大雨滂沱，冰冷的雨水模糊了眼前的城市。
整个世界似乎都要颠倒过来。
几名警员手持火枪和长剑，沿着街道奔行，皮靴溅起大片的水花。
“等等。”
为首的高级警员抬手示意，一群人停在空旷的十字路口。
他举起风灯照亮眼前的街道路牌，“那两个人可能朝着某个方向跑了，我们分散开去追捕他们。”
“尽量活捉，一旦发现就立刻鸣枪示警，给其他人传递讯息！”
“是！”
七名警员各自散开，朝不同的方向赶去，希望能找到那两个通缉犯，并将他们亲手抓回警备厅，以此来得到那一大笔诱人的奖金。
当警员们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中时，路口附近的一条小巷中，安小心地探出脑袋，确定警员们已经完全走远时，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这已经是我们遇到的第三波警员了，他们一定是听到了爆炸声，才赶过来的。”
少女晃了晃头顶的耳朵，语气有些抱怨，“我们应该做的更隐秘些，而不是那么引人注意。现在好了，他们差不多已经把这附近的街区都给封锁起来，我们怎么回大教堂去？”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格温阴沉着语气，嗓子有些沙哑，“黑火帮炸毁了我的家，我就同样用炸弹解决他们。”
“至于怎么回大教堂，我已经有办法了。”
他目光瞥向街道中央的下水道井盖，“绝对能够保证我们的安全。”
“你要从那种地方走？！”
安明白了格温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种地方又黑又狭窄，味道也不怎么样。”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打了个哆嗦，“我还听说，那些黑帮的打手会把一些死人丢进下水道，所以那里一直盘桓着怨恨生者的亡灵和水鬼”
“我们只是从下水道绕一个弯，从运河河道里坐船去大教堂！”
格温眼角抽了抽，一指弹在安的脑袋上，“水鬼有什么可怕的，我就不害怕他们。如果他们敢出现，我就会把那些污秽的东西都赶跑。”
安揉着有些发痛的脑袋，敢怒不敢言，只好默默点了点头，跟着格温向井盖走去。
格温掀开井盖，让安先顺着梯子下去，自己紧随其后，将井盖重新恢复了原状。
他和安向下爬着，四周的墙壁上流淌着大量积水，使梯子也变得湿滑，稍不小心，就会从上面跌下去。
所以格温爬的很慢，生怕自己一个手滑，将身材娇小的安给压扁了。
约莫一两分钟后，他们下到了梯子的尽头。
出乎安的意料，下水道中并非一片黑暗，也没有什么怪味，水道两侧的平台上都放有明亮的风灯和蜡烛，他们所在的这一侧平台上甚至还铺着垫子和床单，像是有人居住在这里一般。
借着灯光，安能看到垫子上放着空酒瓶、纸牌、零散的硬币，以及几本摞在一起的冒险小说。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灰鼠团的领地。”
格温早就预想到安的反应，对她解释道，“灰老鼠的手下都是些盗贼和乞丐，他们之前大多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居住在下水道中。”
“后来灰老鼠成了那些流浪汉和乞丐的头儿，就把下水道划分成几个区域，交给他的手下们整理看管，按时处理被丢进来的尸体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免得滋生疫病。”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安惊叹道，“听起来就像是在地下建造了另一座阿卡纳的城市。”
“这都要归功于贤王，他是第一个提出要建立城市下水道的国王，正是因为他两百年前的这个决策，阿卡纳才不至于变成一座大型垃圾场。不过或许贤王也想不到，数百年后，下水道会变成流浪者和乞丐聚集的家园，成为隐藏在黑暗里的地下王国。”
格温长出口气，“听说沃顿的一些下水道甚至被改造成了地下街，比起阿卡纳这里要厉害多了。这可真是，时代变了啊”
他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领着安沿隧道前行。
走着走着，安能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时不时会出现一道暗藏的标记，或是藏在墙角的青苔之间，或是刻在勾连的管道上，为后来者提供讯息和方向。
格温也一直在注意这些符号，几经周转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由栅栏构成的铁门前。
“嘿！待在那儿别动！”
栅栏后的床垫上，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正在打牌，看到走近的格温两人，他们放下手中的纸牌，出声警告道，“这里是灰鼠团的地盘，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格温瞥见他们袖子上的匕首图案，知道两人是把守下水道关卡的盗贼，上前几步摘下了帽子。
“是我，红发。快开门，我有事要见加斯特。”
格温是从两年前开始与加斯特合作的，因为一头显眼的红发，还有和年龄不相符的拳击水平，他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大部分灰鼠团成员的耳朵里。
“你是拳手红发？”
两名盗贼看到格温醒目的发色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对格温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来吧，我们头儿就在他的会客室里。”
格温点点头，重新戴上帽子，带着安穿过铁门，沿着隧道向前走去。
期间他们遇到了一些聚集在一起的乞丐，还有几个盗贼，他们正聚集在燃烧的铁桶前取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玩牌，时不时还会痛饮一口朗姆酒。
铁桶上架着几只剥了皮的老鼠，被串在铁条上烘烤，表面泛着一层油光，再配上几颗洋葱，使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诱人的香味。
这一幕令安又恶心又痛苦。
她恶心的是这些人竟然会抓老鼠吃，痛苦的是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现在闻到香味，只觉得肠胃都在发出不满的呻吟，向她渴求着美味的食物。
真是活见鬼，等回到大教堂后就要想办法弄些吃的。
安咽了咽口水，暗中瞥了格温一眼，却见他也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顿时有些释然。
他们又向前转过一个拐角，正看到位于左手边的房间，衣着华贵的侏儒正坐在里面，手中拿着一张信纸。
“格温？！”
当看到格温和安时，加斯特反手将信纸扣在桌上，豁然起身。
“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整个城市都在追捕你，你现在来我这儿，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我没别的办法，只能来寻求你的帮助。”
格温走近几步，“帮帮我，加斯特，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只需要你帮忙找一条小船，让我们从运河出去。”
“这”
侏儒眼珠子转了转，神色中透出些许犹豫和挣扎，最终开口道。
“好吧！我会帮你，但等所有事情结束后，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问题。”
格温毫不犹豫地说道，“现在时间紧迫，你快带我们找船去。等解决这些麻烦后，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加斯特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两人招了招手，“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水道那里。”
他的速度不快，带着格温和安两人出了房间，沿前方平台的阶梯一路到底后，顺着一条水道向前走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水流涌动的声音，还有附近若隐若现的老鼠叫声。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加斯特走在前面，他突然开口说道。
“离你上次带人来我这里才过去了三天，只有三天那！眨眼间你就成了一名通缉犯，被警员和几大帮派的打手追查。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加斯特。”
格温紧盯着侏儒背在身后的双手，“但不是现在。”
“好吧，你做事一向都有自己的理由，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侏儒耸了耸肩，推开左侧的一扇铁门，“进去吧，再向前走，你就会看到一条停在水道上的小船，沿着水道就能直到运河，我就不带你们过去了。”
但格温却盯着他，没有走进去。
“加斯特。”
他轻声说道，“你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
格温将手放在了侏儒的肩上，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进去吧。”
短短一瞬间，安就看到加斯特脸上闪过了好几种表情。
震惊，愤怒，失望，沮丧，还有最后的释然。
“你很谨慎，格温，这是好事。”
侏儒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我会带你们过去。”
“即使被你这样怀疑，我也明白，你越不相信别人，就说明你的处境越艰难，所以我不会生气。”
加斯特转身走进铁门后的房间，格温仍将手放在他肩上，和安一起跟了上去。
房间里有些昏暗，但借着火光，格温能勉强看清那是一扇开着的门，后面是一行向下的阶梯。
“那扇门通向什么地方？”
格温低声问道。
“当然是通向让你们离开的地方”
加斯特背对着两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就提前祝你们一切好运了。”
他猛然抬脚踢在一旁的墙壁上，也不知踢中了什么地方，三人脚下的地板轰然打开，使他们坠落下去，摔在了坚硬的石板上。
这里看样子是一间牢房，背后是一堵坚硬的石墙，左右三面都是青黑色的铁栏杆。
“加斯特，你想干嘛？！”
格温落地后，顾不得脚掌的疼痛，扑向摔在一旁的侏儒，揪住他的衣领，挥拳就要打在灰老鼠脸上。
“你敢骗我？！”
侏儒怪笑一声，格温拳头还未落下，就看到眼前的侏儒砰得一声化作数十只老鼠，顺着栏杆之间的空隙跑了出去。
老鼠们汇聚在一起，又再次变成了那个伛偻着身子的侏儒。
“人生处处都是惊喜啊，格温，我的朋友。”
他看着被困在牢房中的少年和安，咧嘴笑道，“我刚收到拉德利大人的消息没多久，你就自己送上门了。”
“拉德利还有这种力量，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格温扑在铁栏杆上，愤怒地质问道。
“当然是交易关系。”
侏儒打了个响指，指尖上闪现出一团黑色的火焰，他看着火焰，眼中满是陶醉和喜悦，“我帮他办事，他赐给我力量。”
“你这狗娘养的杂种！”
格温眼中几欲喷出火焰，双手握紧了冰冷的铁栏杆，“别让我有机会逃出去，否则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
“呵。”
加斯特冷笑一声，“我会洗干净脖子等着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就老实在这里戴着吧。”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将格温愤怒的视线和咒骂声留在了身后。
“混蛋！该死的侏儒”
眼看对方走远，格温松开栏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向身旁的安。
“你没事吧。”
“还好”
安的小脸皱成一团，“就是屁股有些疼。”
“啧，安，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格温突然有些沮丧，“都是因为我轻信加斯特，我们现在才会被关在这里。”
“在夏利家的地下室里也是，如果不是我碰了那个雕像，也不会引发爆炸，将你们置于危险之中。如果我当时没有把手雷扔出去，也许就不会引来那么多警员，更不用来向加斯特寻求帮助”
“这也不能全怪你”
少女想要安慰他，却发现少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中，语气里满是懊悔和自责。
“我明明想保护他们却只能看着他们受到伤害，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科万穆琳姐还有霍姆，我虽然讨厌他，但也不想让他死。”
他像是突然间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酒馆被炸毁，我在这座城市里什么也没有了，但是我遇到了你们，云梦和你，你们两个算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让你们受到伤害可云梦为了救我而受伤”
安看着神情痛苦的少年，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一副轻快的语气。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可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呢。”
“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呢？”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与其在这里自责，还不如先休息一会，养好精神，再找机会逃出去。”
“”
格温抬头看了看四周比胳膊还要粗的铁柱栏杆，“我们能逃出去么？”
“嘛，这个不重要。”
安转了转眼睛，大气地一挥手，“熊人族有句老话，当你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时，就先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准会有好事发生！”
“好吧。”
格温有些无奈，但他确实也感到了疲倦，只得靠在背后的栏杆上，眼看着安也抱着石杯坐在身旁，才闭上了眼睛，想要小憩片刻。
但他刚闭上眼，困意就如同潮水般涌来，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嘿，醒了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格温惊醒过来。
“谁？”
他揉了揉眼睛，刚抬起头，身子突然僵在了那里。
牢房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正坐在他面前。
格温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巨大的惊异与恐惧而无法出声，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脸。
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