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对陆军的歧视就像武科生对文科生的歧视一样,虽然毫无道理,但是根深蒂固。牧歌被称为陆军新人王的时候,舰队的武神们对陆军新人王不屑一顾,小姐姐们也觉得这些光环言过其实。直到牧歌两全其美地达成目标、守卫了旗舰时,这种歧视才不攻自破。牧歌向舰长复命时,很多忙碌的姑娘都忙里偷闲地悄悄打量牧歌,觉得这个男性外表平平无奇,唯有紧蹙的眉毛英气逼人,加上略带黑眼圈的锐利目光,令人感到压力倍增,产生被他统治的错觉。
一些女孩浮起红晕尚不自知。
但是依旧有不和谐的男声在嘀咕:“陆军蠢货。”
70%的舰队官僚都毕业于顶级名校——蔷薇学院,形成了“以出身论高下”的校友式垄断。而陆军里的寒门基本上没有这种深造的机会,所以与校友派格格不入。对于这种畸形人才结构,万神殿不仅刻意纵容,甚至助纣为虐,蔷薇学院的推荐名额直接让黎姿平步青云就是例证。于是阵亡率最高的陆军以“舰队懦夫”为祝酒词,出身最优越的舰队以“陆军蠢货”做口头禅,这种无处不在的对立文化,已经是财富垄断的必然代价。
牧歌耳朵尖,听见了这句“陆军蠢货”。他循声望去,是截击中队的中队长潘越说的。纯正的夏星血统给了潘越一张瓜子脸和薄嘴唇,是清秀漂亮的款式,深得女性喜爱。牧歌再看袁华和何友德,发现这两个陆军大佬无动于衷,一个是麻木了,另一个根本没把自己当陆军——何友德只是趁机下放基层,攒够战斗功勋,来为晋升副司长做准备。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色不对,她疑惑地顺着牧歌的视线瞥潘越,如梦初醒,立马意识到一件事情:“牧歌这么要面子的人,是绝不会在漂亮女生面前露出服输的一面的,尤其是在我这种又好看、又严格的女孩子面前。怎么办,牧歌会克制吗,我要不要阻止他。”
果然,牧歌连汇报工作都搁置到一边,看着潘越说:“麻烦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很和善,但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陆军蠢货”是牧歌的逆鳞。上一个当面说“陆军蠢货”的人已经陷入深深的悔恨。
袁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意识到经典片段即将上演,于是开口说:“牧歌不要吧,人家只是说说。”
何友德也说:“战事紧急,恩怨搁在一边啊。”
潘越看见有人帮腔,顿时理直气壮,昂头回答牧歌:“我没空跟你吵。我率领截击中队的弟兄击毁了大部分陨落石像,还想着留几个给陆军塞牙缝,没想到你们对付区区几个石像就叫苦连天,还抱怨截击中队不作为?脑子呢?陆军蠢货岂是浪得虚名?”
原来潘越听到汤显楚在绝境中的抱怨了。在舰体里,隐形的媒介精灵无处不在,既方便了精神通讯,也根除了隐私。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变形了。她急忙喊道:“牧歌!你少说两句。”
这是说给潘越听的。此时太空战火连天,实在不宜浪费时间来争吵。而黎姿之所以对牧歌说这句话,一是因为她根本不想跟潘越产生任何交集,连对话都不屑。二是因为她想管管牧歌。
牧歌直接怼回去:“好,我什么都不说。牙尖嘴利的劳苦功高,保持沉默的鼓掌叫好。既然侵入旗舰的石像是截击中队‘故意留给陆军’的,那么陆军表示无福消受,下次再有石像登陆旗舰本体,请截击中队自行消化。”
这是说给黎姿听的。牧歌不期待得到公正对待,因为他早已伤痕累累;但是他对黎姿抱有期望,毕竟那是他名义上的女友。可是黎姿总是试图改变牧歌,甚至对他加以命令。每个类似的小场合、小对话,都带来小失望、小冲突,都让牧歌火气上涨,忍不住怼回去。
结果,潘越以为这席话是牧歌说给他听的,顿时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这一席话,说得潘越脸色阴晴不定,连基本的潇洒都无法维持,甚至感觉每一束投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为了维持体面,潘越选择愤怒,他摔了头盔,刚要说话,舰长厉喝一声:“够了!”
牧歌抬起下巴,潘越低下头颅。
舰长喝道:“潘越!什么叫‘故意留给陆军塞牙缝’的?组成旗舰的防空火力不是你截击中队的职责吗!别以为你是机动线的就能不受舰队管!你想为所欲为吗!”
潘越脸颊火烫。当着指挥室里这么多小姐姐,被舰长一顿臭骂,他羞耻得无地自容。这次,潘越真的怒了,他一言不发,拾起头盔冲进走廊,把头盔摔得震天响。
听见摔头盔的声音,舰长也狂怒了,但是他无暇发飙,而是管理好情绪,声音沉稳地吩咐牧歌:“汇报工作。”
牧歌想,要不是舰长公忠体国,这场仗不知道怎么才能打赢。郑玄安插在关键岗位上的人还是很可靠的。
“放逐石像五尊,斩杀十二尊,俘获小型研究样本四尊,获得珍稀的原始宇宙晶石生命体十尊。这些不多说,关键是汇报战斗中获得的敌方情报。”牧歌对记功的内容汇报得言简意赅,把重心放到战略内容上:“首先说敌人。原始宇宙晶石是流浪型宇宙生命,群居型,以宇宙尘埃为食,生长缓慢,常被误认为小行星集落,以体积最大的晶石为领袖。我们虽然暂未破解出有效沟通方法,但是可以肯定,原始宇宙晶石是不具备攻击倾向的。这些晶石之所以化作陨星来轰击我舰、并在登陆舰体后进行有计划的杀戮、进食、破坏行动,是因为这些晶石遭到了一种特异虫群的寄生。”
“寄生?”舰长重复。
“是的,寄生。这种虫子与晶石堪称天造地设。它们将晶石富集于体表,形成特殊的荚膜,冒充晶石的分子,然后用类似纳米打印的原理,对宇宙万物进行拟态。这种共生关系,增加了宇宙晶石的变形能力和重组能力,也让虫子一跃成为食物链顶端,非常惊人。”牧歌言简意赅。
“为什么虫子选择笑脸作为拟态目标?”黎姿对那诡异的笑面耿耿于怀。她给石像取名为笑面石。
“河豚会膨胀来恐吓猎物,毒蛇会用斑斓的色彩来警告敌人,宇宙造物往往会披上最恐怖的外衣来保护自己。”舰长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偏偏选择笑脸作为拟态目标?”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色不对劲。她仔细思索,然后茅塞顿开:“这些虫子的确试图用拟态来恐吓对手。我们想当然地假定这些虫子没有与万神殿发生过接触,所以进入了误区。我能想到的能够自洽的答案是,牧歌在比邻星幻境曾经与虫群接触过,而这些寄生在晶石里的虫子,也许和牧歌接触过的那批虫群一脉相承,所以它们将牧歌恐惧的事物当做了拟态目标。”
牧歌板着脸不说话。舰长问黎姿:“你是说,虫子以为牧歌害怕的事物一定是神灵武士的弱点,所以拟态成了笑脸石?”
黎姿非常自信:“只有这个理论能解释了。牧歌恐惧的就是笑脸。”
舰长问牧歌:“你竟然害怕别人对你笑?”
牧歌面无表情,像尊石头。
舰长刚说完就意识到尴尬,急忙补救,用笑容缓解气氛:“大概是怕了某些笑里藏刀的人吧。”
牧歌按捺强烈不适,勉强保持镇定,瞪了黎姿一眼,面色自若地对舰长说:“无意冒犯,但是这种讨论毫无意义。我们需要重点讨论的是笑面石的微观构造、稳态机制以及消灭方法。”
黎姿明明在认真分析敌情,却莫名其妙地被牧歌瞪一眼,芳心仿佛挨一刀,心头纳闷,脸上涨红,眼里蓄着委屈,纤长的睫毛差点眨出泪珠。她立马扭头,不理牧歌,发誓如果牧歌不来诚心诚意道歉,她就一礼拜都不跟牧歌说话了。今天晚上跟牧歌互不相让地互怼两三次,虽然谁都不肯服输,但是她已经受不了啦。
舰长专注地看牧歌:“所以消灭笑面石的方法是什么?”
“正是神殿武士擅长的手段,热能打击。”牧歌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无论是气光刀、炎枪术还是龙骨光矛,但凡能够产生高温的武器,都能把晶石加热到液态,只要温度超过虫体的耐受上限,就能有效驱虫,将笑面石还原为原始宇宙晶石——这可是堪比泰坦合金的高硬度矿物,经济效益应该不错。”
“这些是珍贵的情报。如果当初阻止你接敌,我们在情报方面就更加被动了。”舰长点头,面露赞许,暗藏感激:“牧歌,你的能力很强。”
何友德露出便秘的表情,他推说不适,一脸难受地离开了舰桥。
“谢谢罗舰长。”牧歌看到舰长的胸牌上写着“罗钟鸣”,顿时知情识趣地道谢,“手中已经有了笑面石的样本,我们会陆续掌握更多情报的。”他推测罗钟鸣就是天枢军团的军团长。
————私下————
“你竟然瞪我。”
“你为什么把我的弱点告诉别人?明明只有你知道的。”
“为什么你会把这种奇怪的毛病当作弱点啊!”
“因为吴宇的笑容在我脑里挥之不去啊。”
“所以你因为一个男人才对我凶巴巴的吗?你对我这么粗鲁,归根到底还不是不够喜欢!”
“你让我丢脸的时候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你对我的关心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既然这么不合适,那就不要在一起啊。”
——此乃谎言。黎姿只是想要用“分手”要挟牧歌就范,就像冷战时期的“零和博弈”一样,核武器只是用来叫嚣的。她被牧歌气得够呛时,总是后悔没有听君怡的话——让牧歌多追求她一段时间。因为事实证明,男孩子对轻易到手的感情视如草芥,只有苦苦乞求的爱情才会令他们倍加珍惜。黎姿好希望牧歌宠着她,可是牧歌偏偏不听话。黎姿越争执,就越想要夺回爱情里的主动权,她甚至隐约希望牧歌像个普通的寒门一样献上全部身心来苦苦乞求她施舍爱情。带着这样的冲动,她不幸陷入“鏖战”。“既然这么不合适,那就不要在一起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非常害怕,可是故作镇定。
“谁先闭上眼睛踮脚的来着?我也没有非要跟你到老啊。”牧歌寸步不让,甚至提醒黎姿想起那段主动献吻的黑历史。
——此乃谎言。牧歌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如果在原则问题上投降,那么牧歌以后做什么都是错的:吵架会被黎姿呵斥,逞强会被黎姿质问,争功会被黎姿劝阻,就连伤疤下的秘密都会被嘲笑,可能连婚后祝酒、切火鸡、吹牛逼的权力都被黎姿剥夺,从此像唐伟一样活着——更准确地说,像阉猫一样作为宠物活着。
而牧歌清楚,阉猫型丈夫并不是黎姿想要的幸福。黎姿之所以如此强势,是因为她过于自信;如果牧歌服从于她,反而会让黎姿更加寂寞;牧歌必须坚持自我,以此征服黎姿的身心,让她在孤独的征途上看到能够领她前行的伟岸背影——这才能让黎姿感到安全和幸福。这些,都是黎姿在芳心大乱时亲口吐露的实情,千真万确。
如果屈服不能带来幸福,那么最温柔的独裁唯有征服。牧歌选择做征服者。
当牧歌和黎姿正式成为男女朋友时,战争也打响了。恋爱就是一场战争,同样存在权力的平衡,同样存在颐指气使和逆来顺受,同样存在统治者和被压迫者、剥削者和被剥削者、胜利者和失败者!
一个是男人进化的极致,一个是女性魅力的巅峰。陆军和舰队最优秀的两个人,在这段感情里,不知不觉地戏精附体、谎话连篇,开动那足以令敌人胆寒的精密大脑,以迫使对手无条件投降为目标,在感情中构筑防线,在对话中埋设伏兵,竭尽全力试图征服面前这位“最喜欢的异性”、同时也是“最难缠的对手”。也许一句“我不管了,我只爱你”就是他们不懈奋斗的终极奖赏,但是他们非要逼迫对方先说出这句话,谁也不愿意缴械投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