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我知道。所以只要征募他们上战场,必能发挥很大的力量,就算是帝国的骑士也能轻易打倒才是。」
「这点没错,然而这样一来,敌方──像这次是帝国,他们也很可能为了对抗,而征募冒险者。结果将不会是冒险者们捉对厮杀,而是冒险者不断杀死弱小士兵,导致死伤人数增加,更多的弱者死去。所以双方都不借助冒险者的力量,避免演变成军备竞赛。除此之外,冒险者工会也制定了规则限制这种做法。」
出于同样的理由,也不能雇用工作者。当然他们的价格比冒险者更贵,而且无法信任也是原因之一。
「原来如此,虽然难以接受,但我算是了解了。那么如果都市遭到入侵呢?如果这样还不肯奉献力量,岂不是没尽到作为这个国家的人民的本分?」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们很难判断他们有没有把自己当成王国人民,也有很多人一辈子四处漂泊。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战死沙场,越是优秀的冒险者,国家的损失就越大。这是因为当魔物出现时,有可能没有冒险者可以应对,所以才要这样划清界线。」
「……方才雷文侯爵不是说到,有征募引退的冒险者作为自己的士兵吗?好像说是前山铜级……那就没问题吗?」
「那好像没问题,虽然冒险者工会有规则,但不属于工会的人似乎不在此限,所以才能雇用。」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怎么听都无法接受。」
「的确。」贵族们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这只限于山铜级以下,精钢级可能又是另一回事。实际上,目前王国有两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
在场没有人不知道在恶魔骚乱中大为活跃的「苍蔷薇」。
「在她们还没在公开场合大放光彩的时代之前,本来还有另一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他们引退之后,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人雇用──对吧,战士长阁下。」
「正是如此,这支小队有四位成员,一位经营了个人剑道场,只收自己中意的学生,另外两位应该是一同踏上旅途了。最后一位是名老妇,曾经一时隶属于『苍蔷薇』,后来消声匿迹了。」
葛杰夫回想起个性鲜明的各位成员,扳着手指一一列举。
他想起自己在王都闲逛时,被观赏过御前比武的师傅硬是拉进道场,强制听讲、练剑等等的地狱般岁月。
虽说正因为有那段岁月,原本只是个佣兵的葛杰夫才能为国王奉献更多心力──
(不,回想起来,那段日子也成了美好回忆呢。)
「原来如此,我听说这座都市有个人称『漆黑』的冒险者。如果是那人队里的魔法吟唱者『美姬』娜贝,或许能跟安兹?乌尔?恭平分秋色,这样看来很难了。」
点子本身不错,只是冒险者工会肯定不会答应。
几名贵族开始把冒险者工会骂得一文不值。
有人说他们不过是平民,还敢如此嚣张。有人说他们没弄清楚谁是主子。又有人说既然是王国国民,本来就应该为王国奉献心力。
对于拥有身分地位的人而言,不肯屈从权力的存在必定让他们大感不快。但没有这些人就很难击退魔物,却也是事实。
如果冒险者工会离开王国,王国无人能消灭强大魔物,必然会慢慢走向毁灭,就算有葛杰夫在也必定如此。
魔物拥有各种不同的特殊能力,要消灭他们,必须要有各种不同的攻击、防御与治疗手段,所以冒险者的存在才会不可或缺。如果能像帝国那样在自军当中编入魔法吟唱者或游击兵(Ranger),那又另当别论了。
「不,我觉得殿下讲得有道理!这个想法不错!」
某地的男爵出声说道。
他的爵位要参加这个场合还嫌太低,既然能来参加,大概是某人的跟班吧。
「她身为魔法吟唱者,或许心里也有点想法,也许可以派个使者去问问也好!」
有几个人表示赞成,大多是爵位较低的贵族。看他们异口同声地赞扬巴布罗,大概是贵族派里哪个人的走狗吧。
他们似乎没注意到几个比较机灵的人都苦着一张脸。
「那就由你去吧。」国王语气疲惫地下令。「飞飞阁下是精钢级冒险者,千万别失礼了。」
「是!我切纳科定会完成王命!」
「是吗,万万记得,别对飞飞阁下失礼了。」
国王重复一遍后,挥手准许他退下,得到命令的贵族自信满满地走出房间。
他好像没发现一旦出了问题,自己会被当成弃子。
「唉……离题了,刚才讲到哪里──喔,对了,讲到安兹?乌尔?恭的战力问题。如果没有人有异议,就将他个人的战力设定在五千,当成是大家的共识,可以吗?」
雷文侯爵的目光朝向葛杰夫。
「不,我没有异议。」
虽然葛杰夫觉得再加一倍都不够,但他明白这些人没亲眼见过安兹?乌尔?恭的实力,要让他们接受很难。
「原来如此,那么,是否可以请各位照帝国所指定,立刻出兵前往卡兹平原?」
雷文侯爵的视线看过每一位贵族,他们依序表示可以。最后雷文侯爵看向博罗逻普侯爵,他大声说:
「当然没有问题了,雷文侯爵,我也能立刻动兵。那么陛下,可否准我提出一项提桉?我有一事想请王子负责。」
在场只有一位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巴布罗身上。
「听闻那个安兹?乌尔?恭曾经现身搭救卡恩村,如果只是自以为豪侠好义也就算了,但说不定是有某些战略上的意图。我认为应该派出军队,向村人们问个清楚,并且由王子担任此次行动的指挥官。」
「──侯爵!」
巴布罗眼神尖锐地瞪着博罗逻普侯爵。
「肃静。」国王出声说道。「这个想法不错,我的孩子,我命你前往卡恩村,向村人们问话。」
葛杰夫拼命按捺住,不让自己的眉毛移动。
他不认为现在跑去卡恩村能获得那位魔法吟唱者的任何情报。再说在目前的状况下,稍微分割一点兵力似乎都是下策。
「……既然是国王的命令,我只能听从。不过我希望父王知道,我并不情愿做这件差事。」
知道国王无意撤回命令后,王子毫不隐藏不愉快的感受,但还是低头领命。
「我把我的一部分精锐兵团借给王子的军队,一同前往村庄吧。再来我想募集与王子同行的贵族,大约需要五千人手。」
「原来如此,是要戒备帝国的分队吧。真不愧是博罗逻普侯爵,果然聪明。」
听了雷文侯爵所言,葛杰夫也觉得有道理。然而帝国连战场都指定好了,他怀疑对方是否真会使用这种手段(分队)。这在一般战争中是基本战术,但已经约定好要一决雌雄,却又耍这种手段,可是会遭到邻近诸国轻蔑的,帝国这样做等于是自取灭亡。
「我不认为需要那么多的兵力,不过既然是侯爵的提议,这方面就交给你决定吧。」
「谢陛下。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讲到这里,博罗逻普侯爵停顿了一下。那不像是在喘口气,而像是想让大家专心听自己说话。
「谁要在这场战争中负责指挥全军?如果是我,我可以担此重任。」
现场气氛变了。
这番发言太危险了,听起来是在请教国王,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呈现出要求国王交出全军指挥权的无形压力。
身为国王的兰布沙三世与博罗逻普侯爵,如果要问哪一个是比较优秀的军队指挥官,很多贵族都会回答博罗逻普侯爵比较优秀。更何况这次博罗逻普侯爵准备的兵力占了王国军的五分之一──多达五万以上,是全军之首。
而且,博罗逻普侯爵还有精锐兵团,是他受到葛杰夫的战士团刺激而组成的专业士兵集团。
他们的战斗能力很强,虽然比葛杰夫属下的战士略逊一筹,但仍然拥有等同于帝国骑士──甚至可能更强的实力。最令人惊叹的是人数,总共多达五千人。如果与葛杰夫的战士团交手,必然是数量占优势的博罗逻普侯爵的精锐兵团大获全胜。
若是国王不在现场,指挥官的宝座自然是属于博罗逻普侯爵的。然而国王人在这里,这样一来指挥权当然在兰布沙三世手里,但是属于贵族派的贵族们不可能坦然接受。
听到博罗逻普侯爵施加压力般的询问,葛杰夫的表情变得严厉,但博罗逻普侯爵看到了也没理他。对博罗逻普侯爵来说,葛杰夫不过是个剑术了得的平民,贵族以外的人踏进这个房间,本来就够让他难以忍受了。
「……雷文侯爵。」
「是!」
「交给侯爵指挥,命你率领全军平安抵达卡兹平原。军队布阵与构筑阵地也交给你处理。」
「遵命。」
雷文侯爵领受王命,低头致意。博罗逻普侯爵想要的地位虽然被人从旁夺走,但对方是雷文侯爵,他不便抱怨。博罗逻普侯爵知道他很优秀,很难做出强烈抨击。最重要的是,雷文侯爵人脉很广,博罗逻普侯爵的属下当中,也有人受过雷文侯爵的恩情。如果在这些人面前强烈抨击雷文侯爵,会让人觉得自己器量狭小,所以博罗逻普侯爵也不得不同意。
「雷文侯爵,我的军队也交给你了,有任何问题尽管告诉我。」
「谢谢您,博罗逻普侯爵,届时就拜托您了。」
看到国王的巧妙安排,葛杰夫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样高兴。
「其他还有人有意见吗?」国王等了一会,但没有人回答。「……那就开始准备出兵吧,就在明天。前往战场需要两天时间,所有人切勿怠忽准备,那么就此解散。雷文侯爵,后续事宜就拜托你了。」
「遵命,陛下。」
为了准备出发,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只剩下国王与葛杰夫。
兰布沙三世慢慢转动着脖子,连葛杰夫都听见了喀喀声。大概脖子原本真的很僵硬,国王表情显得挺舒服的。
「您辛苦了,陛下。」
「是啊,真的辛苦了。」
葛杰夫露出苦笑,刚才的情形不啻是拥王派与贵族派的缩图,国王的疲劳想必非同小可。不过,有人一直以来比国王兰布沙三世更辛苦。
「差不多该──」
兰布沙三世才刚开口,门扉就传来几次敲门声。接着门慢慢打开,他等着的一个人走进房间。
那是个相貌平平,有如肥胖斗牛犬的男人,头发稀薄到能反光,仅剩的一点头发也都已经变白。
身体圆滚滚的,腹部有一团臃肿的肥油,下巴也长满过度的肥肉。
这个男人虽然相貌平平,眼童中却带有深沉的睿智光辉。兰布沙三世露出相当友好的笑容,面对这个男人。
「真高兴你来了,帕纳索雷。」
「陛下。」耶?兰提尔市长帕纳索雷对自己的君主恭敬地行礼,然后移动视线。「久违了,史托罗诺夫阁下。」
帕纳索雷虽然是贵族,但是对身为平民的葛杰夫也非常客气,表示出敬意。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男人,才会被派遣到这个要地。
「市长您好,那时候受您照顾了。您还提供协助让部下接受治疗,感激不尽。那时候因为我必须尽早向国王报告,没能好好向您道谢就匆匆离去,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不会,您别放在心上。我很明白战士长遇袭的那件事的重要性,不可能为这种事怪您的。」
两人正在互相低头致意时,国王心情愉快地笑了起来。
「帕纳索雷,你今天不发出那个鼻子喷气声啊?」
「陛下……对于没有轻视我的人,做那种演技也没有意义。还是说陛下认为我连面对陛下或史托罗诺夫阁下,都会那样演戏?」
「抱歉,抱歉,开玩笑罢了。别怪我,帕纳索雷。」
「不敢,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那么……马上来讲正题吗?」
「不……」国王犹豫了一下,回答:「不,还有一个人没来,等他来了再谈吧。」
「这样啊,那就先来谈都市内粮食等支出如何?另外还有根据侯爵大人给我的资料计算出的一年后王国国力等议题。」
「嗯,最好能先把令人头痛的议题处理掉。」
就这样,帕纳索雷开始说明,就连对内政事务一窍不通的葛杰夫,听了都想皱眉头。
支出费用大到令人为国家的将来担忧,还有大量征收粮食造成国内粮食问题的恶化。特别大的一个问题是,召集于此的平民归返之后引发的国力衰退。
帕纳索雷的推测──就连较为乐观的推测,听了都让人表情抽搐。
至于国王,更是愁眉苦脸。
「天啊……」
「如果……明年也发生一样的状况──帝国侵犯我国,王国从内部崩溃的危险性将会更大。继续维持现在的税率,将会造成大量平民饿死,但如果降低税率,许多政策又会缺乏施行的资金,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兰布沙三世以手贴额,遮起了脸。
这都是几年来对帝国的挑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结果。当他们注意到帝国的目的是要让王国逐步衰退时,早就为时已晚了。
「陛下……」
「真伤脑筋,要是能早点行动……至少在完全分成两派之前做对应……真是愚蠢啊。」
「没这回事,陛下。我想纵使那时设法做对应,也只会引发将王国一分为二的战争,然后在国力衰弱时遭受帝国并吞罢了。」
葛杰夫能够断言,国王──兰布沙三世做得很好。
局势会变成这样,是王室一直以来没采取行动造成的恶果。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脏污,不可能在一代之内清除干净。
「我想尽量让下一代──让我的孩子继承一个繁荣和平的国家。」
国王感慨地说,然后语气强硬地接下去:
「既然如此……现在正是机会吗?多亏有那场骚乱,现在有很多人跟随我。也许现在正是用尽一切手段给帝国一次打击,以获得几年和平的机会?」
葛杰夫看到国王眼中蕴藏着令人担忧的光辉,他知道自己应该劝阻国王,但是无法说出口。
如果国王这样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可以直言进谏。但一想到国王这样说是为了家族的安宁,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就近目睹了国王的痛苦,无法阻止国王的心意。
「有这个可能性,但陛下也知道,这是很危险的。若是采取行动削减贵族的力量,国家有可能发生大动乱。」
国王蹙起眉头,葛杰夫感到心痛。
「帕纳索雷总是说得对,然而动手术也许会死,但也有一线生机。若是置之不理,病灶将会扩及全身,确实地一步步迈向死亡。既然如此,难道不该狠心付诸实行吗?」
「您怎么这样说呢,陛下?手术是令人存疑的技术,与其依赖那种可疑伎俩,我认为应该思考别的办法。」
「如果有种魔法能拯救王国,我很想依赖它,但是没有这种仙丹妙方。既然如此,现在唯一能采用的治疗手段,就是切开身体,摘除病灶的野蛮民俗疗法了。」
除了牛头人贤者提出的可怕野蛮的手法(手术)之外,没有办法可以拯救王国了。
看到国王被逼到如此断言,室内一片死寂。
阴暗沉重的气氛彷佛永远不知道终结,然而一阵敲门声突然在房间里回荡,斩断了这种气氛。
来者是雷文侯爵,他不等回应就走了进来。
「让各位久等了。」
室内立刻充满了安心的气氛。
「喔,我正在等你呢,雷文侯爵,抱歉要让你多操劳了。」
雷文侯爵一瞬间好像不知道国王指的是哪件事,不过他马上会过意来,散发出疲倦男子的氛围。
「不不,陛下请别放在心上。把全军指挥权交给博罗逻普侯爵,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他只会突击与后退这两项命令。」
虽然他把博罗逻普侯爵讲得一文不值,但他是否真的这样想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一走进房间,敏锐地察觉到阴暗的氛围,为了改变气氛才这样说。
「况且如果国王亲自掌握指挥权,一个弄不好,可能造成贵族派还没开战就撤退。所以事实上除了我之外,的确没有适任人选了。话虽如此,我也不愿意不眠不休地一直工作,所以我想先声明,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要窝在领地休养生息几个月。」
「那么……」说完,雷文侯爵绷紧了表情。
「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就速战速决吧。」
虽然他的表情一如平常,像蛇一样冰冷,但葛杰夫看出他的脸上带有人类的情感,而且是令葛杰夫很有好感的那种。
(──我竟然没能看穿这位人士的性格,真蠢,就算有人说我不会看人也不奇怪。)
葛杰夫抱持着遗憾的心情,想起离开王都前在国王房间的谈话。聚集在国王房间里的五人──兰布沙三世、葛杰夫、拉娜第三公主、赛纳克第二王子与雷文侯爵──其中最后两位告诉自己的话令葛杰夫大为震惊,摧毁了他刻板僵硬的宫廷观。最大的一点是,葛杰夫厌如蛇蝎的人物,事实上却是最为国王尽心尽力,光用惊愕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无论是我的女儿也好,雷文侯爵也好,真是让你们费心了。」
兰布沙三世对坐到椅子上的雷文侯爵露出真挚的表情,深深低头致意。
「陛下请别这样,我也是没向陛下请示过就擅自做了各种行动,正在懊悔应该提早采取其他手段。」
「雷文侯爵,也请您接受我的谢罪。」葛杰夫深深低头致歉。「我没能明白雷文侯爵的真正想法,被您表面上的态度蒙蔽了双眼,曾经对雷文侯爵怀抱过不敬的想法,请原谅我的愚昧。」
「战士长阁下,请别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您若是不能惩罚我的愚昧,这根心头刺永远也拔不掉。」
雷文侯爵好像拿他没法子,摇了几次头,然后给了葛杰夫惩罚。
「我明白了……那么,今后请让我称呼您葛杰夫阁下,而不是战士长阁下,因为我向来很敬重您。」
称不上惩罚的惩罚。
自己实在是有眼无珠。葛杰夫加深了这种想法,由衷表达感谢。
「谢谢您,雷文侯爵。」
「葛杰夫阁下,请别放在心上。那么开始来谈王国今后该采取的手段吧。」
3
葛杰夫穿过大门,抵达外围部分的驻扎地点后深呼吸,吐出藏在体内的精神疲劳。
真的累坏了。
参加刚才的那种会议,让他强烈体会到自己终究是个平民。
他随侍国王左右,长期观察贵族的社会,变得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
然而即使如此,当频繁出现只有在贵族社会出生长大之人才能明白的对应或思考方式等等之时,葛杰夫有时还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尤其是当他们把贵族的骄傲看得比实际利益更重要时。
不,比起这些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当他们把自己的骄傲看得比子民更重要时。
葛杰夫的视线扫过周围。
吵吵嚷嚷,四处奔忙的兵士──那是人民的身影,是从各个村庄召集来打仗的王国子民。作为士兵,看起来实在太不可靠,他们应该拿着铁镐或锄头才对。
保护他们,难道不是位高权重者该尽的义务吗?
他不是在说应该交出耶?兰提尔。国王说得没错,把这座都市拱手让人,会伤害到在都市里生活的人民。
只是──
葛杰夫脑中浮现出戴着诡异面具的安兹?乌尔?恭的身影。
当他伴随着夜色回到卡恩村时,完全没有历经苦战的模样。
没错,他们才两个人,就从大败葛杰夫等人的对手手中平安脱身。
那是名符其实的魔导王──受这名号当之无愧的超人身影。
选择与他正面对峙是愚蠢的行为,倒不如──然而这样做会造成民不聊生。
「可恶!」
葛杰夫无法整理出一个想法,唾弃似的骂道,他想不到该如何是好。犹豫不决在战场上会害死自己,即使人们赞扬自己是邻近诸国最强的战士,若是心意不决,还是有可能丢掉性命。
更何况对手可是安兹?乌尔?恭。
葛杰夫的确没看到解救村庄的魔法吟唱者战斗的模样,他也没说自己获胜,只说被敌人逃走了。
然而谁都知道那是在撒谎。
「这么一想还真奇怪……他为什么要撒谎,说被敌人逃了呢?」
两人离去后,葛杰夫去看过成为战场的草原,但没有发现杀戮的气息,连一具尸体都没找到。埋葬几十名士兵需要花很多时间,没有尸体──没有证物的状况,提高了他说「被敌人逃了」的可信度。
但前提是安兹?乌尔?恭不会使用魔法。或许有一些魔法可以传送尸体,或是让尸体灰飞烟灭。
再说葛杰夫很有自信。
这点最主要起自于葛杰夫作为战士的直觉,那就是当葛杰夫见到安兹毫发无伤地回到村庄时,似乎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尸臭。
如果敌人真的逃走了,那也应该是「放他们逃走了」才对。
不过比起这些,比起安兹的说法,葛杰夫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想法毫无根据,但他就是认为六色圣典那些人只是没留下尸体,实际上肯定已经死亡。
「……搞不懂。」
这个魔法吟唱者,能毫发无伤地歼灭葛杰夫不敌的对手。
如此一来,他究竟拥有多大的力量?肯定比葛杰夫率领的战士团要强上好几阶段。
这种人如果出现在战场上,使用魔法攻击我方,会发生什么事?
葛杰夫再度望着受到兴奋与恐惧、消极与焦虑等感情支配的人民。
魔法吟唱者使用的魔法,即使位阶相同,效能也会受到术士的本领所左右。
那么假设安兹?乌尔?恭使出了「火球」,会有何种惨祸等着他们?
养育待哺婴儿的父亲,奉养年老双亲的儿子,即将成婚的青年,这些留下家人,被强行带来的人民,有任何能够承受这种攻击,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吗?
不可能有。
受到那个大魔法吟唱者的一击魔法,不可能还保住一条小命。
如果是火魔法,就会变成一具焦尸,冰魔法就是结冻尸体,雷魔法就是电死的尸体,这是无庸置疑的。
那么葛杰夫承受得住吗?
他认为一击还不至于让自己送命。
但这种想法或许也太天真了。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与安兹?乌尔?恭交战绝对是错的。
想到他解救过卡恩村,安兹?乌尔?恭似乎不是一个没血没泪的人物。但葛杰夫也觉得这个男人内心并非只有慈悲,他给葛杰夫的印象,是个对敌人毫不留情的男人。
他们应该避免交战,以礼相待。然后再设法说服他,建议他在别的地方建国,不是比较好吗?
葛杰夫怀着惨澹心情望着周围的人,看到身穿白色金属铠的青年出现在视野角落,身旁还有个逍遥自在的剑士。是克来姆与布来恩。
另外还有一个人跟他们一起,三个人聊得正开心。
「那是谁啊?好像在哪见过……啊!是雷文侯爵属下的前山铜级冒险者之一嘛。」
那支前山铜级冒险者小队由于所有人都是平民出身,因此是平民们的希望之星,葛杰夫也知道很多他们的事。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是与葛杰夫一样登上高峰之人,也是前辈。
火神的圣骑士,从事擅长击败邪恶魔物的职业「邪恶杀手」的鲍里斯?阿克赛尔森,四十一岁。
既是风神神官,又能作为战士作战的战斗神官,约兰?迪克斯戈多,四十六岁。
运用「跳舞武器」这种魔法道具,达到四刀流境界的战士弗兰森,三十九岁。
被称为秀才,开发了好几种冠有自己名字的魔法,魔法师伦德奎斯特,四十五岁。
然后是人称「不可见(The Unseeing)」的盗贼洛克麦亚,四十岁。
葛杰夫扳着手指回想各个成员的名字,终于知道跟克来姆他们说话的人是谁了,是洛克麦亚。他这才想起有听说过那场恶魔骚乱当中,克来姆他们就是跟他互相帮助,潜入敌营深处解救人民的。
他们似乎没注意到葛杰夫,过去插嘴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话虽如此,不打招呼似乎也很失礼。更何况等会大伙就要奔赴战场了,自己作为亲信,是国王的贴身护卫,或许没什么机会直接跟敌人交战,但世事难料。
──搞不好这就是永别了。
如果可以,他很想跟两人说说话。也许是老天听到了这个心愿,洛克麦亚挥挥手跟两人告别,然后离开了。
剩下克来姆与布来恩面带笑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经过王都那场恶魔骚乱,两人的情谊似乎更坚定了,又像朋友,又像师徒,又像同伴,虽然颇为复杂,总之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
而且还因为这份缘分,布来恩如今成了拉娜属下的士兵,是克来姆的同袍。
能与自己匹敌的战士──想推荐给自己战士团的人被人抢走,的确让他有点遗憾惋惜。
不过看到那两人相处融洽,也的确让他觉得结果就该如此。
葛杰夫面露微笑,稍微加快脚步往两人走去。
(不过那件铠甲还真是显眼啊,在王都这样打扮是不错,但是在战场上可是很容易被盯上的,是不是该对克来姆提出忠告?)
这里有许多士兵,由于没有人会穿着金属制的全身铠,因此就这层意义来说已经够显眼了,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身过度抢眼的纯白铠甲。若是弓兵的话肯定第一个射他,骑兵也很可能拿他当目标。拿克来姆与帝国骑士相比,克来姆比较有胜算,但也有可能遇到比克来姆更强的骑士,帝国四骑士就是个好例子。
(那件铠甲好像是拉娜大人赐给他的,不过看那颜色,看来就算聪明如公主,也不知道战场上的常识吧。)
拉娜公主虽然聪明,但似乎没厉害到连战略或战场之事都懂。
(要是克来姆死了,公主也一定会很伤心。)
只要使用魔法染料,就能暂时改变铠甲的颜色,等回到王都时再把颜色变回来就好。
葛杰夫一边想,一边从背后接近两人,只有布来恩转过脸来,手伸向腰际的刀。
(不愧是布来恩,距离这么远都感觉得到。)
走路时,穿在身上的金属铠会发出碰撞声。
只要听到这个声音靠近自己,会做出反应也不奇怪。
但是这里人很多,大家都忙着备战。在人声鼎沸之中,要分辨出靠近自己与同伴的声音相当困难,除非是盗贼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布来恩睁圆了眼睛,偷瞄克来姆一眼,接着咧嘴一笑,那笑法相当不怀好意。
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不过这样正好。
葛杰夫露出一样的笑容,注意着不要发出声音,谨慎地靠近到现在仍浑然不觉的克来姆。虽然是个没受过无声走路训练的男人──身穿金属铠的男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但克来姆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在跟布来恩讲一些事情。
挑战过程相当顺利,葛杰夫成功取得了克来姆正后方的位置。
葛杰夫对准了克来姆毫无防备的脑袋,给他一记物理性吐槽(手刀)。
「呜哇!」
克来姆用完全不合年龄的沙哑声音叫了一声,大幅往后跳开。他一看到是葛杰夫,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这!这不是史托罗──」
「──安静。」确定克来姆把话吞了回去,葛杰夫再说一遍:「安静点,我的身分要是在这里曝光会很麻烦的,叫我葛杰夫就好。」
虽说是王国最强的战士长,在场这些村落出身的平民大多没见过他的长相。葛杰夫猜想他们所想像的战士长,八成是身高将近两公尺,手持巨大宝剑,身穿黄金铠甲吧。
葛杰夫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的期待落空,况且引人注目也会造成许多麻烦。
「这……这真是失礼了。」
「没有啦,你没做任何失礼的事。」葛杰夫对克来姆的道歉露出苦笑,苦笑紧接着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不过,有个身穿金属铠的人从背后慢慢接近,你却完全没察觉,有点太松懈喽。我也明白这里不可能出现敌人,但还是要注意。」
「你在说什么啊,葛杰夫。放松心情不是件坏事啊,绷紧的线可是很容易断的。」
「但布来恩你不是隔着一段大距离就注意到我了?」
「那是当然的啊!谁叫你随便散发那么奇怪的气息。」
葛杰夫注意到克来姆正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自己与布来恩。
「克来姆,做拉娜大人的贴身侍卫,感应这种气息的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不能及早发现藏身的刺客,会危害到保护对象的生命安全喔。」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在想你在做什么咧,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说啊,克来姆小兄弟一直都是做自己独特的训练对吧,那你有做过这种探测气息的训练吗?」
「唉,没有,我只有锻炼战斗技术,非常抱歉。」
「我不是在挑你毛病啦,只是确认一下。其实我以前也是像你这样,自己锻炼就会忘记锻炼这种感觉。可是这样会很危险,因为能跟敌人正面交锋的机会其实比较少。」
葛杰夫脸变得有点红,稍微瞪了一眼布来恩,责怪他何必在这种场合讲出来。
本来锻炼这个努力不懈的少年战士,也是王国战士长的职责之一。但自己却没有做到,让葛杰夫为自己的窝囊感到羞耻。
克来姆跟自己都是平民,所以在侍奉王室时,不能让贵族看到自己失败的地方。比方说就算只是模拟战,一旦葛杰夫大胜克来姆,贵族们一定会说克来姆不能胜任公主的贴身侍卫一职。相反地葛杰夫只要稍微屈居劣势,贵族们的矛头又会指向葛杰夫。
大言不惭地说是为了国王而舍弃一个少年战士于不顾,像他这样的男人就算做了一点好事,也没必要就把他讲得跟个大好人似的。
(不,感到羞耻才是最不应该的,我应该承认自己的过错──)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既然你都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克来姆小兄弟的弱点了,我会尽量锻炼他啦。」
「葛杰夫大人,实在太感谢您了。」
「……不,你别跟我低头道谢。为王室效力的你,也是我的一名部下。但我却没有直接指导你,而是全部丢给� �人,你不用跟我道谢。」
克来姆越是感谢他,罪恶感就越强。
「哎呀,一脚踏进贵族大爷社会的人,真是有一堆问题要烦呢。又是被无聊琐事扯后腿,又是不能放手做想做的事。」
「你现在作为克来姆的同袍,担任拉娜大人的贴身侍卫,不也是我们的一分子了?」
「我轻松得很,我只是暂时当那个公主殿下的什么部下──不,抱歉,说『什么部下』好像不太好。我只是暂时当那位公主的部下,腻了或是满足了就走人喽。」
布来恩用有如秋季天空的表情笑着,在王都遇见的那个落汤鸡已经不见踪影。
葛杰夫有点羡慕能够活得如此自由的布来恩。
「话说回来,跟我们这样闲聊没有关系吗,葛杰夫大人?」
「哎,忙是很忙,但我实在很想让心情放松一下……对了,你们俩接下来有空吗?」
布来恩与克来姆听到葛杰夫这样问,面面相觑。
「算……有空吧。」
「是啊,没什么必须做的事,再来就是准备一下自己的战备装备而已。」
「那就稍微……我想想。」葛杰夫看向一座城墙塔楼。「要不要到那里去?」
没人有异议,葛杰夫带头走去。
多亏了战士长的立场,三人并没有被守卫塔楼的士兵们拦下,就来到了景色最美,葛杰夫特别中意的场所。
耶?兰提尔最外圈部分的城墙塔楼,就等于这个都市位置最高的场所。换句话说,这里景色绝佳,连远处景致都一览无遗。
而且人群体温形成的沉淀热气不会传到这里,冬季冷风送来新鲜空气,让人身心为之一振。
「这景色真是壮观!」
少年发出坦率的赞叹。克来姆的视线固定在东南方。
「那边就是即将成为战场的卡兹平原吧。」
「没错,那里是经常出现不死者的浓雾地带,也是几天后的战场。」
葛杰夫一边回答,一边吸进一大口气,然后吐出来。他希望借由让体内吸进大量清爽的空气,能从对安兹?乌尔?恭的不安等种种忧虑中获得解脱。
「这景色的确壮观,光是能看到这片景致,当公主殿下的属下就值得了。能用『飞行(Fly)』等魔法在天上飞的魔法吟唱者,一定经常在看这种风景吧,我好像能明白为什么有很多魔法吟唱者都是怪人了。」
「只要看到这片广大的世界,意识也会改变吧。」
「会改变才有鬼,如果会,你把那些贵族带来,让他们看看如何?谁没变还可以把他直接推下去,一举两得。」
布来恩的玩笑话让葛杰夫露出苦笑,要是这样做就能让那些人改变,他用铁链捆着也要把他们拖来。
克来姆那种不知该做何表情的态度,让葛杰夫的心情更是愉快。
「哈哈,找你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一肚子怨气都排出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呢?你把我们找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现在没有其他人看见喔,总不可能真的只是想三个大男人一起看风景吧?是不是希望我做掉哪个人?」
布来恩杀气腾腾的一番话,让葛杰夫大感困惑。
「哎,虽然这样一来就不能再护卫公主,也不能替克来姆小兄弟做锻炼,不过……葛杰夫,你对我有恩,不过是一点肮脏工作,我很乐意帮你做喔。」
布来恩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童中只有严肃的光辉。
「不是那种事啦,布来恩,我不希望你去做那种事。」
「……我的人生没有您老兄想的那么正派喔。」
「可想而知,布来恩。你的剑想必是以大量鲜血锻炼出来的,但这点我也是一样的。」
「你的是这个国家的敌人的血吧,我的则是自己欲望的结果,同样是血,来源却完全不同。」
「……你想赎罪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为了打赢你,什么事都做过,整个人生都交出来了。如今我已经知道,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到达不了什么境地,但我仍然对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没有罪恶感。我是说因为你对我有恩,我才愿意下手,你不用想那么复杂。」
「既然如此,我的回答就是:我不希望你去做那种事。况且我对你有什么恩?你是说在王都遇到你那件事吗?」
布来恩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别在意,只是我个人觉得受过你的恩情罢了。」
「叫我不要在意,我反而更在意耶……」
感受到布来恩强烈的拒绝,葛杰夫换了个话题。
「啊,还有,我带你们过来并没有特别理由喔。」
「咦?」
克来姆回问道,布来恩只是动动眉毛而已。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时间,三个男人讲讲话也不错,而且能不在意他人眼光慢慢聊的地方,我只知道这里而已。如果是在王都,我是知道哪间店可以静静喝一杯啦。」
「什么嘛,原来真的只是纯聊天啊,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密令咧。」
「没有啦,没有啦。哎,这个嘛……」
要是说自己可能捐躯沙场,或许再也无法见面,未免太触霉头了,葛杰夫说不出口。
「唉,对了,克来姆,你那件铠甲不是有点,是超级显眼。是不是应该换个颜色比较好?你这样有可能变成敌人的活靶。」
「这点恕难从命,史托罗诺夫大人。」克来姆坚决地拒绝。「我只要穿着这件无论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的铠甲立下功劳,我的主人拉娜大人的名声也会随之提高。况且很多贵族都知道我穿着白色铠甲,若我现在因为害怕危险而涂成别的颜色,将会落人笑柄,给拉娜大人造成困扰。与其这样,我宁可英勇战死,以提高拉娜大人的名声。」
看到他的眼神,葛杰夫把话吞了回去。他可以建议克来姆「拉娜公主并不希望你死」「不可以把勇敢与有勇无谋混淆了」「为了将来功成名就,现在就先忍忍吧」。
但这些话绝对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改变克来姆的意志。
克来姆的铠甲就像他自己所说,是拉娜公主的旗帜。他的活跃能够提升拉娜的名声,当然反之亦然。
被拉娜这名少女救了一命的贫民出身战士认定「我的性命属于公主所有」,葛杰夫无法撼动他的信念。
因为他感觉得到,克来姆与发誓效忠国王的自己也有些共通之处──
「只要是为了拉娜大人,我死不足惜。」
听到少年如此断言,葛杰夫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喂喂喂,你们干嘛一脸严肃地对望,好像接下来要赴死一样啊。放心吧,葛杰夫。我会看好克来姆小兄弟不让他乱来,不管是多危急的状况,我都会救他的。」
「如果对手是帝国四骑士,布来恩,你的胜利无庸置疑。但是……如果那个人,安兹?乌尔?恭阁下上了战场,我认为就算是你也会命丧黄泉。」
「……安兹?乌尔?恭真有这么厉害?噢,我记得以前在你家听你讲过。」
恶魔骚乱之后,两人曾经一边喝酒,一边谈论过各自在御前比武之后度过的人生,葛杰夫就是那时候告诉他的。
「我可以断言帝国的骑士当中没人能赢过你,虽然他们有人称帝国四骑士的强者,但也不是你的对手。如果遇上的是帝国最强的大魔法吟唱者夫路达?帕拉戴恩,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逃得掉──可是,一旦安兹?乌尔?恭挡在面前……布来恩,很抱歉,你的命运就到此为止了。」
「这么厉害?这人是这么可怕的强者?」
「……我敢断定,布来恩,他比你现在推测,想像的更厉害,你必须设想成比你想像的还要强上数倍。」
「想不到这么厉害……搞不好能跟塞巴斯大人匹敌呢。」
「塞巴斯?该不会是布来恩说过的那个老人吧?听布来恩的说法,那个老人也是令人惊叹的高手,但我认为还是恭阁下略胜一筹。」
「这我可不同意,我实在不认为这人能比那位大人更强……是说你怎么用敬称称呼敌人?」
「因为那人值得我表示敬意,不过被人听到了会给国王造成困扰,所以也要看讲话对象啦。」
布来恩耸耸肩。
「真是辛苦战士长大人了,克来姆小兄弟也是,看来向王国发誓效忠,会有一大堆麻烦上身呢。像我都是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公主殿下器量倒也挺大的。」
这番话可以说很符合布来恩的风格,不过就以对王族的态度来说,有点太冒犯了。
身为国王臣子的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皱起眉头,战士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则对男人大胆的态度咧嘴而笑。
如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斥责布来恩两句,但是这里只有三个男人。既然如此,自己只要当一个战士就可以了。
「我是觉得拉娜大人有点太悠哉了。好吧,我明白克来姆不愿改变铠甲颜色的想法了。既然如此,你得要多加小心。」
「谢谢大人关心,不过,拉娜大人也嘱咐过我,要我用这个颜色的铠甲努力奋斗,所以我无意改变,实在非常抱歉。」
「这样啊,那就维持现状没关系。」
一阵清风吹过三人之间,天空蔚蓝清澈,让人无法想像很快就要开战。葛杰夫注视着背对这片天空站立,表情一脸严肃的克来姆,对于有这么多生命令自己惋惜,同时感到喜悦与悲伤。
葛杰夫为了赶走徘回于自己胸中的情感,尽量用轻松的口气换了话题。
「对了,你们俩刚才在做什么?」
克来姆与布来恩互相看了看,布来恩开口道:
「我们没你那么忙,自由时间还满多的,所以我让他陪我做件事。刚才还有一个人在──他叫洛克麦亚,我请他为我们带路,想看拯救王都的救世主,那个精钢级冒险者一眼。听说那个人将这个城市当成落脚处,所以我想去会会他。」
「喔,你说飞飞阁下啊。」
「对,就是他。因为在王都几乎都跟他错身而过,我很想了解一下传闻中最强战士的实力,还有──」布来恩的氛围变了,态度严肃起来。「──我有点事想找他商量。」
商量?听到葛杰夫照着重问一遍,布来恩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就是关于那个吸血鬼,夏提雅?布拉德弗伦的事情。」
夏提雅?布拉德弗伦。
在此地击垮了能与葛杰夫匹敌的布来恩?安格劳斯的心,最强的吸血鬼。
据说那个恐怕不是人类能战胜的怪物,后来也出现在王都。
布来恩认为她跟恶魔亚达巴沃应该有某种关系──
「……我听说出现在此地的吸血鬼赫钮佩钮子,已经被飞飞阁下使用自己拥有的超稀有魔法道具击败了?实际上,听说附近森林的一部分就像发生过大爆炸一样被夷为平地。据说飞飞阁下本人归返时,铠甲上也留下了惨烈打斗的伤痕。」
这些是葛杰夫刚刚从市长那里听来的。
「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所以我才想跟他谈谈。首先照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认为精钢级就能赢得了夏提雅?布拉德弗伦。我不是有意怀疑,只是想问他是否真的解决了对手的性命。还有那个叫赫钮佩钮子的吸血鬼,也很令我在意。」
「也就是说,说不定还有另一只吸血鬼,对吧。」
「没错,克来姆小兄弟。就我收集到的情报,飞飞似乎在追杀两只吸血鬼,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夏提雅与赫钮佩钮子。」
「结果怎么样?」
「唉,这个嘛。」布来恩遗憾地耸耸肩。「他不在,好像接到委托离开城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真是遗憾,我好像也是运气不好,都没机会跟飞飞阁下多讲几句话。我本来在想如果他有时间,想跟他稍微讲讲话,至少为了拯救王都的事向他道谢。」
「这样啊,那么──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找他谈如何?运气好的话就碰得到面吧,克来姆小兄弟要不要也一起来?」
「我很乐意!」
「好!这下战争之后就有件事令人期待了,他可是精钢级战士,听他谈话一定能有所助益。」
「说得对,一定会有很多有益的话题。真想听他谈谈英勇事迹,像是对付过什么样的强敌。」
「真是意外,葛杰夫也爱听这种话题啊?」
「是啊,我身为一名战士,也会被这种话题吸引……一定要活着回来才行呢。」
葛杰夫将视线转向卡兹平原。
「王都有间餐点好吃的酒馆,等这场战争结束,就在那里办庆功宴好了,由我做东,存款就是要用在这种地方。」
「要是庆祝的是胜利,那就太好了。」
布来恩站到葛杰夫旁边,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啊,唉,那个,我也要参加吗?」
「克来姆小兄弟会喝酒吗?」
王国没有限制饮酒年龄,但也没有老板会卖酒给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
「不,我没喝过,所以不清楚。」
「这样啊,那么,你就喝喝看吧。我想总有一天你会需要陪别人喝酒,就像这次一样。」
「说得对,在那之前先醉个一次,掌握一下感觉也不错。」
「我明白了,那么请让我参加。」
「好!我们三个要平安回来,再到这里集合,不要浪费生命啊!」
葛杰夫说完,克来姆与布来恩都点头回应。
4
眼前是一片红褐色的大地,几乎寸草不生的荒凉土地。爱说长论短的人们都窃窃私语,将这片死亡之地称为染血大地。
卡兹平原──这是不死者与其他魔物蠢动的场所,也是广为人知的危险地带。
尤其可怖的是,此地不分日夜笼罩着一片薄雾,温柔遮蔽了蠢动的怪物们。之所以可怖,是因为这片薄雾带有些微的不死者反应。
的确,并没有传出雾气直接对活人产生影响的事例。它不会吸取生命力,也不会危害身体健康。然而,由于雾气带有不死者反应,会使得不死者探测失效,很多冒险者都因此遭受奇袭。
这片雾气如今并未朦胧弥漫,彷佛欢迎即将爆发的战争产生更多死者,视野辽阔清晰。
如同散去的雾气,到处都看不到不死者的影子。只有一片没有动静,毫无生命迹象的大地拓展开来。
崩塌的尖塔等几百年前的建筑物,恍如墓碑般从地表突出。不用说,没有一座建筑还保有原形。
原本有六层楼的塔,三楼以上已经坍塌,化为碎裂瓦砾散落周围,厚厚的围墙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长度。原因不见得是时间的风化,主要是各种魔物在此地相争造成的结果。
如同划分出一条界线,这样的景色与青青草原相邻,这也是此地被称为诅咒之地的原因。
当将近一年不见的太阳慈悲普照大地时,彷佛俯视着不受祝福的土地,界线的另一边──建造在活人世界的巨大建物显现出其威容。
这栋建物使用了周边草原看不到的无数巨大树木建造,盖出拒绝周围一切的坚固围墙。另外还挖了道虽浅但坚实的沟渠,插满削尖的树枝向上突出。这是用来防备不具有智慧的不死者。
沟渠对面有着无数旗帜随风飘动,其中最多的是帝国国旗──巴哈斯帝国的国徽。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栋建筑物,正是帝国军对抗卡兹平原用驻扎基地。
为了这次出兵,帝国动员了六万名骑士。只要说这一座驻扎基地能容纳所有骑士,这座基地的规模有多巨大就不用赘述了。这座看起来足可称为牢固要塞的建筑物,建造在易守难攻的地形之上。
基地盖在坡度平缓的丘陵地带上,并不是卡兹平原本来就有这种地形,而是以魔法进行了土木工程。
即使帝国以增加国内魔法吟唱者工作人口为国家战略,也不可能在几星期内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这座建筑是耗费了几年时间盖成的。
帝国本来就预计将来以此地为.asxs.攻进耶?兰提尔。换句话说,这座巨大要塞是考虑到王国的数十万兵力,以守城战的可能性为前提建造而成的。
对于帝国的要塞工程,王国之所以没做任何处置,纯粹是因为王国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多余精神可以攻打这个驻扎地。
帝国攻打过来时,大家还有那个意愿团结起来捍卫国土,然而一旦轮到己方进攻,就得跟各派系做事前协商。不只如此,并未面临丧失领土的危机却要开战,所耗费的经济负担等等倒霉事要落到谁的头上,也会成为问题。
总归一句话,麻烦没找上自己,人就是提不起干劲。
在这样巨大的驻扎地上空,有三匹骏鹰在飞行。它们绕着大圈一边盘旋,一边慢慢降落。只要是骑士,谁都知道这是皇帝直属的近卫队之一「皇室空卫兵团」的仪典式降落,也就是代表帝国使者位临的降落方式。
地面有十名骑士站成一个圆圈恭候,一齐举起帝国国旗。这是地面的答礼──迎接帝国使者的典礼,骏鹰群降落在圆圈之中。从能够降落得多靠近圆心,可看出骑师的本领,这三位骑师本领都相当了得,表现出他们身为骑兵(Rider)的精湛技术。
降落之后,就能看清楚骑乘骏鹰的本国使者的模样。因此这些骑士虽然都拥有足以担当典礼重任的名誉,却仍因为惊讶而不慎晃动了一下旗帜。
他们心中的动摇,来自于穿着与另外两人截然不同的一名男子。
那人拿下了头盔,露出他端正俊美的脸庞,让骑士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随着微风飘扬的金发,有如深海的蓝色眼珠,让人感受到坚强意志的紧闭双唇,俨然一副骑士应有的典型风貌。
没有一个骑士不认识这个男人。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没看过这个男人的全身铠。这件铠甲以稀有的精钢制成,还以强力魔法做过魔化。这样精心打造的铠甲,就算在帝国也是相当珍贵的。
穿着这件铠甲的人,正是帝国骑士中拥有最高地位的人物之一。
帝国最强的四骑士之一,「激风」宁布尔?亚克?蒂尔?安努克。
他用符合容貌的清正嗓音,向在场的一名骑士问道:
「我想见最高指挥官,第二军的卡维恩将军阁下,将军阁下人在哪里?」
「是!卡维恩将军正在开会,讨论几天后与王国的战事,命我带安努克大人前往将军阁下的帐棚。」
「这样啊,那么,恭魔导王陛──阁下已经抵达了吗?」
「不!魔导王阁下尚未驾临!」
「我懂了。」
知道将军有接到消息,而且自己比那人早抵达,让宁布尔安心地叹了口气。
「那么可以麻烦你带路吗?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宁布尔慢慢拿出收在怀里的一件东西。
宁布尔在骑士的带路下来到一个气派的帐棚,在那里等了快一小时后,帐棚的主人率领着几名护卫回来了。
这是一位头发完全花白的壮年男子,散发出稳重的气质。
他跟骑士们穿着一样的铠甲,但不是很好看,贵族式的装扮应该比较适合他。
「宁布尔,欢迎你来。」
男子破颜一笑,与其说是骑士,更给人一种有气质的贵族印象。讲话语气也很沉稳,好像不应该置身于这种充满战场杀气的场所。
宁布尔以简略的敬礼作为回答。
纳特尔?尹廉?蒂尔?卡维恩。
这人本来是没机会出世的贵族,因才华受到前任皇帝赏识而得到拔擢,当上将军,是第二军的指挥官。虽然本人几乎毫无英勇事迹可言,但作为指挥官却是出了名的可靠,据说他战无不胜,因此他所指挥的第二军士气非常旺盛。
实际上,与卡维恩同行的骑士们,一举一动当中都流露出对指挥官的敬意。
「将军阁下是本次远征的最高指挥官,想必十分繁忙,还特地回来与我会面,真是感激不尽。」
帝国军分成第一军到第八军,每支军队的最高负责人都会就任将军,而第一军的将军就是大将军,也就是全军的指挥官。
当第一军──大将军不在时,就由数字最小的军队指挥官担任总指挥。换句话说,以这次的情况而言,第二军的将军卡维恩就是最高负责人。
「不不,宁布尔,你别这么客气。你也是听从陛下敕命而来的吧。既然如此,你并不是成了我的部下,跟我用对等的态度来往就行了。」
「虽然您这样说……」宁布尔说着,露出苦笑。
军队的最高负责人是皇帝,下面是大将军。
人称帝国最强的四骑士,常常需要执行皇帝的敕令,就以权限而言,拥有与将军同等的地位。然而就年龄、经验与威严而言,自己比不上卡维恩,要他用对等的态度与卡维恩往来,除非有外人在看,否则他实在很难照办。
卡维恩带着好意看着宁布尔伤脑筋的表情,露出微笑。
「让你这位帝国最强战力的四骑士之一对我毕恭毕敬,会让我一个平凡老头浑身不自在,至少不要称我阁下了吧?」
「我明白了,卡维恩将军。」
卡维恩点点头,像是在说这样就好。
「不过,你今天来得真是正好。雾都散了,就像在欢迎你一样。」
「卡维恩将军,我想那不是在欢迎我,而是欢迎王国即将发生的悲剧吧,这实在太可怕了。」
「悲剧啊……我说啊,宁布尔,可以请你告诉我吗?这次的战争目的究竟为何?至今的战争重点都在于使王国疲惫,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最终目的是战胜王国,好用讲和的方式夺得耶?兰提尔。」
卡维恩的眼中开始蕴藏刀刃般冷光。
「……这次的王国军队比以往多出许多,虽说我军骑士比王国的农民兵强多了,但对方人数太多,根本是一种暴力。要是正面冲突,可以想见一定会死伤惨重。然而,即使这样拼命夺得了耶?兰提尔,不也得立刻送给那个叫魔导王的人吗?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关于这点,请您先屏退旁人。」
卡维恩先是稍微张口,然后摇摇头。
「你们都退下。」
卡维恩带来的亲信们敬礼之后,就听从指示退了出去。
「谢谢将军。」
「浪费时间才是最蠢的行为。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是,陛下原本就有吩咐,要我将这次战争的目的传达给各位将军。」宁布尔在座位上重新坐好。「这一场战争,是为了与安兹?乌尔?恭建立友好关系。陛下想借由流血夺得耶?兰提尔,却又不求回报送给对方的方式,作为今后双方之间的桥梁。」
「也就是说,陛下明明知道一旦维护帝国治安的骑士们倒下,帝国会有更大的危险,却还是认为送给那个魔导王有这个价值了?」
「是的。」
卡维恩双手抱胸,闭起眼睛,这个姿势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
「我懂了,既然陛下是这样考量的,我就从命吧。」
「万分感谢。」
「不用谢我……就让我们尽点力量,获得魔导王的称赞吧。」
「关于这点,有件事想拜托您。」宁布尔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最主要目的。「首先我们会请魔导王使用一次魔法,请在魔法施展之后,再让骑士进攻。」
「这是为了什么?我们不就是要多流点血,给魔导王卖个恩情吗?」
「是的,将军说得没错,不过验证魔导王的实力也是目的之一。听说陛下已经亲自拜托过魔导王,请他先施展一招自己能用的最强魔法,借此验证那种魔法有多少程度的威力。」
「……魔导王……是帝国的潜在敌人吗?」
「看来将军理解我的意思了,魔导王──安兹?乌尔?恭是帝国的敌人。」
「原来如此,那么就等魔导王发射魔法之后,我再让骑士们趁机挺进,扩大敌军的伤口吧。那他将会施展多大的魔法?不会只是『火球』吧?」
「由于这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才要验证,不过依照预测,应该会是超越帕拉戴恩大老的攻击魔法。」
卡维恩睁大了双眼,但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不觉得那个魔导王能胜过那位大魔法吟唱者,但如果他真有如此本事,也难怪陛下会想做做样子,跟他建立友好关系了。」
宁布尔没说什么。
「如果一击就能杀死数百人,这伤口可是很深的,是能够一口气深入敌阵的好机会。假如他实际上真的拥有这么大的力量,骑士的死伤人数就能减少许多了。」
宁布尔也希望如此。
就同袍的四骑士「雷光」与「重轰」两人所言,安兹的力量异乎寻常,使用的魔法说不定能杀死数千人,如果那些人密集一处,搞不好能杀死一万人。虽然令人存疑,但如果两人都是这么认为,真实性就很高了。
卡维恩说得没错,骑士是保护帝国治安的专业战士,他们的死是很大的损失。
安兹是帝国的潜在敌人,力量越弱越好,但只有这次,他很想相信同袍们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