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陆尘之言,白叔也似是笑了下,一双总是满含凶煞的眸子都温和了些许。
“比之当初,你成熟了不少。”
他夸赞一声,转身回到火炉旁。
夏小贼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何况此间无人,便无需隐藏。那摇曳的火光在他眸中映出热烈的模样,手中一根烧火棍轻轻撩拨,噼里啪啦的声音更甚几分,有点点火星随着热浪浮动起来,只片刻便消散。
“报仇非小事,急不来。”
白叔放下手中的烧火棍,又取了两壶酒煨上。
“东盛公孙家秦家有圣子单名凉字,号称多智近妖,虽不曾与之相交,然其美名却远扬四方,人尽皆知。若其真心助你,便多听听他的意见,不要莽撞,不要冲动,一切得循序渐进才行。他该知道怎样才能成事,我能给的,也就一圣人修士的战力罢了,却不好真的露面,否则牵连了虎王便是大过。”
“他自然真心。”
陆尘坐在床边,还在照顾着胡言乱语的夏小贼。
“白叔的顾虑,我会与公孙兄说明。但现下谈论这些还早,要颠覆大华皇朝谈何容易,其基业稳固,非一朝一夕可成。夏小贼也该明白这些,所以叫我帮他,毕竟饭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若急于求成,报仇不得反而害了自己,空余哀伤悔恨,不过虚妄。”
他叹了一声,又苦笑一声。
“我早便看透这些。”
“你能如此,我也放心。”
白叔朗笑一声,听得出是真心如此。
他将酒煨好,丢给陆尘一壶。
后者也不拒绝,伸手接过,就靠在床边,一手不时的给夏小贼盖好被子,一手拎着酒壶,眸光精灿。
一夜过,待得翌日,夏小贼懵懵懂懂的清醒时,白叔还在外面,屋里就只两人。
他喝了不少,却仍旧记得前夜发生之事,面上满是苦涩。
“我昨日白间便见你模样不太对劲,想着可能有事瞒我,这才装睡想要试你一试,却不想听到了这些。”
夏小贼抬头看着陆尘,满眼苦涩。
“你太大意了,该继续瞒着我才是。”
“瞒你?瞒你作甚?”
陆尘瞥他一眼,心中不解。
“自然是瞒着我,在暗地里就将一切都准备好,庞大的势力,精锐的军队,无敌的强者,然后告诉我那杀千刀的死了,再告诉我咱们一起回去报仇,颠覆大华皇朝。”
夏小贼挑了下秀眉,面上苦涩尽去,满含戏谑。
见到他的模样,陆尘稍愣一下,又不禁摇头。
这个家伙心态倒是极好,只一夜便调整过来,还是那个戏耍人间的夏小贼,而非昨夜哭天喊地的狼狈人。
“若是这么简单,我的仇也早就报了。”
“你这人...”
夏小贼白他一眼,方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如你这般不解风情,就顺着我说上两句空话又如何?真不知那双影姑娘怎么就看上你这家伙,大抵平日里你也不曾与她说过情话吧?你若不懂这些,来给我奉上一杯茶,我收你为徒,教你怎么讨女子欢心,保证让那双影姑娘对你情深痴痴,离了一日都得望穿秋水,苦心相盼。但只言说肯定效果不好,这两日虎狩太子与洛神儿大概还不能回来,咱们就去附近城里寻个有姑娘的地方,我手把手教你,让你看看那些个小娘子怎样喜欢我的!”
“嘴上没个把门的。”
陆尘只咧了咧嘴,也确定夏小贼已经无妨,便将白叔一大早出门弄来的野果丢了过去。
“吃,把嘴堵上。”
“这东西可堵不住。”
夏小贼嘿的笑了一声,只说到如此,面上笑意又渐渐收敛下去,不知怎的就出神,下意识的把玩着那野果,却始终未吃一口。
待许久,一声轻叹,陆尘也转头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黯然,一个温缓。
而后一起笑了出来。
“罢了,我不作那纨绔子弟的模样就是。”
夏小贼将野果塞入口中,一手撑着床板,一只脚在床边晃荡。
“但我原本性情也相去不多,你该看得出来,否则又怎么能装得那么真实,将天下人都瞒了过去。”
“我看出来了,原本就是个花花公子。”
陆尘回过头去,仍旧靠在床边,啃了一口野果。
“你这家伙,总得损我两句才舒服。”
夏小贼又翻了个白眼。
“我还真不是个花花公子,而是专一得很,只混迹花丛多了,嘴上难免把不住。可惜,那姑娘大概死了,否则我还能领你去看看我欣赏的女子什么模样。在我眼里,她可是天下最好看的那个,我尤其喜欢她的眼睛。”
“还能比你好看?”
陆尘嘿的笑了出来。
这话却是不假。
夏小贼一双眸子生得好看,陆尘也不曾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眸子,如大夜晨星琉璃瓶,好似仙人都不能相比。
“我的也挺好看。”
他啧啧轻叹,也似想起了那位姑娘。
“但却比不上她...生气的时候,她的眼睛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怎的也不吓人,开心的时候,又像月亮一样,睫毛长长的,让人心神都禁不住荡漾。可惜,她从未对我笑过,还拿我当纨绔子弟,也当我是杀父仇人之子,每天只想着怎么割了我的脑袋,连敲腿端水的时候都在袖子里面藏把匕首。还有还有,她身上常常背着一把弓,通体雪白,刻着流风纹,弓弦一弹,比起琴瑟还要好听。但那把弓叫什么,她却从来都不跟我说,整天跟个宝贝一样,碰都不能碰一下。”
说着,夏小贼贱兮兮的俯身凑了过来。
“有一次,我趁着她睡着摸进了房里,找了半天才见到那把弓就在她怀里抱着,睡觉也不愿意撒开。拿是拿不到,我就摸了摸,啧,真的跟小娘子的皮肤一般,是温香软玉,入手滑腻,让人魂都要丢了,难怪她整天当个宝贝一样,那可是真正的宝贝!若有机会,我让你也摸上一摸,保证...”
“我不摸。”
还未等夏小贼说完,陆尘就满眼嫌弃的躲了过去。
怎的听着好像不太对劲。
就一把弓,说成这个样子,让别人听了去还真的以为两人在讨论什么风流雅事。
“无趣。”
夏小贼微微撇嘴,将剩下的野果丢入口中,直接躺倒在床上。
过了半晌,陆尘还以为这家伙又睡了过去,转头看时,才见到他怔怔出神的盯着房顶,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忽的一叹,夏小贼又翻身爬了起来。
“大抵是摸不成了,那把弓可是漂亮得很,就跟她一样好看,但应该也被烧成了灰烬,喂了鱼虾。再不然,就是被大华皇主那个老王八拿走了,纵然想着再摸一次就好,却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如愿,又是否还能如愿...”
闻言,陆尘不禁眯了下眼睛。
这家伙,兴许真的专情。
“我听白叔说了件事,先前不小心忘了,未与你说。”
他吞下嘴里的野果,见到夏小贼望来,面上满是疑惑,忽然嘿的一声笑了下,做出神秘模样,摇头晃脑的就是不开口。
“你是跟我在一起太久了,也学会这些了。”
夏小贼撇了撇嘴,一甩袖子,翻身躺在床上直接拿屁股对着陆尘。
“若是想唬我就不必了,这种把戏,小爷好多年前就不玩了,对我没用。”
“我还真不是打算骗你,那是白叔亲口说的。当然,你若不愿听,那就不听,我也懒得多说,浪费口水。”
陆尘只随意道了一声,转身便作势要出门去。
躺在床上的夏小贼正回头,见到陆尘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这才愣了下,慌慌张张的翻身而起,上前将已经出门的陆尘生生拉了回来。
“你就直接跟我说能死不成?”
站在屋里,夏小贼瞪着陆尘,却如他自己说的那个姑娘一般,怎的也凶不起来。
陆尘也不禁觉得好笑,但见到夏小贼横眉立目的样子,便不再故弄玄虚。
“白叔与我说武安王爷府事变之时,无意中提了句一府上下,就一女婢早早的逃了出来,不知去向,但肯定未被杀害府中,更不要说化成灰烬又葬身鱼腹。我不能确定那女婢是不是你说的姑娘,但白叔确实提了这么一句,你若不信,可以直接去问他。”
夏小贼的眼睛越瞪越大,似是仍旧不能相信。
他身子也渐渐开始轻颤起来,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
末了,忽的抬头看来。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婢?”
然陆尘只轻轻耸肩,似是颇为无奈。
“你都说了,她是给你敲腿端茶的那个,还把匕首藏在袖口里面。若非女婢,难道还能是哪个大家闺秀给你敲腿端茶?何况那是个要杀你的人,莫非武安王爷还得将她奉为掌上明珠不成?”
闻言,夏小贼怔怔点头,却不再多说一个字,眼眶也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起来。
陆尘就只看着,心中也着实复杂。
他就想起了那些,说上一说,究竟逃走的是不是那个姑娘,还不能知晓。但见到夏小贼模样,陆尘也不好现在就说,只能待他冷静下来再明言,免得真不是那个姑娘,落得空欢喜一场。
正想着,夏小贼忽的咧嘴,叉着腰仰天大笑起来。
“我就说那个小娘们该是好命,上辈子肯定救了整个天下,否则怎的能被我相中!”
陆尘愣了下,待反应过来,禁不住瞪大眼睛骂他一声。
“你是真的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