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邵纬十岁。
他觉得世界突然变了,妈咪整天哭着,爸爸则深锁着眉头,连整天爱哭的小茵茵也不见了。
没有人理他,他无聊透了。这时候,即使爱哭的妹妹哭个不停,他也不会嫌烦了,他甚至慎重的发誓,如果妹妹回来,他一定好好疼她,不会再不理她,他会陪她玩、抱她、哄她。
但是,妹妹一直没有回来,而就在他快放弃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爸爸正抱着一个更小的妹妹回来,她甚至还不太会走路呢!
邵纬好高兴。他跑到爸爸面前,伸长手臂。
“爸爸,我要抱妹妹。”
“纬纬,等一下,妹妹在哭,待会儿再让你抱,好不好?”
邵纬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跑到刚刚玩的地方,拿了一只小鸭子——那种将发条转一转,就会自己走路的鸭子——再跑回来递给爸爸抱着的妹妹。
“来,不哭喔!哥哥这个给你玩,茵茵不哭。”
小女孩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鸭子,然后抬起小小的手抓住它,对邵纬甜甜的笑了。
“爸爸,她喜欢鸭子。”
“纬纬好乖。”
到这里,邵纬认为他的责任终了,心思又转回电动火车上了,他心满意足的走向玩具堆,而就在他离开小女孩的视线时,小女孩又开始哭了起来。邵纬想,好吧!我再给她一样我的玩具好了。
这回,他顺手拿了一把枪——那种只有声音和闪光,他早就玩腻了的枪,是爸爸特地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塞进小女孩手里。
小女孩一看到他,立刻停止哭泣,并且叽哩咕噜说起话来。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邵纬求助的看向父亲,“爸爸,她在说什么话?”
“爸爸也不懂,不过,爸爸知道,妹妹喜欢你。”
邵纬考虑了一下,慎重的点点头。
“我也喜欢她。”
像反应他的话似的,小女孩将小小的臂膀伸得长长的,要邵纬抱她。
邵纬看向父亲,见父亲点头同意,才小心翼翼的将小女孩接过自己怀中,小女孩马上紧紧搂住邵纬的脖子,沾泪的小脸庞贴着邵纬的脖子,邵纬则哄着:“小茵茵,别哭,哥哥疼你。乖!”
“纬纬,她不是小茵茵……”邵靖云想解释,邵纬打断他的话。
“是啊!她为什么不是呢?她是小茵茵,是我的小茵茵。”为了求证,邵纬还对着小女孩问:“小茵茵,你是小茵茵,对不对?”
小女孩咕噜咕噜的也学起来。
“茵茵,茵茵。”
“爸爸,你看,她也说茵茵,她是小茵茵,我们家的小茵茵。”
“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叫她邵茵吧!就像你死去的妹妹又回来了一样。”
“我抱小茵茵给妈咪看。”邵纬这下可高兴了。
“不行的,纬纬,你力气不够,给爸爸抱吧!我们一起去告诉妈咪,好不好?”
“好啊!妈咪如果知道小茵茵回来了,一定很高兴。”邵纬迫不及待的,他想,有了小茵茵,妈咪就不会整天哭了。
“希望如此。”
对邵靖云而言,这小女孩只是他希望能安慰妻子李蔚雪丧女之痛的工具而已,但是,他没有料到在往后的日子里,这女孩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而李蔚雪在看到小女孩的第一眼起,就认定了她是她的,这一点倒是使邵靖云松了口气,至少,这可以让妻子重新站起来了。
从邵茵有记忆开始,邵纬便是她的全世界。
她小小的心里,一直暗藏着日后做邵纬新娘的美梦,这在小时候邵纬不厌其烦的陪她玩扮家家酒时就可以看得出来。
“纬哥,我是你的新娘子,是不是?”
“是啊!”
“除了我,你不会要别的新娘子的,对不对?”
“对。”
“你会等我长大,然后变成一个很美很美的新娘,然后跟我结婚,对不对?”
“对,我的小茵茵,我会等你长大。”
“打勾勾。”
于是,在邵茵的心里,她是邵纬的新娘,在那么小的一个年纪里,邵茵就属于邵纬,一直到现在,依然没变。
在邵纬考上报社的那一年,正巧是邵茵要联考的恐怖日子,邵纬深怕自己日夜不分的工作影响到家人,于是,他搬出邵家,与霍翟航赁屋而居。
这对邵茵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在邵纬服兵役的日子里,她天天数着、熬着,希望日子赶快过去,让邵纬赶快回家,好不容易盼到了,邵纬竟然不回家住。于是,她的功课一落千丈,直到李蔚雪要求邵纬回家替她补习,才回复原状。
而在她考取后,邵纬竟然不顾一切的再度搬了出去,没有任何理由的。至少在邵茵心里是这么认为。
她怎知,邵纬是为了避开她日渐长成的*,他得远离她。而他相信,李蔚雪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于他的离家,李蔚雪只交代他每星期得回家一趟,就没再说些别的了。
邵纬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劝服邵茵的,在他第二次返家时,邵茵脸上难过的神情不见了,她高高兴兴的说着、谈着,甜美无比的笑着、撒娇着,仿佛邵纬不曾离家般。邵纬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失落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一般,仿佛长久以来依附在他身上的小茵茵正逐渐脱离,他甚至可以听到分裂的声音。邵纬甩甩头,为自己荒谬的想法而苦笑,让茵茵独立,本来就是他离家的目的呀!
其实,邵茵是自己想通的,她认为邵纬离家或许会注意到她的成长,而不再只是个小妹妹。她不要一直只是个小妹妹,她要快快长大,这是许多年来的希望。如今,她认为自己够大了,可是,邵纬并没有注意到似的,他依旧拿她当小孩一样。邵茵告诉自己,她得提醒他,她已经长大了。
所以,邵茵改掉了爱哭的习惯,她知道不能老是依赖邵纬,否则,他永远也不了解她已经长大了;大的足够当他的新娘子了。
邵茵在邵纬每回回家的时候,总是兴奋的到他房里东收拾、西收拾的,直到最后一粒灰尘也擦去了,这才心满意足。她甚至不许周妈帮忙,还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纬哥的房间我会整理的,周妈,你可别乱动。”
“可是,太太会骂我的。况且,你是小姐,怎么可以让你做这些事呢?”周婶踌躇着。
“没关系的。反正你别进纬哥的房间就是了。妈那儿我会告诉她的。”
“是,小姐。”
李蔚雪知道这件事,特地问她:“茵茵,为什么不让周妈收拾邵纬的房间?”
“妈咪,纬哥又不住在家里,他房里都是书,刚巧我用得着,所以,我把书都整理好了,我怕周妈不懂,将书又弄乱了,所以干脆由我整理行了嘛!”
“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跟周妈说清楚,让她紧张了半天,以为她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呢!”
“不是这样的,妈咪。”
“好吧!我会告诉周妈,让她别去邵纬房里。”
“谢谢妈咪。”
邵纬知道这事后,还特地买了一套书送她。
“茵茵,虽然你把我房间当成书房,不过,为了答谢你的辛苦,送你这套经过我千挑万选,认为最适合你的书,这里边有许多传播界前辈的经验,你可以参考看看。”
“谢谢你,纬哥。”
“跟纬哥客气什么?别忘了,你是纬哥最疼爱的小妹妹呀!”
“只是妹妹吗?”
邵茵期待又害怕的望着他,眸子里盛满了楚楚可怜。他能怎么回答?
是?不是?
他无法回答。
于是,他再一次逃开了。
在邵纬的想法里,邵茵在到邵家的时候,年纪还小,所以,他以为邵茵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自己是个养女。况且,邵茵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所以,邵纬根本不存有任何希望,他不要邵茵因为他,而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但是,邵纬忽略了孩子惊人的记亿力,邵茵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她也不懂为什么,但是,她就是知道,她并不是邵家的亲生女儿。终于,在她国中验血时,她得到了证实,而正因为邵茵早就心有怀疑,所以,她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刺激,只是确认一件早就确定的事而已。
邵茵沉静的跑到邵靖云面前,平静的与他讨论这件事,并询问关于她亲生父母的情形,了解到原来自己是从孤儿院被抱回来的,就连邵靖云也不清楚她的身世。
有段时间,邵茵的确有追究自己身世的冲动,但在邵纬和李蔚雪两人强烈的疼爱下,那股冲动淡去了;如果命运安排她到邵家,当邵家的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去探究什么身世呢?如果真让她找着了生身父母,她又怎能舍弃李蔚雪这位疼爱她、养育她的母亲?还有邵靖云;而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可能选择离开邵纬?
所以,邵茵与邵靖云谈好,绝口不提此事,不只是为了邵茵自己的希望,也担心李蔚雪会承受不住。
而令邵茵最苦恼的是,当初邵靖云报户口时,并不是以领养身分替她登记,而是亲生女儿,因此,在法律上而言,她的确是邵家的亲骨肉,而这也成了她和邵纬之间最大的问题。
在小时候,这项为了保护她的措施,的确少了许多问题,尤其在李蔚云和邵纬的想法里,这可以免去邵茵不小心看到户口名簿时,可能引发的事件。
但,在两人长大的现在,这项决定却画清了彼此的关系,彷若一条深沟似的构亘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