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恩娃想调到事业单位去,可因为编制冻结,也没有找到过硬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着落。没过多久,水泵厂没能挺过难关,停产了。刘家爹本事水利系统的职工,退休之后也成天价在外头跑的,自然也预先得知了这个事。可作为一家之长,也出于男人的担当,刘家父亲即使心里再不安,也没有在家里提过这是,只是默默地替儿子烦心着。
这天下午,刘家爹特地跑到水泵厂门口,等在那里,准备单独和儿子商量这事。当然,也是不放心,来陪儿子说说话。不多时,恩娃从厂子里出来了。“爹,你怎么在这儿呢?”“啊,路过的,就说眊眊你。”“哦,下班了,那咱回吧。”“哦,你没事吧?”“没事。”“那,那咱走河边坐一会儿去。”“河边?”“啊,那里开阔嘛。”“哦,那走。”于是,父子俩一人一辆自行车,十来分钟就来到汾河岸边。由北向南贯穿山西的汾河,到了柿子湾北边,便调头由东往西流去,不久就要汇入黄河了。父子俩在河北岸一棵大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还吃一支?”刘家爹掏出香烟说。“嘿嘿,那就抽一支吧。”“这条河年年不一样。”“嘿嘿,河还有啥不一样的呢。”“从这河滩就能眊出哩。”“啊,你是说说多少呀。”“啊,还有这泥沙量。”“嘿嘿,你弄了一辈子水利啦,自不然的。”
“停产了?”“你咋知道的?”“这还能瞒过额呀。”“嘿嘿。抽吗?”恩娃掏出香烟递过来一支问爹道。“抽就抽一根吧。”于是,两人一人一支点着抽了起来。看着宽阔的河滩上窄成一缕的河水,恩娃感叹说:“小的时候,从东边的那木旱旱子上过河,水可宽了。现在嘛,一下就没啥水了,成了一缕啦。”“啊,这就是那世事难料嘛,气候变得快的。”“嗯。”“和沿途开的厂子多也有关系,用水厉害的嘛,把那水都截走了。”“哦,不过,现在是比以前下雨少了。”“啊,旱的嘛。这儿就是这,不是说那十年九旱嘛。”“哦。”
“厂子停了,你还有啥打算?”“这些个时候,我也一直在想。”“还有啥头绪?”“我就在想,这干啥能长久一些呢。”“要说长久啊,从前人常说那医生、律师饿不上。”“嘿嘿,那咱是肯定干不了了。”“自不然的,那肯定了嘛,就是闲说哩咯。”“你说额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咋弄得,选毬的这专业就不对头。”“哈哈,都过去了,还说的那做啥呢。”
“哎,爹,我想去学厨师去。”“厨师?那可苦着哩。”“苦,咱不怕。”“也对,人总要吃饭吧,这一行业缺不了。”“额也是说,额大舅子不是就承包过饭店嘛。”“啊。”“将来实在不行了,去饭店干干也行。”“那得有口儿。”“额就准备报名了,看到一个培训班,学完了,人家还推荐工作呢。”“哦,那你学去。得交钱吧?”“额就说这两天和你说说这事,向你拿一点。”“行,要多少你言语着。”“嗯,那额明儿个就去报名。”“嗯,你报去。”
“那额妈会知道吧?”“不告她说,额给你准备一点。”“嘿嘿,你还有私房钱?”“啥私房钱呢,手上留一点,紧慢处理个急事嘛。”“哈哈。”“这事先甭给杏儿和你爷爷说,免得他们着急上火的。”“嗯,可只能瞒一时。”“啊,先瞒一阵子再说吧。”“嗯。”父子俩说了说话,便回去了。
就这样,恩娃报名参加了厨师短训班,每天仍装模作样去上班。不用说,恩娃学得特别认真。短训班结业后,经老师推荐,恩娃到一家私营饭馆去干活。短训班只是学了皮毛,配菜、炒菜火候、佐料什么的学问大了,得跟老师傅学,一点一点去悟、去摸索。小饭馆就几个人,粗活、细活都干,摘菜、洗菜,白案、红案都上。恩娃毕竟是在村里长大的,前两年还在建筑队当过小工,吃苦还是不怕的。可以说,小伙子忠心耿耿,手脚也勤快。
也许是碍于面子,也许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恩娃到这家私人饭馆去上班的事,也没有告诉老婆。直到有一天,杏儿发现恩娃身上老有股油烟味,经再三追问,恩娃这才一五一十说了实情。
听了恩娃的述说,杏儿虽然不是滋味,但也觉得有些欣慰,不是吗?老公成熟了,像个有担当的男人。还宽慰恩娃说,不管干什么,只要有事干、能拿回钱就行。她心想,好在当年赶了个末班车在县城盖了房子,孩子还小,以后再从长计议吧。也是在老婆的鼓励和支持下,恩娃又考了个初级厨师证。当然,这是后话了。
所有这些,杏儿并没有打电话告诉远在省城的狗娃,因为她知道哥哥在忙弟弟的事儿。而巧的是,这时狗娃才从兴州回来,路过汾湾下了车,来看妹妹。
都傍晚了,恩娃还没有回来。狗娃问起恩娃工作的情况了,杏儿这才把水泵厂停产和恩娃去饭馆打工的事一古脑告诉了狗娃。“哦,水泵厂关闭,额是看到消息的。但没见你们来信,额还以为恩娃已经调动工作了呢。”“哎呀,他可没那个命。”“其实,搞饭店也蛮好的。”“在人家小饭馆打工,也长远不了。”“那倒不一定。现在都在改……”杏儿看了哥哥一眼没答话。狗娃说了半句,感觉不该这样讲,就打住了。实际上,他明白妹妹的心思,也对杏儿心存歉疚,因为他想起杏儿当年放弃上中专而在家里伺候妈、供自己念大学的事儿了。可事到如今,狗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在找工作的问题上,狗娃的确帮不了恩娃什么忙。于是,狗娃只好话锋一转,说起二狗的事。狗娃说着,杏儿听着,偶尔也说上几句,只是没出什么主意,因为她眼下还自顾不暇呢。
看过妹妹,狗娃回了一趟云岭,看了看老家的房子和同班同学。是呀,二狗已到结婚的时候了,届时修房子、办婚礼都得左邻右舍和同学帮忙,不先走动走动,临时抱佛脚是不行的。
从云岭出来,狗娃又往薛家庄走。半路上,顺便看了看已转给他姑姑的他家责任田。得出来,姑妈挺把地当回事的,责任田里的药材长得不外。去薛家庄才得知,姑姑还承包了几十亩沟地,栽了不少果树和桐树。果树嘛,有柿子树、枣树,有桃树、梨树、杏树,还有核桃树、苹果树。至于桐树,则是指泡桐,是典型的速生用材林。去过姑姑家,狗娃又去了柳湾,看了外婆、大舅、二舅。这些就不赘述了。
只是狗娃心想,他在省城工作,可弟弟妹妹和亲戚都在老家,要紧慢有个什么事的话,还得麻烦在县城的同学,不是吗?再说了,县旅游局和旅游饭店的头头去省城开会、出差什么的,都曾去看过他,甚至还请他吃过饭呢,都是同乡嘛,拉拉关系,争取点省里的支持,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常言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从县城临走前,狗娃也回请了县旅游局和旅游饭店的几个头头。
新朋故友边吃边聊,酒过三巡,便称兄道弟起来。“老弟,你老家还有什么人?”一位县局的朋友问狗娃道。“嘿嘿,也没什么人了,额妈殁得早,只有……哎,喝酒。”狗娃吐半句留半句地说。
“你看你这人,见外了不是?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就是,大家都是兄弟,相互照应嘛,不要见外。”于是,狗娃借着酒劲儿,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句。只见县局一位姓贾的领导心领神会地对一位酒店老总嘀咕了些什么,那酒店老总连声答道:“行。”
就这样,大家聚了聚,各自散去。只是狗娃去买单的时候,县局领导死活不肯让狗娃付账。第二天,狗娃叮咛了杏儿几句,便踏上了返城的火车。回到省城一上班,老家的那些事便就淡化了。不过,不时还是寻思弟弟的事儿。是的,不知道二狗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安排的工作,甚至还没问具体干什么就婉言谢绝了,尤其是那天晚上二狗不紧不慢说的那几句话,着实刺痛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心。狗娃越想越觉得亏欠弟弟太多,甚至辜负了妈的临终嘱托,心里挺难受。
一个多月后,狗娃接到了门房送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妹妹的来信。杏儿在信里说,村里按现实人口对责任田进行了一次大的调整。云岭地土宽,两个人的户口也就是二狗和爹分了六亩地。清平地土窄,她、她婆、她老公公三个人的户口才分了六亩。杏儿说,和姑妈商量过了,云岭的六亩责任田还是全种药材,纯收入用二狗的名字存起来,以备将来。杏儿还说,她在外贸服装公司干得挺顺心,做出纳也做服装设计,老板对她挺不错的,两个孩子都上了幼儿园了。
更重要的是,杏儿写信告诉哥哥一个好消息。说前几天恩娃应聘到县旅游局下面一个饭店当厨师去了,签了劳动合同,人事档案也转过去了。杏儿说,看得出来,恩娃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天都早去晚归的,心情好多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回到家里还帮她带带孩子什么的。说恩娃还特地去买了烹调方面的书,正准备考厨师证儿呢。字里行间,流露出杏儿对安定生活的喜悦。其实,狗娃并没有想这事,他还在记挂远在兴州的二狗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