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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瑛走出医院,寒风扑面不觉打了个哆嗦。寒冬腊月,气温很低,她依旧穿着单薄的夹衣,布棉鞋。紧紧衣服,跺跺脚,她抬眼远望,入眼的是如丝细雨,轻纱般的冬雾。高楼远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渝州冬天多雾,并非因为小雨如织,而是因为地形地势使然,故有“雾都”之称。
朱瑛心里乱糟糟的,凄风冷雨,视野受限,更生茫然无助之感。
大街上行人较少,打伞戴草帽披蓑衣斗笠的都有,也有光着头急步而行的。这才五点种不到,天就要黑了。朱瑛摸摸口袋里的两块钱,放下心来。这是为病房里照顾阿爸的二叔和舅舅买晚饭的。医院已经下了通知,明天阿爸就要出院回家。
“这餐晚饭给他们买点好吃的吧!”朱瑛默默道。
出院?朱瑛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无意中听到主治医生对二叔和舅舅说的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虽然早知这一天会来到,可是她依然接受不了。她强装欢颜,喂饭喂水,不敢露出一丁点病情。
具有娇嫩柔弱外形的她,从小就是妈妈的乖乖女,胆小老实本份听话,性格温和文静内向,从不惹事生非。曾经拥有过的欢乐时光,似在不经意间就要从她的眼前溜走。
阿爸的病越来越重,从早咳到晚,咳得满头青筋鼓涨,冷汗直冒。无助的朱瑛只能轻拍阿爸背部,略微缓解父亲的痛苦。
她曾经伤心地说“不读书了”,话才落音,阿爸就直瞪着眼死死地看着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从此之后,她再没有提过。当过三年兵的阿爸走了很多地方,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尽管周围很多家庭小孩子不上学,然而病重的阿爸不顾家庭贫困依然把她送到了学堂。
阿爸的病日渐严重,柔弱的母亲,为了家庭和孩子,用瘦削的双肩挑起全家生活的重担,含辛茹苦,抚养着三个孩子。从此,小朱瑛失去了童年的欢笑。作为长女,她要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分担生活的重负。清晨,早早起来,帮助妈妈做饭,洗菜,给弟妹穿衣服,忙完这一切以后,再去学校上课;放学后,洗衣扫地,挑水打柴……一个农家小女孩该作的事,自己都会做,该男孩做的事也会做。
许多次,阿爸一阵剧烈咳嗽后睡着了。朱瑛知道,阿爸短暂的睡觉,也是她的休息时间,更是阿爸的幸福时刻。只有睡着了,阿爸才感觉轻松,没有痛苦没有担心。这时候她麻利地做家务事。实际上,只有听到阿爸的声音,哪怕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心里才会宁静下来。或者,在学校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或者手中做着家务事,脑中没有空想想其它事,她才会停止担心越来越弱的阿爸能不能度过新年。
十天前,寨子里凑出一笔钱,二叔和舅舅将阿爸送来渝州。之所以来渝州,是因为阿爸曾经在蜀川当过兵,知道这里有一所顶好的军医大学。然而,院方作了精心检查之后,诊断结论是太迟了,生理机能严重衰竭,药物不能有效吸收。
阿妈要照顾妹妹和弟弟,不能远行,只能是朱瑛陪着阿爸了。她第一次知道阿爸得了“肺结核”,也就是“痨病”。医生说发现得早,经过几个疗程好几个月是治好的。可惜拖得太久了。
朱瑛沿街而走,心中反复念叨“阿爸没了,阿爸没了”,不禁悲从中来,双腿一软,靠在街边的榕树任眼泪流淌,双肩耸动,无声哭泣。
“小妹儿,啷个回事嘛!老汉打了还是娘骂了……”
“还是小娃娃嘛,做错事向妈老汉认个错噻!”
“提着饭盆,莫不是告花儿……”
“唉呀,孃孃你看小妹儿的衣服……少数民族的啊……啷挨的嘛,晓不得回家的路么?你说说是家在哪里,找公安送你……”
尽管行人较少,但渝州毕竟是一个大城市。一会儿功夫,就围了一圈好心人,七嘴八舌地说来绕去。朱瑛红点小脸,止住哭声,不好意思地用手绢擦擦眼泪,弯弯腰表示感谢,低头走出人群。
走了好几十米,朱瑛好几次左躲右闪或快或慢避开一个讨厌的小孩子。小男孩嘀嘀咕咕,一会儿跑远瞅,一会儿凑近看,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哪有这么看人的嘛!欺负人呢!
远离家乡,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可是她双眼狠狠地瞪着牛皮糖似的讨厌男孩。
小男孩不为所动,嘴角更有一抹笑意,眼神复杂似乎很开心,似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甚至还有一点点仰慕以及莫名的亲近。
“瑛妹子?”小男孩求证似地问道。
“嗯?!”朱瑛很意外,很惊讶。渝州还有认识她的人?在渝州尚不足十天,她自觉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一个小男孩。
“那就是了!洪岩,蜀川人。”小男孩自我肯定,又自我介绍,颇有些自来熟。
朱瑛收起眼泪,侧身而过,不想在陌生地方与陌生人说话。
“我知道你,你叫朱瑛,家在湘西,山歌唱得特别好听……”洪岩继续跟着朱瑛,自顾自地说话。
洪岩怎么又来渝州呢?当然为了买卖。卖,家里的11头肥猪给杜向阳;买,需要他搞一车生石灰刷墙。上街玩呢,正好就遇上了传说中的朱瑛。
前世,洪岩看着电视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曾经如女神一样的存在。她不仅学业、艺业让人仰视,而且品德让人钦佩,绝对的德艺双馨。然而,少女时代,父亲就因肺结核早早去世。少年丧父,是人生大不幸。她却逆境奋起,凭借先天条件和自身努力成为国人学习的榜样。
洪岩曾经去过湘西,顺道浏览过朱瑛老家的龙头寨。后来,他又从介绍文章中看到过她少女时代的照片。刚才,他从围观人群中一眼发现她,似曾相识之感油然而生。十二三岁的青涩少女自然与成年时的风姿绰约相差甚远。
乌黑的辫子,眉毛细长,凤眼,皮肤有点发暗(多半营养不良)!身材苗条,嗯,主要是瘦高。用俗话说要“抽条儿”了。那眉眼可不就是未来的女神么?只是现在……稚嫩、质朴、未长开的天然美。洪岩才反复辨认,从凤眼、脸形和穿着上判断。
“瑛姐,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说来听听,或许弟弟我能解决?”尽管没有搭理,洪岩还是问道。湘西到渝州距离上千里,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可能单独远足。
“你解决不了,除非神仙来了!”朱瑛干脆道,白了洪岩一眼。
或许,她对渝州城不了解,上坡下坎,多石梯。说话分神,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往前一窜,身体就象飞了起来,她“啊”地惊叫出声,眼看就要滚下二十几级的石梯。
突地右手腕一紧,然后脚落在实地上,悬着的心也踏实下来。嗯,失控的身体又回到地上。朱瑛顺着右手腕,看向抓她的小手的主人,正是喋喋不休让他分心的小男孩。
此时,他气定神闲,一脸从容,毫无一丝紧张和担忧。她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心生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全感。然后,一丝粉红从少女耳根升起,撤回目光,挣脱手腕下梯。
洪岩也觉好笑,人都要摔下石梯了,手中的搪瓷饭盆依然紧紧抓住。他不再说话,跟在朱瑛后面进了饭店,看她使劲盯着菜单,最后打了一斤米饭,炒了一个麻婆豆腐以及二两稀饭。
既然今生能遇到,洪岩当然就要跟到底了。一前一后,洪岩默默地跟着默默的朱瑛,进了医院大门,再进了住院部。
朱瑛突然停下脚步,眼泪又下来了,看着洪岩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你回去吧!”
“你为什么不埋怨我?是我说话让你分心的?”
“我为什么要埋怨你?”
洪岩一怔,说不出话来。唉,替他人着想,将不快和苦难留给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往往韧性十足,既能认命,又能暴发出惊天的力量求变。
“那你先上去吧!”洪岩无奈道,不想惹她烦心。千里迢迢来渝州,又在医院,想必有家人住院吧!
洪岩目送朱瑛进了隔离病区,“看见”两个成年男人与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朱瑛根本没给自己准备晚饭嘛!叹了一口气,洪岩提着网兜进了病房。
“咳……咳……”病人迎门侧卧正艰难地咳嗽,有气无力。看不出年龄,只见眼窝深陷,形容枯槁,颜色灰败,定然时日无多。灯光昏暗,更显凄凉。
朱瑛在病人后面,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抬眼看了一眼洪岩,又看看网兜里的营养品,并不作声。
两个汉子从关注中醒过来,发现洪岩,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个瘦长脸接过洪岩网兜,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洪岩猜测是感谢来看望之类的。另一个则以目询问朱瑛,却没有得到回应。
病人突然睁开眼来,看着洪岩,暗淡的眼珠竟泛起神采,张张嘴,轻声道:“瑛子,有客人来了?”
“嗯!”朱瑛答应了一声,又对洪岩道:“谢谢!”
洪岩向瘦长脸示意,然后出了病房。后者毫无意外地跟了出来,事后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鬼使神差就相信一个小孩子。
两人就在走道一头聊了半个小时。洪岩弄清楚了原委。原来瘦长脸叫朱瑞山,是瑛子二叔。瑛子父亲朱瑞阳几年前咳喘,以为一点小毛病,没当回事,拖了下来。病情转重,一年前确诊患上肺结核,由于治疗周期长,费用高,只能放弃住院,回家采草药吊命。
“医生说没用了,让回家准备后事!我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挺过新年……他一走,可苦了大嫂和瑛子姐妹……”朱瑞山眉头皱到一起,甚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