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纪苏努力之下,忽雷汗终于应允了在穹庐草原之上修筑驿道的请求,作为交换的条件,除去在连接驿道的两端修起关卡外,还在星座之地为戎人筑一座新城,帮助戎人开发草原上的矿藏。而和平军所得除去商号货物则可以低税自驿道通过,便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收获了。但这只是表面,事实上夹于和平军辖区间的穹庐草原除去将矿藏卖给和平商号外别无选择,而且这条驿道只对过往商人收税,却将苏南与余州陆路上的交通彻底打通起来,无论是商旅还是信使,将再也不会出现迷途之事,戎人与常人的交往,也会变得频繁起来,其间虽然多了不少小的纠纷,却也加强了两族间的联系。**及这些即将到来的变化,李均禁不住也松了口气。如果说得到余州他只不过有了立足之地,夺取清桂与苏南诸郡使他有了战略后方,那么将余州、穹庐草原与清桂连在一起,则使他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此时和平军实际控的地方,已经比中行、白这样的小国要大上不少,足有陈国领土的一半,况且无论是余州还是清桂,都是富膏之地,不惟农业发达,手工业与商业也极为繁盛。“父汗,事不宜迟,既是父汗应允了在这草原之上修筑驿道,我便要回狂澜城去着手准备此事。”李均向忽雷道,“因此我想明日就告辞。”“这么急?”忽雷微微诧异,道:“何不在草原上多住些时日?”“我离开狂澜城已有两个多月了,不知那儿状况如何,虽然凤九天先生在,但有些事还须我亲自去办。”李均婉言道。“恐怕你太急了些。”忽雷苦笑道:“草原之上戎人部落大的有三个,而这三个大部落之下又有数十个小的族群,多则数万人,少则几千人,修筑驿道之事我虽然同意,却不见得他们也肯同意。”李均轻轻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绝非忽雷汗推拖之词,在忽雷汗这个最大的部落中,他虽然有绝对权威,但在另两个部落里,他说的话未必有相同效果。而驿道纵贯草原,关系上所有戎人的命运,若不让另两个部落心中千肯万肯,也是难以修筑成的。“无妨,我来劝说其余的首领们。”纪苏向李均歉然一笑,“我以战神侍者身份可以让破天门支持我们,虽然还会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可以说服他们的。只是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李均心中柔情涌动,在二人新婚不过月余之际分开,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纪苏都觉难分难舍,但这几日接到狂澜城传来的消息,与倭贼的海战进行到关键时期,而关于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工程,也需要李均去与姜堂和狂澜城的富商们协调。“纪苏妹子……”他当着四海汗的面,不好意思作出亲昵的举动,甚至羞于将目光长久停在纪苏脸上,倒是纪苏坦然一笑:“你之事岂不就是我之事,放心啦,我很快就会回狂澜城的。”“我也不急于回狂澜城。”墨蓉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想起回城之后日日面对着那些熟人,她禁不住羞从心来。虽然明知没有谁会当面开她玩笑,但也不知为什么,当她与李均尚未真正热恋之时,她敢握着李均手在狂澜城中四处游玩,而二人的关系成了公开的事情后,她反而连并肩与李均走在一起都不敢起来。“蓉姐还是随他回去,要不他那乱来的傻瓜脾气,只怕没有人能劝得住他。”纪苏笑道,无论男子是如何聪明智慧,但在爱他的女子心中却都是一个大傻瓜,象李均这般不懂揣摩女子心意者尤是。李均也笑了,他如何不知墨蓉不愿回去的原因,但总不能因此就永远不回狂澜城,因此他道:“蓉姐是要回去,驿道的一些前期准备还须格物局来确认,少了你这格物局大管事如何能行?”墨蓉白了他一眼,却不再说什么。次日将李均一行送走之后,忽雷汗与纪苏便开始筹备各部首领的会议。修筑驿道事关重大,忽雷汗虽然被说动,但还不能保证在被称作“大呼拉尔”的首领会议之上通过。依据戎人的习俗,作为大汗的忽雷可以决定穹庐草原上的日常事务,但若是事关重大,则须大呼拉尔通过方能执行。因此这几日里快马早将召开大呼拉尔的消息传了开来,各部首领大约能在十日之内都到齐。“诸位兄弟,此次召集大呼拉尔,是因为和平军向我们提议。”忽雷并没有把自己已经答应李均之事说出来,而是避开了自己的立场,直接将李均的建议说出:“他们提议在穹庐草原上修筑驿道,开发矿藏。因为关系到我们全体族人,所以将大家召集起来。”事先三大部落及其下众多少部落的首领们或多或少也得到了一些消息。李均与纪苏的婚礼他们也派人来贺,大多数都曾见识李均过人的武勇,但难免总有不服者。“不成,不成,牛羊不须道路便能回家,猎鹰不须道路就能飞翔,我们戎人的道路就在戎人的心中,修了路对我们有甚么好处?”首先起来反对的便是曾败在李均手下的乌古拉,他向来对纪苏颇有情意,但纪苏却嫁与了李均,让他万分失望。但出言反对,却不是因为纪苏的缘故,而是他深知李均厉害,若是李均有意夺这穹庐草原,驿道一通只怕戎人连惟一的地利上的优势也丧失了。忽雷汗摸了摸胡子,没有接口,乌古力虽是年轻一代中的侥侥者,统率着有万余人的一个部落,但还不足以改变什么,另外两大部落的首领不曾说话,这才是让他担忧之事。“我也反对,戎人好象天上飞翔着的苍鹰,常人不过是地上爬着的牛羊,如果修了路,那么常人的那些懦弱恶习必然会传到我们戎人身上。”果然,一个大部落的首领满普慢慢地出声了,他身后的三个儿子更是握着腰刀,露出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有人反对吗?”忽雷嘴中问道,目光却停在另一大部落首领巴达尔身上,除了乌古拉这样有一定实力又年轻气盛的首领,其他小部落首领大多追随三大部落中的一个,因此,在满普反对的情况下,巴达尔的意愿将是关键。“牧人不做准备不进草场,老鹰不磨利爪子不飞上天空。”巴达尔缓缓说:“忽雷汗是我们戎人中的智者,只有在充分准备后才会作出判断。我想,忽雷汗应该与李均统领有了什么协议。”忽雷脸色没有改变,但心却跳了一下,巴达尔这老狐狸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看来他也认为修不修驿道并不是最关键,最关键的是不修驿道和平军是否会与戎人反目,而修了驿道和平军又会给戎人什么好处。“李均是我女婿,诸位是我兄弟,女婿是外人,兄弟是手足。”忽雷汗道,“因此,在李均提出这个建议时,我并没有答应他,而是说要由呼拉尔来决定。”“李均提出修驿道与开矿的条件,是在驿道两端建筑不可攻破的关卡,由我们派人向商旅收取关税,所有收入归我们所有。此外还有在星座之地为我们筑一座大城,城池的规模可以容下十万户人家。”把李均的条件说完之后,忽雷盯住了巴达尔:“巴达尔兄弟,这是我从李均那里收获的条件,你认为怎么样?”“我还是反对,不能为了眼前的肉杀了怀孕的母羊,不能为了这点小利益坏了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满普的一个儿子咆哮着说,在与和平军的战斗中,他的一个兄弟战死,因此即使到现在,他仍然极为仇恨李均。而被忽雷询问的巴达尔,却依旧保持着沉默。“战神告诉我们,每过千年,人间就会有他的 ”纪苏看到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她也发言道:“千年之前,四海汗把我们戎人的勇敢带到了全神洲,现在我丈夫摘下了我的头盔,就是战神选择的 我询问过门中的长老,他们给了我神谕,‘为了追随神的战马,我们必须有所改变’。”“住口,身为戎人的女儿,你却嫁给一个常人,你已经失去了发言的资格,因为你是戎人中的叛徒!”满普的另一个儿子大声斥责,信奉战神破天的古老宗教破天门在草原之上有着极大的影响,由女子担当的战神侍者作为战神在戎人中的代言人,地位也非比寻常,因此满普之子抓住李均是纪苏丈夫这一点,让戎人首领们考虑纪苏所说神谕的真实性。“是吗?”一直没作声的巴达尔低低地问了一句自己,过了会儿,他抬起头,说:“说句实话,以前年年我们都要到常人那儿去抢夺粮食才能过冬,即使是这样还有老弱疼饿而死。这两年我们没有牺牲一个勇士,却拥有足够的粮食与茶叶。这一点完全靠和平军与我们达成的协议,而为了达成这个协议,纪苏不得不以战神侍者的身份嫁给常人。我们的富足,可全是这个女子和她的丈夫带来的,指责她是戎人的叛徒,就好象指责你的母亲一样。满普啊,要你的儿子注意一下嘴巴吧。”满普伸手制止了儿子继续争辩,他脸 ”巴达尔看了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纪苏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来,“修不修驿道只是表面问题,实际上的问题是我们戎人是继续过几千年来的那种生活,还是改变自己。”“牧民们歌唱,天上有多少星星,巴达尔就有多少智慧。”忽雷汗点了点头,“巴达尔兄弟,我相信你能够看到什么样的选择对我们有利。”“戎人的头可以被斩下,戎人的骄傲不能被丢失。”满普也对巴达尔说:“巴达尔兄长,我们戎人千万年来都骄傲的活着,也骄傲的死去,希望你能让我们继续保留我们的骄傲。”巴达尔脸上浮起了苦笑,他迟迟不作决定,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决定一出来,也就意味着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将会分裂。
在与马济友短暂会晤之后,柳光果然退军。钱涉烨下令追击,却被马济友谏阻。“陛下圣明,柳光见微臣自雾台城脱身来此,心知战事将迁延日久,故此才退兵。但未败先退,必有埋伏,冒然追击,老贼定会杀个回马枪。如今举国可用之兵大多再此,若是天河城有个闪失,臣恐胜败由此逆转。”看着眼前执礼虽恭但言语中却满透着自信的马济友,钱涉烨冰冷的笑了。他伸手轻轻拨着自己的紫金腰带,眼光飘忽不定地在马济友身上游移,若是马济友此刻抬眼与他对视,定然会从他的目光中看到让他恐惧的东西。“大将军之意是柳光老贼全然不把陛下十余万大军放在眼里,而是因只畏你一人才退走的?”随征的散骑常侍柴子风从钱涉烨眼中看出了些什么,因此大着胆子道。“你知道什么!”对于这以谄佞闻名的大臣,马济友忍无可忍,当着钱涉烨的面便指斥道:“陛下万金之躯,若不是你这般好事喜功之辈唆使,如何会置于这危险万分的两军阵前。柳光老贼畏的便不是我,难道还会畏惧你这徒有一张嘴皮的奸贼么?”“你……你……你竟敢当着陛下之面侮辱大臣,你难道想反了不成?陛下……陛下请为微臣做主……呜呜……”柴子风别无所长,原是海平城中一破落户,家中的些许财产被他全花光在赌场之中,倒也使他在赌博这一技艺上每每有奇思妙想,后因机缘凑巧被人荐给了钱涉烨,陪钱涉烨开着各式各样的赌局,因此颇受钱涉烨恩宠。他早知钱涉烨猜忌马济友,如今倚仗钱涉烨的亲近不惜当众嚎淘起来。“住口!”钱涉烨瞪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转向马济友:“济友,老贼深入劫掠,祸乱百姓,若是不战而放他走,百姓问及此事让朕如何交待?济友慎重,那便留在天河城中,朕另遣大将追击,无论胜负都尽早回来就是。”马济友轻轻皱了一下眉,道:“陛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柳光真的有备那当如何?”“无妨无妨,有济友你在此,柳光又能变出多少花样?”钱涉烨呵呵一笑,下令道:“万永春!”“臣在。”右将军万永春从群臣中走了出来,跪倒在钱涉烨面前。“朕令你去追赶柳光,你可有这胆量?”钱涉烨瞄了马济友一眼,道。“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区区柳光何惧之有?”万永春头抬也不抬,飞快地道。“既是如此,你……”说到这时,钱涉烨忽然心中一动,向马济友道:“大将军,你看让他领多少兵马前去追赶的好?”马济友吸了口气,若是万永春带去的兵马过多,中了柳光埋伏必损失惨重,甚至于天河城也难以保全;若是万永春带去的兵马过少,只怕有去无回全军尽墨。无论如保,他可以肯定的是柳光一定会留有后着的。“与其让他多带兵马而至不可收拾,不如让他去送死却保留大部分实力。”心知无法劝钱涉烨回心转意,马济友只得如此想,他道:“陛下,既是追袭敌之退军,无须大队人马,令右将军率士卒万人、轻骑两千出战便足够。”钱涉烨原本就担忧派出去的兵多,若是马济友在这天河城中有所变故恐怕难以控制,如今听了心中一喜,道:“既是如此,济友你麾下轻骑狂风军素有勇名,可以借朕一用否?”马济友打了个冷颤,此时如果再体会不到钱涉烨猜忌之心,那他便不是马济友了。心中反复盘算,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为洪国立下的汉马功劳,再偷眼瞧了瞧钱涉烨脸色一如平常,他心中却依旧拿不定主意。“怎么,济友不舍得么?”钱涉烨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知狂风军乃济友心中之宝,故意如此戏言。万永春,你点齐随济友来的勤王士卒,朕再自御林军中拨两千轻骑与你,速速去吧。”听到钱涉烨不再向自己要狂风军,马济友心中稍安,却再也不好劝阻万永春去调自己的士卒。行宫之中随着万永春的出去而沉默起来,过了片刻,钱涉烨道:“好了,朕有些疲乏,众卿都各自去歇息吧。万永春再次出现在钱涉烨面前,已是两日之后。此刻的他再没有当日那般英雄气概,而是混身浴血,头盔早不知何时被人剥了下去,连左耳都被削去了半边。“陛下,臣罪该万死……”万永春泣不成声地道,“柳光老贼伏下重兵,臣兵力太少,虽力战一夜,却……却……”“行了,你下去歇息吧。”钱涉烨不耐地道。万永春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危险,又重重叩了三个头,喘着气向后退了去。“没用的东西!”在万永春消息之后,钱涉烨终于暴发出来,在殿中来回踱着,周围除去几上心腹大臣,便是马济友也不在场。“陛下,若是我军全力出击,胜负之数必然逆转。”散骑常侍柴子风低声道,自那日被马济友庭斥,他以为奇耻大辱,况且马济友事后与人谈及此事,曾说迟早要劝洪王罢黜他,因此他怀恨在心,无时不想在钱涉烨面前诋毁马济友。“正是,柳光便是有些许埋伏,又怎能挡住我十余万大军?”钱涉烨重重点头,他为人刚愎,向来是不肯承认错误,有时便是口中勉强承认,心里却极为不快。追击柳光原本是他自己的计策,若是承认这追击之计有误,岂不是要他自承无能,这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因此柴子风只是略加挑唆,他便深以为然:“若不是马济友胆小误事,我全力出击必然生擒那柳光老贼!”他却不知柳光设下的埋伏原本就是准备对着他全力出击而来,若是他全军追袭,柳光必定杀个回马枪,遣精锐于乱军中斩杀他再夺这天河城,重演那日赤岭一战的形势。但当柳光发觉追袭的部队有限,知道马济友已识破他计谋,因此便假戏真作,真的退回赤岭关。但这段时日里他在钱涉烨与马济友君臣之间种下的不和种子,却已然悄悄萌芽迅速生长。“莫非大将军有意放那柳光一条生路……”洪王的亲信太监何礼也来火上加油,那一日钱涉烨有了除去马济友之决心,惟有他一人深知。“诸位贤卿!”钱涉烨终于咬紧了牙,决心再赌上一赌,如今柳光已经退军,马济友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
二、
“任迁受重伤了?”李均大吃一惊,从座椅之中腾地站了起来,双眸瞪得老大,急切地问道:“伤在哪里,危不危险?”前来传信的和平军水师战士垂下头,道:“伤在左眼,若不是当时任先生正用千里镜在观察战况,只怕……只怕会一箭贯颅。”李均吸了口气,虽然这个战士没有直说,但李均已经明白任迁伤得极重了。“立刻请最好的郎中。”李均离开座位,来回踱了几步,向凤九天道。“统领放宽心,我会将一切安排好。”凤九天点了点头。那战士见李均示意他继续说,便道:“此次出战我军共与倭贼交战七次,掳得倭贼大船五艘,艨冲舴艋二十余艘,完全焚毁了倭贼用以骚扰神洲的四个良港,杀死杀伤倭贼不计其数。最后一战中与倭酋清田庆喜猝遇,幸得任先生设计以假当真,扰乱了倭贼军心,使倭贼分崩离析……”“任迁的伤是最后一战中受的么?”李均插了一句,他耳朵在听战况汇报,心里却依旧记挂着任迁的伤势。“正是,倭酋清田庆喜亲自射的那一箭。”那战士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掏出一枝雕翎羽箭,递在李均手中。李均仔细端详这箭,只见上面有“清田庆喜”字样。箭尖上带有倒刺,隐隐还可以看到血迹斑阑。“这箭击碎千里镜上的琉璃,穿入任先生左目,任先生当时便昏迷不醒。随船的军医说这箭可以刺入了脑中,若不取出便会顺血而进,屠龙都督当机立断,亲手为任先生拔出这箭。任先生的左眼……”“我知道了,屠龙子云做得好。”李均脑中几乎可以浮现出当时的景象,任迁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而军医则对这枝有倒刺的箭束手无策,关键时刻屠龙子云用他那能屠龙之手将箭拔了出来。眼睛正是人体最柔嫩最敏感的部位之一,那一刻的疼痛想必让任迁死去活来。沉吟了片刻,李均又道:“清田庆喜……我定要用这枝箭取他的性命!”那传讯的士兵却道:“只怕清田庆喜他活不到见着统领之时了,任先生虚言杀死了他,他部下纷纷散走,事后细作传来消息,说倭贼大酋为争夺清田庆喜大将军之位杀得不亦乐乎,清田庆喜本人却不知所终,传言说屠龙都督在敌船上斩杀的确实是清田庆喜,又有人说船上是清田庆喜的影武士,而他本人逃上岸后被国人众偷袭杀死在山林之中。”“影武士……国人众?上次任迁对我说过。”李均听了心中并没有觉得轻松,清田庆喜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迁的伤势。自他起兵以来,除去在彭远程叛乱中阵殁了肖林苏晌外,和平军高级将领涉险如履平地。但自从去年后李均便发现一直在帮助自己的运气,如今似乎开始有些变化了。先是枫林渡之战中意外败北,方凤仪受了重伤,接着在与柳光之战中几乎折损了凤九天与纪苏,而自己一怒之下又险些迁罪于孟远,到今年不过是征伐区区倭贼,却让任迁伤重欲死。**及此处,一丝阴影掠过李均心头,他的心突然跳了几跳,不觉又想起纪苏来。“不行了不行了,如今买卖越来越难做!”不等李均排开心中阴影,姜堂大步踏进他的营帐,“砰”一声将大堆的帐簿扔在他身前案几之上。“怎么,想要我吃了你么?”见到姜堂,李均便想起当年一起屠龙的日子,想起雷魂,不知为何,当他脑中浮出雷魂那阴沉冷漠的面容之时,心中忽然觉得安适下来,因此同姜堂顽笑道。“哼,吃了我你立刻就饿死,也不想想是谁在替你打理买卖。”姜堂如今却不再畏惧他与屠龙子云的顽笑,白了李均一眼,道:“你倒有心情顽笑,这大好天气你为何不出去劳作?莫非你以为你就可以不做买卖了?”李均咦了声,姜堂语气如此不善倒是极少见的。他道:“怎么,你在路上丢了钱袋是么?”“你看看,这是去年我们买卖的进项,这是支出。”姜堂将帐簿翻开,李均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就觉天眩地转,禁不住抱住头来道:“罢了罢了,有事你便直说了,不要让我去看这些要命的东西吧。”姜堂报出一大串数字,最后道:“总之去年买卖支出远过于进项,我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钱全被你这败家的花了,如今你又要在穹庐草原上修筑什么驿道,我去哪儿给你弄钱?”李均苦笑了,谈及钱,和平军上下无人有姜堂敏感,虽然在他操持之下和平军军饷后勤从未出过纰漏,但和平军全军谈及姜堂都会变色——要从姜堂那弄出些钱来实在是比同柳光打上一仗还要可怕。“当初你说进军清桂是笔一本万利的买卖,说清桂富庶遍地金玉,只需占了清桂我便财源滚滚。可恨我为何会上你的当,将钱投进这笔该死的折本买卖中去,如今清桂到手已有半年,不但没见着收益,反而不断又贴进去不少!”姜堂大喊大叫,“这钱不是你赚的你不心痛,你你……你别过来!”他叫到后来忽然声音转低,原来李均听得他说的实在不象话,拔出了飞链短剑向他的脖子不断笔划。“你想说什么就快说,为何每次都要我用剑来对着你?”李均板着脸道。“我们的买卖快没钱了,今年若是遇着灾荒,只怕我们得动用储备了。”姜堂哀叹了几声,“我问了雷魂,他说他观天象,今年慧星冲日,主有水旱之灾,余州这数年工商兴盛,耕稼则渐损,若不能及早筹谋,到时不但军中无食,恐怕百姓也有怨言。”李均听得一怔,他向来不信神鬼之事,但对雷魂以三教之术观测天象言每得中还是深为赞服,不过,向来只关心工商之利的姜堂却能说出这番道理,却让李均不得不吃惊了。“你之意是?”李均问道。“据说常人国君每至春时便会亲自耕田,以为天下之范。”姜堂道:“你哪天买**较轻松,也去找块田耕种耕种。”李均向后靠了靠,目不转睛地又盯了姜堂半晌,道:“只有这一事?”“哦,还有,你要下令余州清桂的百姓都要勤于农事,我们有一批上好稻种,可以利农,你勒令各地官员督促百姓使用这稻种,这可是一笔大好买卖。”李均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姜堂拐弯抹角半日,为的是要作稻种生意,这区区稻种能有多少利润,也值得姜堂如此紧张。笑了片刻,李均又想起姜堂是无利不早起之人,他若是如此迫切,那只怕其中还另有隐情。“这稻种是你从哪弄来的?你怎会有许多稻种足以供余州清桂百姓使用?”李均的问话令姜堂有些尴尬,他道:“稻种我请越人培植的,去年我曾同你说过在余州试种,结果收成颇为可观,虽然还不足以供全余州与清桂使用,但我想先在各地小范围试种,让百姓见识这新种的好处……”“罢了罢了……”李均再次打断他的话,他已经头昏脑涨了,“你看着安排就是,有凤先生在根本不必问我,我还有事。”姜堂眼见着李均迅速从营帐中跑了出去,他脸上那贪婪之色也不觉收敛了起来,凤九天摇了摇头,李均或许是骑马打天下的英雄,但未必是下马治天下的明君,看来和平军的未来堪忧啊。“未来和平军的政体,必须将统领从他所不喜的繁冗政务中解脱出来。换言之,统领只须有名义上的共主之位便可,而实权应由具体官员负责。为防奸臣专权作乱,掌握实权者不能是一人,而必须将权力分散到数个官署,令其相互制衡……”凤九天脑子飞快地想,这些年来他业已非常了解李均,李均并非没有政务上的才能,但他却有意将繁琐的政务抛开而专心于军事。在李均看来人之精力寿命皆有限,即便是天才也无法方方面面皆顾及得到,为人上者执掌的权柄越大,也即意味着危险与责任越重,稍有不慎便可让亿兆生灵陷于水火。凤九天与李均所勾勒的平衡之政,便是要尽力避开这些风险。姜堂见凤九天陷入深思之中,也不敢打扰于他,悄悄退出了营帐。也不知过了多久,凤九天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在问李均在哪里,他便起身到外察看。只见数个和平军战士拥着一身着陈国朝服模样的人正在询问营帐外的卫兵。李均为方便军民言事,自己的营帐在和平军军营最外,虽然凤九天等每每劝他注意安危,但李均却不以为意。“军师,这位自称是陈国派来的钦差。”见到凤九天探出头来,一个快嘴的战士道,“他说奉命来给李统领传圣旨。”凤九天心突地跳了一下,向来陈国官方来余州,都是见名义上的余州牧领余州都督华宣便回头,根本不屑于同李均这仍然号称佣兵首领者打交道,此次竟然点名要李均接旨,莫非陈国又有什么变故不成?“先生便是凤九天么?”那自称钦差者拱了拱手,动作颇为潇洒,言语神色也极为有礼。“在下微名,怎么为大人所知?”虽然心中对陈国被柳光操持的君臣们不以为然,但凤九天表面上的礼节也不逊于来访的使者。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暗暗估量着对方深浅。“不知大人贵姓大名,在朝中居何要职?”凤九天问道。“说起来凤先生对小可不会陌生。”那人微微一笑,“若是郭云飞先生没有去洛郢,必然可以认出小可来。”凤九天瞳孔收了一下,前几日方才接到郭云飞透过卓天控制的秘密途径传来的书信,言及他在洛郢唆使陈国大臣秦千里刺杀柳光失败,已经南下淮国前去探探淮国虚实,没料到眼前这来自洛郢的陈国使者却早已明白他的行踪。“小可公孙明,这钦差身份不过是点缀,其实是柳帅帐下一文士罢了。”见自己的话让凤九天有些吃惊,公孙明满意的一笑,虽然方才他并没有看透凤九天,但如今看来这人并非不可以说动的。“原来是公孙大人……”凤九天眉头一拧,当看李均冒险进入陈国征讨莲法军,结果却被柳光派使者说动彭远程叛乱,那个使者便是眼前这公孙明了。“公孙大人此次来,不知有何吩咐。”脸上的神色只是在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凤九天又恢复那种有些潦倒困窘的模样,公孙明方才只觉这传闻中的凤九天不过如此,但一转眼间就发现自己似乎站在了大海之中,无法从表面上看出凤九天的深浅来。“凤先生,小可此次来是向李统领传旨的。”说到传旨之时,公孙明习惯地向西方拱了拱手,“还请凤先生为我引见李统领。”凤九天眉头又禁不住皱了起来:“公孙大人是说,请李统领来接旨么?”“正是。”公孙明从容地道:“请问李统领现在何处?”“哦……”凤九天心中**头如翻江倒海一般变化不止,公孙明亲自来传圣旨,相来真正决定这圣旨者,不是禁宫之中的那个小国王,而是那深沉奸猾的柳光。前几日郭云飞传来的书信,柳光以西门让为谋主,在洛郢城中开始了大清洗,而柳光本人却不知所至,传闻是去了淮国前线与凌琦对峙。在内外都处多事之秋时,柳光却派人传圣旨给李均,其用意着实让人难以揣摩。“怎么,莫非李均统领不方便见我?”公孙明嘴角微微上弯,露出一个略带讥意的笑容来。凤九天心中突然一动,暗想:“这岂非正是一个宣扬李统领仁德与和平军义举的良机么?”“朝庭之中有钦差前来,那可是我和平军天上的福分,李统领怎会不方便见公孙大人?只不过统领近来日夜忧劳,主持征倭事宜,此时仍在海中尚未归来,恐怕公孙大人要等上些日子了。”“什么!”公孙明大吃一惊,这次奋然变色的是他了。“李统领……李统领在主持征倭事宜?”“正是,李统领虽偏在余州一隅,心中却时常挂**神洲各国百姓,每每听到倭贼犯边的消息便心痛不已。故此他在新婚大喜之时仍遣精兵良将远征倭岛,欲为神洲百姓除去心腹之患。”公孙明张大了嘴巴,倭患对于神洲而言不是一年半载之事,也不仅限于苏国与陈国,北到岚国沿海,南到恒国海滨,几乎都是倭贼的猎食场。因为当年四海汗远征倭国为“神风”所阻的缘故,向来神洲诸国对付倭患都是严防死守,却不曾有过远征倭人的计策,如今李均竟然以区区余州之力,作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战况如何?”公孙明终于缓过神来,也顾不上自己奉命来传旨之事,先问道。“近来捷报频传,今日还有信使来报,说与倭贼之大酋血战了一场,我军虽胜却颇有损伤,倭贼大酋生死不明。”凤九天半真半假地道。公孙明沉吟了片刻,又道:“这倭贼大酋姓名,凤先生能否告知小可?”“清田庆喜。”凤九天盯着公孙明的脸,眼见公孙明听得这个名字时脸色大变了一下,心知公孙明对这个倭贼大酋并不陌生,于是笑问道:“莫非公孙大人认识这倭酋?”“实不相瞒,当年随柳帅在恒国之时,倭贼屡次为患都为柳帅大破之。柳帅对倭贼也颇为重视,因此募智勇之士潜入倭国探听其虚实,传来的消息说倭贼持续数百年的战乱渐有平息之势,而扫平各地豪强者,便是这个清田庆喜。”公孙明忍不住实言以告,“当时柳帅颇为担忧,数百年来倭贼小股来犯便造成祸害不小,若是有人一统倭国进而问鼎神洲,只怕神洲永无宁日了。”凤九天心中也暗自钦佩,柳光虽然一代奸雄,但无论是眼光还是胸怀,都不负其赫赫盛名,连倭贼之事他都放在心中,那么这神洲各地的变化只怕他都了如指掌。暂时稳住公孙明之后,凤九天悄悄令人找来了李均。当李均听到这情况,反复踱了几步,忽然一握剑柄,道:“立即请华宣来,做好迎接钦差的准备。”“统领之意是随机应变了?”闻讯而至的魏展道,“只是若是依礼接了这钦差,便是自承陈国臣属,此后柳光便可挟国君以镇我,我若从之,则日渐抑损,我若不从,则不忠不义。因此,我以为不应接这圣旨。”凤九天心中也如是想,但却不曾说出来,李均微微一笑:“我以前在苏国陆帅帐下为偏将,建和平军后横行神洲也无人敢说我于苏国不忠不义,更何况我所执着之忠义,是对天下苍生万民的忠义,而非对独夫寡头的忠义,我有何畏?”魏展默然无语,过了会儿禁不住失笑:“倒是我以常人度统领,若统领拘泥于虚言伪义,如何能有今日?”迎接圣旨的香案很快便被布置好,公孙明高倨其上宣读圣旨。听罢之后,李均与凤九天等面面相窥,原来这旨意竟是除李均“余伯”之爵位,赠从三品的兵部侍郎一职!依礼送还了公孙明,魏展又问道:“统领为何受其官职?若受其官职,便得为其统属,况且统领志在天下,陈国区区小国社稷侵危,统领为何甘居其下!”“凤先生以为呢?”李均笑而不答,凤九天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狡猾的神色来,李均虽� �殆于日常政务,但于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政争,却无师自通。“统领接受伪职,不外乎三重考虑。”凤九天道,“一则以安柳光之心,令柳光以为统领志不过如此。二则正己之名,名正则言顺,统领进位余伯,则这余州为统领食邑。三则可为今后经营陈国而伏下一笔,日后陈国有变,统领以余伯领兵部侍郎之身树起勤王之旗,百姓必会望风而迎。但我也有一不解,柳光岂有不知进统领官爵必留后患之理,为何却要如此?”李均仰首思忖片刻,微笑道:“我明白了。”“我也明白了。”魏展抚掌而笑,凤九天举手道:“二位先别说,待我想想。”又过了片刻,凤九天也笑起来:“我想到了,柳光定是要有大动作,恐我军自背后袭之,故以远利以安统领之心。如今余州淮国势力正强,柳光所对者,若非恒国便是洪国。洪国有名将马济友,夺取了陈国玉湖之地,兵威直指洛郢,柳光所图者,莫非是他?”三人相视大笑起来,李均抚着凤魏二人手臂,道:“凤先生善长策,魏先生有急智,柳光便是降伏了马济友,又能奈我何?”凤九天道:“统领忘了一人,任迁识军机,此次征倭归来,我料其必倾心输诚于统领,统领大事可成了!”在默契中微笑的三人,似乎并未意识到,以任迁的重伤和李均接受陈国册封为标志,和平军正处在一个转折点之上。一向为李均提出过的梦想而战的和平军将士,还会为一个身为陈国方伯的李均而战么?
三、
这一夜穹庐草原之上朔风萧瑟,实为这个冬天最后一阵寒流。纪苏疲倦地解开衣衫,将身体重重摔入毡裘之中,将一日激辩造成的劳累也一起重重摔在软绵绵的榻上,长长地甚至可以说是虚弱地叹了口气。尽管巴达尔最后表示了对修驿道有条件的支持,但满普依旧坚持反对,呼拉尔大会争争吵吵了一整天,最终满普才默认了多数人的观点。“李均啊李均……”纪苏缩入被窝中,被窝冷冰冰的,但纪苏似乎却嗅到了那个男人温暖的味道,脸红红地低低唤了声。在这一日的呼拉尔大会中,纪苏尽己所能为李均的计划辩护,但她为人不善言辞,虽然以战神侍者身份旁人一开始对她还不敢污言秽语,但支持与反对两种观点尖锐对峙之下,她因为身份的尴尬颇受不少讽刺的言语,这种委曲是她自出生以来便不曾受过的,但**及李均的大业,**及戎人的未来,她都不得不一一忍受,也正因此,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困倦。心思飘摇不定,象一片树叶随风而起,时而轻舞于李均身上,时而徜徉于白日间的会议之中。努力了半晌,她也无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任自己的思绪把自己带到天涯海角中去。迷迷糊糊中,倦意终于将她打败,她沉沉睡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嘈杂之声将她从梦里惊醒。多年习武的警觉性让她立刻翻身而起,只听得外间传来烈火腾空的哔剥之声,其间还混杂着人的叫喊。“走水了么?”她心中第一个**头便是如此。但片刻间一个戎人女子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其余部落都叛乱了!”纪苏振裘而起,飞快披上自己的衣衫,也来不及着甲,提刀便出了帐篷。此时正值草原上的冬末,又一连十余日都不曾降下雨雪,而朔风凛冽下风势片刻间便从戎人的帐篷中传播开来。“杀!”纪苏快步走过几座已经被火点燃的帐篷,一个戎人横刀便劈向她。她低身闪了过去,右手刀柄重重敲在那戎人的手臂上,那戎人吃疼,手不由得松开将刀丢了开来。“是我,怎么回事!”纪苏瞠目喝道,她识得这向她挥刀者原是忽雷帐下的侍卫。“大汗……大汗被围住了!”那侍卫杀红了眼,被她惊醒过来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伸手指向东方。纪苏吃了一惊,迈开步子便向东方冲了过去。一路上戎人相互之间杀在一起,也不知谁是友军谁是敌人,看见不断增加的尸体,其中尚有老幼,纪苏心中越来越焦急,对于敢向她伸手的人也再不客气,都是一击击晕。“父汗!”她不停地叫喊着,泪水不知何时涌出眼眶,深深的担忧象铅石般坠在她心头,她腾身跃了起来,跳上一匹因为惊惶而躁动不安的马,站在马身上向东方望去,但除去黑红相间的夜空,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越是焦急便越是乱了方寸,纪苏催着那马向前奔去,一路上不断有她部落的男子跟在她身侧,忽然听到有个伏在地上的伤者叫道:“纪苏!”“札伊,我父汗呢!”纪苏勒马问道。“就在那边……有人围攻……快去!”那叫札伊的戎人忍着痛道。纪苏向他指关方向看去,一堆戎人混战在一起,黑暗中她看不清自己的父亲,于是她一面大叫着“父汗”一面冲了过去。“我没事,乖女。”当纪苏疯狂地劈砍将不分敌我的戎人都冲开来时,父亲沉着有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让纪苏镇定下来,她仔细看了看父亲,虽然满身血迹,但双目炯炯。“纪苏来了,纪苏来了!”忽雷身边的巴达尔高喊起来,身为战神侍者,也是戎人之中第一勇者的纪苏来到忽雷身边,也就意味着这次戎人中叛乱者突袭忽雷汗的目标失败了。那些围着他们的敌人脸上果然浮现出惧色,开始向后退了起来。“你们是哪个部落的!”纪苏将目光从父亲身上收了回来,凤目中的泪光变成了凌厉的杀意。她举起握刀的手,刀尖指向身前的敌人。“不必问了,速战速决!”忽雷手中握着宝刀,须发皆张,当先向敌人冲过去。众心已乱的叛者急忙结阵自保,但忽雷年纪虽老,手中刀却迅猛依然,铮铮两声响便震开最近的两个戎人的刀,将他们砍翻在地。这群叛乱的戎人畏惧纪苏武勇,因此在谋叛之时都不敢去袭击她,只盼能在她赶到之前擒住忽雷,如此则大事可定。但不曾想巴达尔却及时赶到,似乎对他们的计划早有预料,因此虽然一时人多势众,却无法擒住忽雷汗。如今眼见梦想破灭,而纪苏杀气腾腾正在他们面前,再被忽雷这一瞬将斩杀两人,虽然还有百余壮士,叛乱者却一哄而散了。纪苏挥刀便追了上去,连着砍倒几个落后的对手,却不曾听着黑暗中弓弦响声,当她觉得身上一疼之时,一枝雕翎自她右肋贯入体内。剧烈的疼痛让她身躯震了一下,她伸手一摸,好在虽未曾着甲,冬日厚厚的衣衫阻去了不少力道,再加上那只是一枝流矢而非刻意瞄准,因上伤势虽重却不致命。害怕父亲为自己担忧,纪苏咬着银牙,悄悄用力想将箭拔出,但箭似乎卡在某根肋骨边,一拔便是锥心的疼痛。纪苏挥刀将露在衣外的箭竿切开,奋力再次向前冲去。因为这只是片刻的事情,无人发觉她已经负了箭伤。但战事并未由此结束,由于这几日呼拉尔召开,戎人各部都有人来此,多则象三大部落来了千余人,少则也有数十上百,叛乱猝起之下各部间相互攻击,故此虽然围攻忽雷者都逃散,却也将更大的混乱带到了难分敌我的戎人之间。耳听得杀声悲鸣不绝,纪苏又怒又急,若不是她执意要助李均修这驿道,戎人原本不会如此,深深的自责代替了对父亲的担忧,开始盘踞在她的心头。她挥刀想再次冲入战团之中,巴达尔却阻住了她。“你加入进去会更乱,现在要想个法子让叛者自动离开,否则便会一直乱下去。”巴达尔道。“怎么办……”纪苏吸了口气,忍着伤口的疼痛平定自己的心情,忽然想起李均,若是他遇见此事时,又会如何处置?火势越来越到,星座之地已有三分之一的帐篷为火所燃,而戎人们忙于相互攻击,根本无法静下来救火。虽然朔风正寒,汗水仍自纪苏额间涔涔渗出,过了会,她眼光停留在火焰之上,忽地一亮。“叛贼挑夜间行乱,只因其人数不众,怕为我们识得虚识。”她大声道,“若是天色一明,他们畏惧被认出来,必定要赶早逃走。来人,快敲五更更鼓!”“正是,不愧战神侍者!”巴达尔用手击掌,“猎鹰不仅要有凶猛的动作,还要有机警的头脑!”“梆、梆、梆……”混战之中,在杀声里敲更鼓的声音并不明显,但更鼓传到哪儿,哪儿的人便从昏头转向的战斗中开始清醒。由于黑暗,人们为了自保而不得不互相残杀,但当光明来临之时,人们自然会由这黑暗带来的混乱中清醒。“大汗有令,不是叛者就地坐下,不是叛者就地坐下!”数十个汉子齐声高呼,他们用戎人特有的吟唱似的腔调将这短短一句话喊了出来,粗犷的声音宛若风卷着沙石,又宛若群狼在啸月,在黑暗中能传得老远。听得这声音的戎人彻底从错乱中镇定下来,纷纷就地坐下。几个不肯坐下者很快便受到围攻,身首异处。“哼只有少数人反,岂有那么多叛者?”巴达尔横刀上了马,对着身侧的忽雷汗道:“大汗,是满普么?”忽雷的脸色在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只是点点头,想来颜色不太好看。“战神的侍者,果然能在战场中寻着战神的踪迹。”巴达尔转向纪苏,“大雁要有首领才能飞向南方,马群要有首领才能寻着水源,你现在是我们的头领,你说应该怎么办?”“等。”纪苏咬着牙吐出这一个字,如今只有等,等到真正的黎明到来了。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里,星座之地半是火半是血的草原上,无数戎人仰望东方,等待着黎明曙光的出现。
“岁星在苍龙之南,孛星过析,云气如蒸,火星凌月,慧星冲日,紫微阴晦,长垣不见。”雷魂站在海天楼最顶层,来自穹庐草原的风将他有些单薄的衣袂掀了起来,漫天星光下他仰起的脸,朦朦胧胧似真似幻,正如这星空传播出的天的消息。“朱鸟星宿明,主急事。看来天象有变,天命时刻终于接近了……”不自觉中,雷魂轻轻叹了一声,以这星象来看,天下将有巨变,巨变的结果虽然尚不能自天象中看得十分明朗,但很显然,处于神洲中部东方的余州正应天象中苍龙之位,巨变首当其冲,便是应在余州,应在李均身上。“没有办法么?”看着那颗代表着不幸结果的孛星,雷魂再次叹息,这便是天命,便是李均数年来苦心经营,和平军一干将士参谋奋不顾身的结果么?雷魂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星空。虽然在李均看来天命之说玄之又玄,但在雷魂眼中,这却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天人相感,天人相化,原本这天地之间的事情便是如此。身为三教之圣的他,同时精通儒道释三家真谛法诣,也是三教秘传的继承者,对这观星之术更是有所专精。“天命有常,万物滋长。诸行无常,冬雷夏霜。”雷魂心中浮现起这自幼就背熟了的歌诀,慢慢向后退了一步。有常的天命之后,隐着的是无常的诸行,若是人力到了极致,诸行也可将天命替代。人虽非胜天,却足与天地平起平坐,毕竟,“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果然你在这里。”听得耳中传来李均的声音,雷魂心动了一下,李均呼吸吐呐之术的启蒙之师便是他,教会李均使用般若之力者也是他,因此李均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来到他身侧,这证明李均的力量似乎又有所增。“有什么事?”雷魂慢慢道。李均对于眼前的这个被楚青风称为三教之圣、在儒道释三教中地位超然者仍旧有些琢磨不透。这个很少说话,有时象普通人一样容易激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象什么三教之圣,相反,说是个深不可测的江湖术士倒更象一些。“雷兄,我有二事相求。”李均清了清咽喉,道:“一是任迁伤重,城中最好的郎中也无能为力,不知雷兄能否为他治上一治。”“哦。”雷魂停了一下,似乎不置可否,又道:“那二呢?”“近来不知为何,我心中总觉不安。”李均道,“若是有何种变故,希望你能照看……”“不必说了。”雷魂微摆手,将李均准备说出的名字阻住,过了会儿,他道:“你心中不安可对你的谋士军师们说,你的家人可托付给你的朋友,与我何干?”“纪苏父亲尚在,她又以戎人为**,我若有所变故,她必会回到草原之中。只是墨姐,她为你我先后离开越人岭,而且又将族中年轻者带出许多,若是再回越人岭,难免为人讥嘲。”李均也抬起头来,同雷魂一般仰首望天,不知为何,这心话对孟远他都无法说出来,却能够安心的说给雷魂听。“不过我不信这贼老天能奈我何,也不知为何会同你说这晕话。第二件事就当我不曾说过吧,不知雷兄此刻能否去看看任迁?”“你下一次作战,将是何时?”雷魂仍旧没有正面回答,似乎是在考较李均的耐心。“这两年来百姓疲惫,多则五载,少则三年,我不准备大规模出兵。若有可能,我尚想将兵力精简,给长年征战的将士一个成家的机会。”李均将自己的**头说了出来。“据说柳光在陈国以西门让为相行新政,我也要行新政让百姓有些许安生日子可过。”“哦,虽然你不信天,但你信百姓。”雷魂侧过头来,“将墨蓉托付给我,倒不如你自己好生守着她。我现在便陪你去见任迁,走吧。”李均没有将雷魂有些混乱的话语放在心上,这样的夜晚,他方才也能从星空中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夜的压力下,人说话有些混乱,岂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天命虽不可违,但若是你真能以百姓为尊,那你便得了足以代替天命的力量。”雷魂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