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翻到了记录他们相遇的那一页。
『XX年4月22日
今天,我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人说了我生病的事,对方是同班的某某同学。他偶然在医院捡到了这本共病文库,看到了内容,所以我就想算啦!于是就说出来了。其实在此之前,我就注意到某某同学了。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也同班,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他总是在看书,简直像是一直跟自己战斗一样。今天跟他说了话,真的非常有趣,我立刻喜欢上他了。真是单纯。』
他的名字被原子笔涂成圆圆的黑点,可能是因为他说了想匿名,所以她才涂黑的吧。
从此处起,她的时间轴就开始跟我重叠了。大概每三天就有一篇记录,几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XX年7月13日
今天开始,我只要想到想做的事,就在这里写下来。
·想去旅行(跟男生一起)。
·想吃好吃的内脏。
·想吃好吃的拉面。
我的好主意真不少。』
『XX年7月22日
在医院里。我得住院两星期,说是有什么数值不对劲。我有一点,不对,还是不要在这里说谎。我很不安。但是在周围的人面前我都很逞强。我不是说谎喔!只是逞强。』
『XX年7月24日
我跳着舞想驱散心中的不安,结果被人看到了。超级不好意思的,加上人家来看我让我松了一口气,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拼命忍住。在那之后座过了愉快的时光。心情轻松了。』
『XX年7月28日
寿命缩短了一半。』
……这是……
他默默地阅读她写的字,说不出话来。
『XX年7月31日
我说了谎,这不是第一次真的说谎。有人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害我又想哭,差一点就说出来了。但是觉得不行,所以还是没说,我不想放弃他带来的日常。我太软弱了。』
『20XX年8月3日
又被关心了,我又说谎了。露出那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叫我怎么说出口呢?但是我很高兴,简直到了觉得活着竟然能这么高兴的地步。我一直不知道我如此被人需要,真的太高兴太高兴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哭了很久。我写下这些,也是因为希望我死后他能知道我真正的心意,我果然很软弱。』
『20XX年8月10日
决定了出院之后要做什么,要去海边。』
『20XX年8月18日
明天就出院了!
好好享受剩下的时光——!
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她的日记就在这里突然中断了。
怎么会这样。
他的不安果然是正确的。她分明有事,却一直隐瞒。
他又觉得内脏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要镇定,他安抚自己。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一面深呼吸,一面思考现在该想的事。
他想知道的事情并没有在《共病文库》中找到。他昨晚见到了疑似樱良的幽灵的对象,但他一路跑来她家,却没有发现她“依旧存在着”的痕迹。
他甚为气馁。
他阖上笔记本,伯母在我面前文风不动地等待。他静静地把本子放在榻榻米上推向她。
“谢谢您……”
“……还有。”
“……咦。”
伯母没有拿回《共病文库》,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通红地凝视着我。
“小樱希望你看的部分,一定还在后面。”
我慌忙翻过一页页的白纸。
记录出现在文库本的最后。
她充满活力、个性跃然纸上的文字。
我以为自己停止了呼吸。
『某某同学,
最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就是你喔。是你说不要真名的。
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但我不想用那么平庸的名词——像是朋友,恋人之类的——来定义我们的关系。
我想问的是——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我记得很清楚喔,我在新干线上睡着的时候,你用橡皮筋弹我叫我起来,分明把我叫醒就好了啊,但是你没叫我的名字。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很介意。你真的一次都没叫过我的名字,总是叫“你”。你、你、你。
那时迟疑着要不要问你。你可能是因为讨厌我,所以不叫我的名字,我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不觉得这无关紧要,我其实没什么自信。我跟你不一样,不倚靠周围的人,就没办法维持自我。
你是不是害怕我在你心中成为什么人?
你说过别人叫你的名字时,你喜欢想像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你的。你会想像,但是到底对不对根本无关紧要。
你害怕叫我的名字,不敢赋予意义。
你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我,所以不敢把我当成”朋友”或”恋人”。
是不是这样?
我呢……
其实很憧憬你。
我从不久之前就开始一直想着一件事。要是我像你的话,就不会麻烦别人,也不会让你和家人跟我一起悲伤,可以拥有自己的魅力,只为自己负起责任活下去。
当然,我现在的人生非常幸福,但是,我很憧憬就算周围没有人,也能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的你。
我的人生,前提是周围永远都有人在。
那个时候我才发觉。我的魅力要是周围没有人在的话,就不成立。
跟某人比较、跟自己比较,这才第一次发现自己。那就是,”对我而言生存的意义”。
但是你,只有你,一直都只有自己。
所以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哭了。
就是你真的担心我的那天。你说希望我活着的那天。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需要我这个人本身。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独立的存在。
谢谢你。
写下来之后我发现了。这种平凡的言辞是不行的。用这种普通的句子表达我和你的关系,实在太可惜了。
我果然还是——
想吃掉你的胰脏。』
他在颤抖。
然后他带着《小王子》和《共病文库》,四处去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寻找她的踪迹。
最后,他来到了圣母病院。遇到了我们。目睹了樱良的消失。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谢谢你,片桐君。”他浅浅地笑着,登上了停在这里的汽车的入口,对我回头说,“多亏了你,才能在樱良回去伤害她的家人之前阻止了她。”
“……”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弯了弯腰。
是啊,一定是因为她在日记里写了“为什么你不叫我的名字”,今天他才会对着虚的方向用力大喊了好多遍“樱良”吧。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他的倾诉下有意识地停止了攻击。
而在她消失之前,说的那句话,就是最后的遗言了。
汽车开走了。我和黑崎先生并肩目送他离去。复而,我叹了口气。
“如果灭却师能把死去的虚的灵魂转送到尸魂界的话……该有多好啊。”
“嗯?”
“那样的话,我就能告诉他山内樱良还存在于世了。”
我遗憾地说。
“光是想做温柔的事,可没办法独当一面哦,片桐君!”黑崎先生却给了我一记头槌,“重要的不是在人死之后追溯她的存在,而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待她吧?而且,抱着这种心态去战斗,你说不定会吃苦头的。”
“……谁说不是呢。”
我没有否定他的结论。
夕阳快要消失了。
我该回家了。
“所以,我想变得更强。”我接着说,“这样一来,就不会在因为实力不足输掉的时候,还把输掉的理由都怪罪于自己的同情心上了。”
黑崎先生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最后露出了微笑。
“你的确很像你母亲。”
“哪一方面?”
“即使成为杀人凶手,也力图存留人性的善良。我很喜欢她这一点。当然,这一点在很多人看来都毫无用处就是了。”
黑崎先生说罢,对我挥了挥手,背过身迈出了大步子。
“那么,再见了,片桐君。”
我看着他的背影完全被夕阳的余晖吞没,才放松了满脸震惊的表情。
“……嗯,明天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