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个性不畏艰难坚持自我──也就是最讨厌听别人的命令。
另一个是重视实力。
这两个问题融合在一起,造就了他的行动原则──「想命令我,先跟我打一场,让我躺倒在地再说」。而且他一见到强者就会说:「你好像很有本事,跟我过过招吧。」总要打到其中一方失去意识才满意。
这种个性使他屡屡与贵族或长官引发暴力事件,遭到降级的次数多达十次。
军队不需要不服从命令之人,这是最讨人嫌的类型。若是换成一般人,早就遭受矫正或是被逐出军队了。然而他之所以没落得这种下场,单纯只因为他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而且也有人就是受到他这种率性而为的个性吸引。
对于不乐意受羸弱贵族颐指气使的那些莽汉而言,奥兰多凭本事坚持自我的人生态度,似乎显得痛快过瘾。
奥兰多的小队,就是受他这种快意男儿吸引之人群集而成的不良少年团──更正,是不良士兵班。
这一班兵员人数也多,称为队也不为过。再加上班员虽不如奥兰多,但也都有点本事,因此建立起了近乎治外法权的地位,长官心里再不痛快也动不得他们。
奥兰多的视线移动,一认出正走向这边的男子,脸上慢慢浮现肉食动物袭向猎物时的笑容。
相较于奥兰多是个体格结实的汉子,那个男子身材细瘦。但不是树枝般的削瘦,应该称为细化的钢铁。那种细瘦可作为一种典范,让人们知道经过千锤百炼,彻底削除一切累赘,配合用途打造的人体就是这个样子。
而那一双细眼锐利得仿佛伺机待发,再加上黑眼珠较小,看起来不像个做正经行当的人。讲得好听点像是刺客,难听点就只是个杀人魔。
「说曹操曹操到,夜班大哥大驾光临啦?多谢啊。」
男子步履未发出一点声音,静悄悄地登场,一身装扮与奥兰多迥然不同。
奥兰多与周围部下的武装,是魔兽兰卡牛的皮层层叠成的重装皮甲与小型圆盾,然后是单刃剑,这是圣王国的强兵装备。附带一提,只有奥兰多在腰际佩带了八把同一种剑。
相较之下,男子身穿注入魔法的轻装皮甲。右胸有着猫头鹰图案,左胸则刻有圣王国的纹章。
「……奥兰多,你这班没有向我报告。还有,你这是对长官的态度吗?毫无敬意可言。要我叮咛你多少次?」
「这真是失敬了,士兵长大人。」
奥兰多随便敬了个礼,他的班员也一齐敬礼。部下的这个动作真挚诚恳,在贵族或一般长官面前可没有这种态度,其中含有明确的敬意。
男子当着大家的面「唉」地叹口气。这是因为他虽然觉得不够好,但明白再多说也没用。
(不好意思啊,老大,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性,改不掉了。)
奥兰多对这名男子好歹还会表现点敬意,是因为他打赢过奥兰多。
(在离开军队之前,真希望最起码能打赢你一次,而且是在你的领域。你说是不是,帕维尔.巴拉哈士兵长?)
男子──帕维尔.巴拉哈──的绰号是守夜人。他跟奥兰多一样,都是领受了九色中一色的人物。
背于背后,作工精致的弓蕴藏着魔法微光,挂在腰际的箭筒也蕴藏了同种微光。这些特点显示出他是一位弓兵,而且是人称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我每次都在想,晚上的工作真辛苦啊。那些亚人类在暗处大多照样行动自如,别说战斗,光要找到他们都不容易。」
「所以我们才能派上用场,要得到亚人类那种视力,除了与生俱来的特异功能或魔法,就只能靠训练了。而我们就接受过这种训练。」
「是是是,老大的宝贝女儿也是,对吧?」
帕维尔的脸颊动了一下,奥兰多后悔自己不该多嘴。
这个连酒席场合都能保持表情纹风不动的男子,基本上只有提到妻女的话题时,脸色才会起变化。而这些话题有着致命性的问题。
「没错,我那女儿挺优秀的。」
──开始了,这下好看了。
不顾奥兰多的后悔,帕维尔继续说:
「话是这样说,但我不懂她怎么会想去当什么圣骑士。那孩子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家,绝不会认为什么都能靠蛮力解决──连毛虫都能把那孩子吓哭──刚才我说什么都靠蛮力解决,我是说内人以外的人……虽然内人也有一点那种倾向──那孩子很像我,实在可爱……不对,说像我太可怜了──只可惜那孩子没有剑术才能。但她有弓术才能,要是能走这条路就好了,但去当圣骑士──」
奥兰多一面对长篇大论左耳进右耳出,一面随便找地方应声附和,但似乎被听出来了。
「喂,你有在听吗?」
帕维尔理所当然地逼问。
(……不,我没在听。大概从第三次开始就没在听了。)
同一件事听上五六遍,换作平常的奥兰多早就老大不高兴地回答:「没在听啦。」但是面对这种状态的帕维尔,这种回答是大错特错。奥兰多有被回答过「那我再说一遍」所以很清楚。
正确答案如下。
「我有在听,你的女儿真的很可爱呢。」
帕维尔的表情整个变了,宛如牛头马面的凶恶嘴脸连奥兰多看了都心惊肉跳,但其实他只是在害臊。
趁着帕维尔在脑中回味女儿受人赞美的喜悦,胜过再度拿女儿炫耀的欲望,奥兰多必须巧妙活用这一刹那,否则地狱又要开始了。
「所以──」只有一个话题能胜过女儿的事,就是工作。「──排夜班不会害生理时钟乱掉吗?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帕维尔从大屠杀刽子手般的表情,变回了平常刽子手的表情。
「……你这问题要问几次?答案就跟平常一样,我不会受影响。不过,你为什么这么爱追问同一件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每次看到他这种急速变化,总是不免瞠目结舌。
刚才的你到哪里去了?奥兰多很想吐槽,不过他也不想重回地狱。
「……唉,问我心里在想什么?这问题真奇妙……我只是觉得打赢我的男人,如果因为无聊小事搞坏身体而退休,那就没意思了。不过等我打赢你,我就不会管你这么多了。」
以前当奥兰多刚被分派到这座墩堡时,十分得意忘形,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丢脸。就在本领了得的士兵仰慕自己齐聚而来,让奥兰多变得更加不可一世时,不知怎么安排的,他必须与帕维尔进行模拟战。
奥兰多擅长使剑──也就是近距离战斗;相较之下,帕维尔擅长使弓──也就是远距离战斗。
两者若是要交战,该以多远的距离战斗就成为关键。然而帕维尔却主动表示愿意接受近距离战斗。
最后奥兰多败北了。
所以奥兰多才对帕维尔尊敬有加,同时心中也渴望再战一场,打赢帕维尔。这次他希望站在帕维尔擅长的领域,给予对手远距离战斗所需的距离,然后跨越难关打赢这一战。
「这样啊,你想打啊?跟我打?而且还是跟正值全盛期,身体健康毫无病痛的我?」
面对露出野兽般犀利笑意的帕维尔,奥兰多胸中发热。
(没错,就是这样。你能懂我吗?我就想跟你打。其实我希望能以命相搏,但我想你是不会准的。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打一场两者之一恐怕会因此丧命的生死之战,我想跟你来场这种生死斗。)
然而这一切,奥兰多全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直觉发现,原本出现在眼前的野兽已经不知去向。而事实上,帕维尔接下来的一番话,也肯定了他的直觉。
「不过,抱歉了。我想你也明白,现在只有少数几人能在近身战中赢过你,而我不包括在内。」
既然如此,就用远距离战斗决胜负吧。奥兰多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会形成对尊敬对象的侮辱。
回想起帕维尔的弓箭本领,奥兰多还没有自信能一面闪避攻击,一面杀至对手面前。
──只是还没有而已。
「好了,如果想讲的都讲完了,可以报告状况了吧。」
「用不着这么急躁吧,老大,还没到换班的时间不是?瞧,钟声都还没响呢。」
通知换班时间的钟声应该还没响。
「交接也是要准备的啊,有些事情钟响之前就得开始做。事前准备要做好,钟声一响就得开始执勤。」
「那也还早啊,老大,再陪我聊两句嘛。」
「既然如此,不如由属下向士兵长大人的副官报告如何?」
奥兰多的一名部下出声询问。
「这个好,你太聪明了。这样怎么样,老大?」
「……唉,你今天真缠人,有什么事想说是吧?真没办法,直接说有话想跟我说不就得了?」
这种话奥兰多哪里说得出口。
有些男人会选择尊敬的人作为商量对象,但奥兰多属于越是尊敬对方就越不好开口的类型,因为他希望对方将自己视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真不愧是老大,够明理。」
「……唉,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无聊的小事,我可不轻饶。」
「没有啦。」奥兰多摘下头盔,抓抓头。发热的脑袋接触到冷空气,莫名地舒服。「是这样的,我想踏上武者修行之旅,能不能准我离开这里?」
奥兰多听见周围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只有眼前的细瘦男子表情纹风不动。
「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在国内最敬重的男人就是老大啊,只要你不阻止我,我就了无牵挂了。」
「……你应该不是军士吧?只要过了征兵期间,没人能阻止你退役。」
圣王国采取征兵制,因此为了与征召的士兵做区别,有时会将职业军人称为军士。帕维尔与他的属下全为军士;奥兰多的属下有军士,也有征募的士兵。
「那么,我退伍无所谓喽?」
奥兰多一问,帕维尔首度为了妻女以外的话题改变表情。那变化极其微小,奥兰多是身怀卓越战士的洞察力才能察觉,周围其他人想必都浑然不觉。
奥兰多敬重的铁铮铮男子汉,心情竟然为了自己的去留而产生起伏。他胸中说不上是喜悦抑或哀切,两种思绪盘绕心头。
「……法律认可你有这种权利,我无法拦阻你……说是这样说,但像你这样的强者一旦离开……会出现很大的空缺。你很久以前不是去武者修行过了?怎么挑现在这个时候?是否还是因为亚人类不再来袭?」
差不多这半年来吧,那些亚人类的确不再袭击这座要塞了。以往每个月总有数十名亚人类来袭个一两次。
说是数十名,但亚人类的肉体比人类强韧,而且很多人身怀特殊能力。一旦小墩堡的士兵碰上他们,被屠杀殆尽都不奇怪。
每当碰上这种情形,有时是奥兰多,有时是帕维尔,总之常会派出精锐部队作为援军。
「我并没有以杀亚人类为乐喔?我喜欢的是与高手较量,让自己变强。」
「那豪王你不管了吗?」
「噢,您说那家伙啊……」
「不只他,还有魔爪、兽帝、灰王、冰炎雷,以及螺旋枪。」
帕维尔举出几个着名亚人类的名号,但没有一个能比第一个举出的名字让奥兰多动心。
豪王巴塞。
他是某亚人类种族的大王,又被称为破坏王。
其名号取自他擅长破坏武器的武技,并统整出以此种武技为主轴的战斗方式。这个圣王国的仇敌击败过无数知名战士,奥兰多过去也曾与之一战,结果不只手中长剑、备用武器的短剑与平斧,连用来砍木头的柴刀都被打坏了。
奥兰多持有的所有武器虽然尽遭粉碎,但豪王见要塞派出了援军,而选择撤退,战斗就此结束。奥兰多撑到援军赶来,就这层意义而言是他赢了,也有很多人赞扬他的勇武。但奥兰多本身却觉得这表示对豪王来说,自己不是甘冒风险也得除掉的敌人,结果只有这种挫败感深铭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