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机场内。
我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穿过。
周围都是普通人。单从外表上看,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属于毫不起眼的普通人的一员。骂骂咧咧地推开行李的大叔,优雅地整理着化妆包的女性,哭闹着想要吃零食的小孩子,在这里能看到的人,都比我最近接触到的人更像“人”。
对于灭却师而言,有不得不把自己特殊化的需求。
我们必须相信自己是独特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待在这群并无异常的普通人之中,我突然感受到了奇迹般的轻松和自由。我不想要考虑太多麻烦的事,只要为接下去的生活费发愁(也许这也是个大问题),但至少无形帝国全新的人际关系已经离我而去了。
和那群整体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厉害的家伙在一起,我全天都得紧绷着神经。
哈比依旧保持着高涨的情绪,他主动去给我买来了面包当做上飞机前的伙食,并给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语。到了登机的时刻,他才露出了稍微有点复杂的神色。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太放心地问:
“你还好吗。”
哈比的肩上下摇动了一下,然后面带微笑地回过头。
“我很好!简直不能更好了!天啊,片桐!我没想到自由会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他指着那艘破破烂烂的飞机,“我们是要去日本吗?日本的哪里?能不能看见艺伎?我对那个国家可好奇了呢!”
“……是吗,太好了。”
“哦,是不是顺便还能见到你的家人?”
“不知道……我觉得在事情平定下来之前还是别去打扰他们的好。”我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考虑,“而且,无形帝国的人知道我在镜野市的住处,一定会去那里找我。我们得去别的地方。”
要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给家人招致灾祸的话,我肯定要自责死了。
哈比好奇地眨了眨眼:“别的地方?”
“比如……在镜野市的旁边有个叫空座市的小城市。”
我想了想,说。
哈比有点迷茫。对他来说,其实日本的城市都是未知的存在。
“我都没听说过。”
“那很正常。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的。先上去。”我示意他赶紧上飞机。
离开这里之后,我们暂时就安全了。
他却边走还边不忘记追问:“那里有意思吗?我是说,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吗?”
“有意思?嗯,景点是没什么了,不过有一群你巴不得不要惹上关系的人,当然,也有一群很亲切的人。”
我直接把话题扭转到了空座市那群神奇的住民身上。
是啊,浦原喜助以及他店里那群人也好,假面军团也好,黑崎一护一家也好,在那里生活的人不都很奇怪么。虽然现在黑崎真咲都还没出生,我说这些纯粹就是怀念一下以前看过的漫画情节而已。
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可以做真咲的爸爸甚至爷爷,我就觉得怪肉麻的。
按照合理推算,现在的时间线大概在原作剧情的五十多年前。所以我已经可以预见到主角们登场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了。
——满脸胡须的老大爷。
人生真是令人窒息。
“巴不得不要惹上关系的人?”哈比没懂。
“就是各种各样能看见虚的家伙。我建议你还是别去接近比较好。”
我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他表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片桐……”
“哈哈,抱歉。”
我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机场越变越小。飞机不断上升,穿过了对流层,穿过了浓密的白云,来到白天可以被阳光充分直射的平流层。顿时,一片黑暗包裹了我们。
是真正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宽阔无边的天空之上,仿佛只存在着我们的飞机这一座孤岛。
这情景,正好与我们的内心相对了。
哈比望着窗外的一片黢黑,慢慢地侧过了脸。
“我……很害怕。”
他突然略带失落地说。
我愣住了。
“诶?”
“要被处死,让我感到很害怕。”他的声音有点闷,“在你提议逃跑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我以为,自己不应该感到畏惧。只是死而已。对于我们这些常年上战场的人来说,死并不是那么新鲜的话题。”
“哈比……”
“可我果然还是想活下去。”他整理着自己的心情,“我还没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半美好的景色,我还没吃够大餐,我还想变成最强的灭却师……要是死了,就全都是泡影了。”
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人类都存在于这个世界几十万年了,一切都在遵循其规律,继续发展。
总有一天,人会迈向死亡。
他身边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可是,越是知道这一点,就越想趁还活着的时候轻松地享受生活。这就是人的精神。
在身为灭却师之前,他首先是一个人。
为什么无形帝国里的那些家伙会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呢。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说。
“所以,片桐……”他的双手紧紧握拳,僵硬地搭在膝盖上,“真的很谢谢你!”
在挤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眼泪爆发出来。
多数人认为流泪就是示弱,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会对此怀有抵触。
但是哈比失败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一脸冷酷的中二少年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别哭啊!啊!你的鼻涕都要掉下来了!快擦干净!啊!!别用袖子擦好不好!这里不是有纸巾吗?!”
他接过我匆匆塞给他的卫生纸,使劲把鼻腔里那一堆黏糊糊的东西擤了出来。
“噗——”
还发出了清脆的、瞬间通畅的声音。
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纠结。
“……”
在他默默收拾自己留下的那摊恶心的分泌物的时候,我抽出前排座位上的酒水饮料单,找乘务员要了一杯梅子酒。快要回到原来的国度,让我怀旧的心情呼之欲出。而且,令人意外的是,六十年前的飞机经济舱就像后来的商务舱一样宽敞舒适,头等舱则像宾馆房间一样奢侈。
这个年代的飞行可真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