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行方桉基本定下,韩非灌了自己一口酒,一脸舒爽的说道:
“公子殿下,现在咱们需要做的第一件准备工作,就是先去问问古兄的意思。”
“老师?”扶苏闻言眉头一皱,眼珠一转,重新拿起信函看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韩非见到扶苏的表现,对其愈发满意,“看来公子应该看出问题来了。”
“古兄在字里行间虽然没有明确表露自己的态度,不过从他只是让我们打探情报这一点就可以大致看出,他现在比较的……克制。”
“他眼下对狼族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攻击性,这和他一贯的风格不太相符。”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现在心里是怎么个想法,所以……最好还是先问问看。”韩非又喝了一口酒,舒服的眨了眨眼,补充道,“虽然我认为他不同意这个计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扶苏点点头,“事不宜迟,尽快请示老师,我希望所有计划能尽快展开。”
韩非了然颔首,喃喃回道,“是啊,得快……”
扶苏此时眼眸低垂,脸上的表情晦明不定,隐约可见一丝阴霾。
身处都外,他更加分外清晰的感觉到帝国此时的风雨飘摇,外强中干。
天下初定,六国方灭,各地百姓尚未归心,可朝廷却不做任何怀柔安抚之策,反而一再大动干戈,短短几年时间,征调上百万民夫民勇……
扶苏很清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帝国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而在于这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百姓会越发的趋向绝望。
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所有的矛盾都会爆发出来,化作吞噬一切的洪流,毁掉帝国。
尽管扶苏此时已经大致把握到了几分自己老师真正想做的事情,但除非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他并不愿意看见帝国落到那副田地。
无论如何,他也要尽可能的延续帝国的存在,即使……他或许改变不了什么。
时间现在对他来说是个稀罕物什,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
………………
帝国,泗川郡与九江郡的交界之处,淮水之畔的连绵群山中,墨家总部机关城。
在如今帝国威震四方,所有反秦势力全都躲藏蛰伏的时期,墨家机关城无疑是所有反秦势力中最安全的根据地。
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奔波的墨家巨子在收到了雪女传来的急讯之后,还是强行挤出时间赶回了机关城内去见她。
机关城内的一处静室,只有雪女和墨家巨子两个人列席端坐。
墨家巨子……也就是燕丹,在听完雪女简述的楼兰之行的全部内容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没想到啊,原本只以为是个小动作,却牵扯着如此重要的事物……兵魔神,幸亏帝国功败垂成,否则又不只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这一趟,辛苦你了,雪女。”
“没什么。”雪女心有戚戚的摇了摇头,然后犹豫着道,“不过,古寻那里……”
听到古寻的名字,燕丹遮掩在斗笠黑纱之后的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他……委实是个麻烦啊!”
“巨子……我……”雪女言语之间吞吞吐吐,想说又没能说出口。
燕丹见此微微摆手,建言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无须顾及。”
“我是想问……”见到燕丹这么说,雪女也不在犹豫,坦言道,“如今秦之暴行,皆出于嬴政一人而已,如果帝国换了皇帝,比如说长公子扶苏,那现在的事态是否可以改变一些呢?”
“扶苏……呵呵。”燕丹一听这话,就知道雪女心里的想法了。
这么多年过去,雪女对古寻的矛盾态度,他作为巨子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也理解此时此刻雪女为什么会提起这个问题。
“扶苏为人宽厚仁爱,这些年戍守上郡也可谓民生安泰,能力德行俱为上等,如果他登基为帝,帝国如今紧张的局势势必会得到缓解,各个反秦势力的态度,也会有程度不一的转变。”燕丹没有挑破雪女的心思,只是就事论事的顺着她的问题回答道,“但是……恐怕很难在根本上改变什么。”
“嬴政此时年不过四十,扶苏何时能接任大统尚还是个未定之数,恐怕时局稳定不到那个时候。”燕丹平静的点明了雪女的想法并不具有现实性。
雪女却并不在意这些问题,再一次问道,“我只想知道,如果扶苏即位,墨家和帝国的关系是否会缓和?”
“……”燕丹深邃的双眼透过黑纱紧紧的盯着神色紧张的雪女,久久不说话。
雪女既紧张又期待的看着燕丹,无视掉对方目光给自己造成的压力,等待着自己希冀的回答。
“呼……”燕丹心中暗叹。
雪女的想法,根本就不现实。
诸子百家和帝国的矛盾,只是理论上可以通过扶苏即位来缓和,但实际上……现在除法家以外的各家各派的高层几乎都不是秦人。
换言之,几乎都和帝国有仇,这就又超脱了单纯的理念冲突,和六国贵族余孽差不多了。
别的不说,就光论墨家内部,首先他这个巨子就是故燕国太子。
燕丹自问自己已经是个足够理性化的人,但是让他彻底忘怀亡国之仇,放弃敌视帝国,单纯的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去权衡对待帝国的态度,说实话……他做不到。
绝对做不到!
他不死,这份仇恨就别想了结。
除此之外,大铁锤出身燕国军队,和帝国军队不共戴天。
高渐离因为荆轲的事也和帝国朝廷不死不休——别说什么荆轲之死是自找的,都说是仇恨了,没有理智道理可言,跟仇人讲道理才真是脑子瓦特了。
至于再下面的普通弟子,和秦国有仇有怨的那就更是数不清了。
想要缓和这些仇恨矛盾,在燕丹看来,只有靠漫长的时间来消磨。
不过局势是否还能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却是个问题了。
帝国现在确实如日中天,威服四方,天下莫不敢从。
嬴政宛如天上神魔,横亘在所有人的头顶之上,压的反秦势力几乎喘不过来气。
但恐惧和仇恨一样,终究只是一种情绪,时间会消磨仇恨,同样也会消磨恐惧,后者的速度还要快得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份压力,又还能持续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