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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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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反弹

因今儿到底是阿愁头一次休沐,三位娘子心疼她前些日子的辛苦,便没有像往年那样,把一天的时间都耗在礼佛上。只在那圣莲庵里“听”了上午的一课经文,又带着阿愁和柳青吃了一顿斋饭后,三人便离了圣莲庵。

自年后起,三位娘子再没聚过了,这般聚在一处,一时倒有些舍不得分开。于是三人便又去了柳娘子的家里。三位娘子一阵忆苦思甜加闲话八卦,一时竟忘了时辰,直到外头钟鼓楼上打过申时,几人这才很是不舍地散了。

看着依依惜别的三位娘子,阿愁不禁一阵羡慕。

其实前世时,秋阳也有几个闺蜜的。只是,那时候的她正沉溺于自己的那点小悲苦中,无瑕顾及他人。而任何一种感情,都需要双方的付出和维护。没有新的养料加入,再深厚的感情也只能慢慢枯萎凋零……

等莫娘子师徒回到周家小楼,二人才刚一进院门,只见原本坐在廊下写着大字的二木头提着手中的笔,跟饿虎扑食一般直直扑到她们身边,一边不带喘气儿地大声嚷嚷道:“阿莫姨阿莫姨,你们总算回来了,可遇到王府那两位小郎君了?”

“嗯?”莫娘子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个愣神儿。

那二木头连呼哧带喘地一连串又道:“两位小郎巳时过来了,说是要接阿愁出去玩,偏你们都不在家,我娘也不在家,他们白等了你们一个多时辰,后来还是我娘回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你们去圣莲庵烧香了。两位小郎说要去圣莲庵找你们,可找到你们没?”

莫娘子的眉头不由是微微一皱,回头看了阿愁一眼。

阿愁的眉也是轻轻一皱。

自上次她跟李穆开诚布公地谈过一回后,两位小郎果然再没缠着她了,她还以为那二人转了兴致呢,却不想竟又来了。

另一边廊下做着针线的王阿婆也站起身来笑道:“除了那两位小郎君外,早间还有个姓林的娘子带着她闺女来找过你们,因你俩都不在家,也没说什么走了。”

阿愁不由又和莫娘子对了个眼。

姓林……该是林巧儿母女吧?这是因为林巧儿告状,叫林娘子上门问罪来了吗?

莫娘子大概也想到了,那眼眸微微一沉,回头对王阿婆和二木头道了谢后,便带着阿愁上了楼。

林巧儿的事,柳娘子还说过一句“道不同”的话,莫娘子却是自始至终没有评说过一句。可便是她什么都没说,阿愁也能猜到,她跟林巧儿之间的龃龉,势必要影响到莫娘子和林娘子之间的友情。更何况,性情豪爽的林娘子一向对莫娘子照顾有加,这件事必定会让莫娘子很是为难……

“我……”

“只怕最近你都没能好好洗浴过吧?”莫娘子似猜到阿愁要说什么一般,忽地打断她,“明儿你要去贵人身边当差了,总不好这般邋邋遢遢地见人,等会儿我带你去前头浴堂子里好好泡个澡,也好好洗个头。”

阿愁听了,便只能闷下了话尾。

*·*·*

那开老虎灶的宋老爹家里同时还开着个浴堂子。浴资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以莫娘子的收入,虽不能像楼下孙老那般天天去泡澡,一个月去上一两回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只是,莫娘子是个讲究人,她嫌那浴堂里不干净,且还没个*,平常都是宁愿自己辛苦着来回打水,也不肯去浴堂里泡澡。

之所以今儿改了主意,却是因为如今虽开了春,风中到底寒凉着。偏第二天阿愁还得进府当差,莫娘子不愿意她冻病了耽误前程,这才忍着心里的不适,带着阿愁下了那浴池子。

这种公共澡堂,于秋阳的那一世里,早已经是涅没于历史车轮下的古董了。所以,当阿愁抱着个小木盆跟在莫娘子身后进了那挂着厚厚棉帘子的女子浴堂时,心里多少还有点小兴奋来着。

而当她被莫娘子当众剥个精光,又将她塞进一堆白花花的“丰-胸-肥-臀”中之后,她震惊了。

在秋阳的认知里,便是这个时代的公共浴室里肯定没个花洒,至少也该是几个大浴池子才是。可事实却是,这约五六十平米大小的空间里,只地上放着两排如猪食槽一般的青石槽子。那青石槽中装着满满的热水,“丰-胸-肥-臀”的女人们,或蹲或坐在石槽两边,一边以木瓢从青石槽中打热水出来洗浴,一边肆无忌惮地裸-聊着——真正的裸-聊。

两世为人的阿愁,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呆在了门口处。直到莫娘子进来。

叫阿愁心理不平衡的是,和被剥了个精光的她不同,莫娘子居然十分讲究地在胸前围了一块绸巾子。

她的与众不同,顿时便叫浴堂里大声说笑着的妇人们那声音静了一静。片刻后,人群里隐约响起如“侍候过贵人的”、“到底不同”、“穷讲究”等窃窃私语声。

莫娘子全当没听到那些悄声议论的,只伸手捉过阿愁,将她带到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里,舀着那槽中的热水兜头淋了下来……

被硬按下脑袋冲着水的阿愁,忍不住偷眼往莫娘子那颇为伟岸的胸前瞄了一眼,然后低头看看自己那比搓板还要齐整的小身板。顿时,她觉得,其实她也没什么可讲究的……

*·*·*

洗完了澡,莫娘子并没有急着带阿愁回家,而是借着老虎灶上的热气,替她烘着湿漉漉的头发。直到二人的长发都干得差不多了,她二人这才回家去。

才刚一进门,那原在廊下写着大字的二木头,竟跟她俩去洗澡前一样,拿着手里的笔,如饿虎扑食般直直扑到她俩面前,一边再次以那种不带喘气儿的一连嚷嚷,大声道:“阿莫姨阿莫姨,你们总算回来了,可遇到王府那两位小郎君了?”

这跟刚才一模一样的话,不由叫阿愁笑了起来,“你才刚不是说过了吗?”

“不是不是,”二木头胡乱挥舞着手里的那枝笔,再次连呼哧带喘地道:“两位小郎说是在庵里没看到你俩又回来了。我告诉他们你俩去洗澡了,他俩说要去浴堂那边劫你们。”

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才刚走没多久,你们没见着人吗?”

顿时,阿愁和莫娘子又对了个眼。若那两位小郎真像二木头所说的那样,那么,只怕是因着她俩在老虎灶上烘头发,因此错开了。

万幸。

阿愁心里正庆幸着,她们身后,周家小楼的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阿愁回头,只见王大娘带着王小妹,后面跟着林娘子和林巧儿母女二人,四人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一看到阿愁,那王大娘眼都红了,扑过来“啪”的一巴掌扇在阿愁的脸上,怒骂道:“你个小娘养的,看老娘不打死你……”说着,扑上来揪着阿愁的头发是一阵撕扯。

那王小妹见了,也哭着上前对阿愁一阵连打带踹。

王大娘这一突然发难,不仅叫莫娘子和二木头呆住了,连跟王家母女一同过来兴师问罪的林家母女也呆住了。

不过,莫娘子很快反应了过来,赶紧上前去拉王大娘,一边焦急喝道:“你这是做甚?!”

那二木头则早一个头槌把王小妹顶了一个跟头。“可是造反了,”他跳脚骂道,“大白天的这是要打家劫舍怎的?!”

也亏得他这一下,叫王大娘心疼女儿,便再顾不得撕扯阿愁,跑去查看王小妹的情况,这才叫莫娘子得着机会把阿愁给救了出来。

等再看向阿愁时,只见她那因刚刚沐浴毕而变得分外粉嫩的脸颊上,正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这会儿也已经被扯得如鸡窝一般。

“你这是做甚?!”莫娘子直被气得一阵手脚发抖,偏她和阿愁一样,都不擅长跟人吵架,只能拿眼怒瞪着王大娘。

那王大娘从地上拉起尖声嚎哭着的王小妹,回手指住莫娘子骂道:“老的卖老x,小的卖小x,别人都当你俩是正经人,背后不过是一对烂货!她小小年纪知道钻贵人的裤裆,还不是你这老卖x的调唆的!只可怜我家娇娇和林家丫头,给你俩这对骚狐狸垫了脚了!”

她这里污言秽语的谩骂着时,那动静顿时引得了楼上下的住户们。连左邻右舍听到动静的,也都纷纷在周家小楼的门外悄悄探着脑袋。

“别人怕了你们背后的贵人,老娘可不怕!”见四周渐有人围了过来,王大娘那大嗓门儿顿时又响亮了三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毁了我闺女的前程,还当我能饶了你们不成?!今儿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替我闺女讨个公道回来!”说着,便又要来撕扯莫娘子和阿愁。

那大李婶和小李婶见了,忙双双过来拦下王大娘。王阿婆也在廊下急急劝道:“有话好说,动手总是不对的。”

“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被拦下的王大娘撸着衣袖,又是一阵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甚至还把莫娘子和离的事也拿出来一番谩骂。

直到这时,被打蒙了的阿愁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摸摸火辣辣刺痛着的脸颊,再抬头看看紧咬牙关眼底微湿的莫娘子,心底的火苗“噌”的一下窜起老高。前世时的秋阳便是如此,于她自己的事,她总是极能忍耐,但,凡是被她放在心上关怀着的人,却是再不肯叫人碰上一碰的。

她猛地推开莫娘子护在她身前的手臂,抬着下巴冲王大娘怒道:“我倒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叫大娘这般打上门来。”

“你还有脸说!你跟小郎君说了什么,你自己能不知道?!”被招弟等女孩子们拦住的王小妹尖声哭骂道:“要不是巧儿,我还不知道我被赶出来,原来是你在背后使的坏!”

阿愁一愣,顿时扭头看向林巧儿。

此时,林娘子和林巧儿都站在门口处的廊下。自进来后,这对母女没开过口。那林娘子只拿一种似要吃人的眼神在瞪着阿愁。林巧儿则柔柔弱弱地靠着她母亲的胳膊,两只眼睛早哭得又红又肿了,看着甚是可怜。

见阿愁看过来,林巧儿的眼先还躲闪了一下,可当她抬头看到她阿娘瞪向阿愁那凶狠的目光时,原本多少有些心虚的她,立时觉得,最委屈的人还是她。于是她侧身往她阿娘怀里藏了藏,用力抓紧了林娘子的衣袖。

早间,众人散了后,林娘子细问林巧儿,才从林巧儿口中得知,自阿愁说了那番话后,小郎果然再没来找过林巧儿。那林巧儿便哭着把“阿愁的险恶用心”也跟她娘说了一遍。林娘子的脾气原火爆,加上林巧儿可是她的心尖尖,平常自个儿宁愿受些罪,也再不肯叫她女儿受半点委屈的,当即便带着林巧儿杀来了莫家。只不巧,莫娘子和阿愁都不在家,叫她俩扑了个空。这事原该这么罢了,偏在回去的路上,林家母女遇到了同样来找阿愁麻烦的王家母女。

那王小妹自然不肯认为是她自己有什么问题的,她只想着她最后被红衣抓住短处,是因为她要打阿愁的事了,便把当众受辱的委屈全都发泄到了阿愁的身上,所以她才拖着王大娘来周家小楼找阿愁的麻烦。虽然没找着阿愁,两个伤心人凑在一处,却是越说越伤心,都认为自己是因为阿愁才倒霉的。

若说之前林巧儿心里多少还顾念着她跟阿愁一开始时的情义,如今却是因着她阿娘护短的那些话,还有王大娘和王小妹对阿愁的种种谩骂,叫她越听越觉得自己太无辜了,越想越觉得阿愁太对不起她了。于是,一个恶念之下,她便撒了谎,说她听到阿愁在两个小郎面前说过王小妹母女的坏话。也因此,才有了王小妹的那一句话……

那林娘子原只想来讨个公道的,再没想到王家母女一进门打起人来。她原还有些心里不安,可这会儿看到阿愁向林巧儿看过来,直把她女儿吓得几乎都要藏进她的怀里了,那护犊子的本性立时便叫林娘子更怒了。

她伸手护住林巧儿,以能直接喷出火般的眼瞪着阿愁喝道:“怎的?!自个儿做下的事不敢认,还想吓唬我家巧儿怎的?!”

阿愁不由默了默。对于林娘子此人,其实她还是挺尊重的。于是她叫了一声:“林姨……”

“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声‘姨’!”林娘子立时冷脸喝道。却是再不看向她,而是直直看着莫娘子,冷声又道:“阿莫,我且问你,我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不说平常在行会里,我对你多多照顾,便是你入玉栉社,也还是我替你引荐的。我原不指望你念我一声好,可你怎么也不能恩将仇报啊!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是,欺负我女儿又算个什么?!”

便是没有抬头,阿愁也能从莫娘子那蓦然握紧她肩头的手上,感觉到她此刻的脸色肯定已经变了。

阿愁忙上前一步,对林娘子道:“林姨,不是这样……”

“我说了,我当不得你这一声‘姨’!”

林娘子终于忍不住直接对上了她,对阿愁怒道:“你师傅的一世清名,都叫你这贱婢给带累了!我家巧儿哪里对不住你了?竟叫你如此设计着她。可见人都说得对,你们慈幼院里出来的,再没一个好东西。也是我家巧儿瞎了眼,竟拿真心待你,才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却是猛地将林巧儿从她怀里拉出来,低头对林巧儿喝道:“你也莫要哭了,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以后记住教训便是!”

林娘子这里这般说着时,那王大娘母女也没闲着,正向着聚进天井里的左右邻居们诉说着事情的始末。

王大娘道:“我闺女吃亏也罢了,巧儿姑娘可是对她有大恩的,居然也叫她给害了。大家一个坊里住着,该都知道她年前得小郎青眼的事吧?可你们哪里知道,那小郎看中的可不是她,她不过是沾了巧儿的福气才叫小郎看上的。偏她恩将仇报,竟挑唆着小郎只跟她好,倒把巧儿给撇到了一边。你们说说,这么恶毒的人,可还能留在我们坊里?跟这种人做街坊,只怕大家伙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大娘那里挑拨着邻里时,王小妹则是越听越怒。想着一早当众挨打时的耻辱,她直恨得眼都红了,这会儿又看到阿愁正跟林家母女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不由恶从心中起,猛地向着阿愁扑了过去,“我撕了你这烂货……”

听到身后的喝骂,阿愁一回头,见王小妹扑过来,她正要侧身避开王小妹的攻击,却不想身旁的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牢牢抓住她的肩头,只用力一拉,人小体轻的阿愁便这么着一下子被拉了过去。

感觉到后背撞上一个人时,便是阿愁还没有抬头,竟已经本能猜到,这以极熟练的姿势将她拉过去的人是谁了。

“哼!”

阿愁的耳旁,响起一声冷冽的轻哼。眼下一花,那扑过来的王小妹便叫一只横伸出来的脚给狠狠踹了出去。

“啊!”没个防备的王小妹立时被踹倒在天井里,“我操-你先人祖宗……”

她骂着抬起头来,那尾音却是忽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见女儿被人踹倒,王大娘尖叫着扑过来要帮忙,却是忽然认出那只脚的主人来,不由惊呼了一声“小郎”,拉着王小妹跪倒在了天井里。

阿愁僵硬回头,便只见,果然是二十七郎李穆站在她的身后。若加上把他撞出鼻血的那一回,这该是第三回了……

李穆那双原本如墨玉一般温润的眼眸,此刻正因怒意而透着一股冰寒。“你没事吧?”他的眼扫过她零乱的头发,又在她脸颊上那个已经微微肿起的掌印上默默停留了一会儿。

看着他,阿愁猛眨了一下眼,心头却是忽地升起一阵愤恨来——这两位小郎,有钱有闲,左右不过是把她当作一件新鲜的玩具罢了,可他们这一时的兴致,却是令她跟朋友之间交恶,还令莫娘子也跟着遭人轻贱……

那晚了一步才过来的二十六郎,直到这时才跑进院里。看到地上跪着两人,他先还不怎么在意,可扭头间,又看到阿愁这一身的狼狈,他不由大吃一惊,抬手指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有些人是泥做的,遭遇压力时很快便会散架;而有些人却是属弹簧的,压力越大,他们的反弹越大。比如前世的秋阳今生的阿愁,平常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事情能叫她们不开心,其实不过是把一切不满都堆积在心里罢了。当压力超过她们的忍耐限度后,那反弹则是格外的强烈……

一早旁观王小妹受刑时,阿愁对自己身处这个世界却无力改变的现状而感觉到一阵焦灼了,如今被林娘子和王大娘这般一闹,加上“始作俑者”那两位小郎在眼前,她岂能不爆发!

愤怒中的阿愁猛一扭头,那凶狠的眼神,竟令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十六郎心头抖了抖,手指下意识收了回去。

回过头来,阿愁又恨恨瞪了李穆一眼,然后抬手“啪”地一下将他圈在她肩上的手臂打开,向前迈了两步。

她看看跪在天井里的王家母女,再看看因两位小郎的到来而瑟缩到一边装透明人的林家母女,冷声道:“好得很。正好两位小郎也来了,我们不妨当面都说清楚了,看看到底谁是谁非,谁在说谎,谁又在平白冤枉人!”

她瞪向王家母女,“你们说,是我在小郎面前搬弄是非,才叫王娇娇被淘汰的。可是?!”

不等王家母女答话,她便扭过头去,瞪着李穆和李程道:“两位小郎在这里。请二位小郎跟大家说一说,我可有跟你们提过王娇娇的名字?!甚至,我可有跟你们提过任何一个姓王的人?!”

李穆一眨眼,悄悄后退一步。结缡十载,他岂能不知道,他的秋阳这是火山爆发了……

见他后退,李程则下意识上前一步,替阿愁做着证道:“没有没有。”顿了一顿,又小心问着阿愁,“这……是怎么了?”——此时的他,完全不在状态中。

阿愁没理他,只冷哼一声,看着王娇娇道:“我知道你觉得你委屈。你当众受辱,你心里不甘,你想找个垫背的来恨着。可打你的人不是我,把你教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不是我,你找我的麻烦做甚?!你不过是觉得我是从慈幼院里出来的,我身份低微,可以任你欺负而不敢还手罢了。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你若真有那胆子,谁打你,你倒是打谁去啊,在我这里逞什么威风?!”

她看向王大娘,“打我来到仁丰里,只见你到处说着我和我师傅的坏话。我跟我师傅不跟你计较,不是怕了你们,不过是不愿意降低了自己的身价,把自己也拉到跟你们一样的泥沟里去打滚罢了。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像大娘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惹恼了我,我也不怕把自己拉到泥沟里去跟你们一处打滚。不信大娘尽可以试试?!”

直到这时,那二十六郎才算是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却是不由充着个大尾巴狼的模样,跳出来叫道:“怎么?是这两个贱人找你的麻烦?……”

他话还没说完,便叫阿愁凌厉的一眼将他的话尾给掐断了。

李穆赶紧拉了李程一把,悄悄对他摇了摇头——这丫头,便是换了一世,脾气竟依旧如此。不发作便罢,一旦发作,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只怕这会儿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她,又得做出什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傻事来了……

只见阿愁用力深吸了口气,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林巧儿。

不说林娘子和莫娘子之间的友情,只巧儿一开始对她的好,足以叫阿愁对她感念万分了。她总想着,林巧儿不过是误会了她,将来她总能找机会慢慢解了这误会,不定她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可当林巧儿那般作态地藏在林娘子的背后,又那般说谎勾着林娘子和王家母女一同来闹时,阿愁便知道,她们再不可能有什么将来了。

“之前我一直在向你道歉,”她看着林巧儿道,“许你觉得,我是心虚。但,我没什么好心虚的。我之所以向你道歉,是因为,你说得对,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说话,我不该、也代表不了你。”

说着,她猛一扭头,看着李程道:“那天我跟小郎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跟巧儿再无关系。”

她又扭回头:“你跟人说,我那么做,是因为我嫉妒你,是我想把你打压下去。但我得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嫉妒你,现在甚至还有点同情你。今儿这两位小郎在这里,我当着你的面,跟两位小郎再说一遍。”

她转向两位小郎君,“我,莫家阿愁,只愿意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我不愿意攀着你们的高枝。你们那高枝,谁攀谁攀去,跟我无关。请二位小郎以后也别再来找我,我一个低微的手艺人,实在承受不起两位小郎的青眼!”

她话音落处,顿时便叫在场众人的眼全都刷地一下看向李程和李穆。如大小李婶等跟阿愁一家亲近的邻居,眼里不由带上一抹忧色;而周围那些跟阿愁一家不熟的,这会儿则多少含着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兴味——敢当众顶撞贵人呢!不知道贵人要怎么罚这不知好歹的小丫头了……

至于那两个贵人。

李程依旧呆呆的搞不清状况,李穆则抬手轻轻抹了抹眉心——知道这丫头得胡来了。

他伸手拉住讷讷想要开口的李程,上前一步,看着阿愁温柔一笑,道:“你别生气,都是我们的不是,一时没想到那么多,倒给你招来这许多的麻烦。”

阿愁张了张嘴,一腔怒气被他这道歉一堵,却是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叫她心里好一阵不得劲。

瞪着眼前那张秀美得一如女孩儿般的脸,阿愁眼前不由是一阵恍惚。那一刻,她不知怎的,竟想起了秦川。

前世时,秦川便是如此,不管她如何生气发火,他总能四两拨千金地借着三言两语压下她的怒气,叫她想继续生气又不行,不想生气又觉得憋屈……

“不过,有件事我得更正一下。”李穆一脸温和地看向林巧儿,“其实在我们认得姑娘之前,已经先认得阿愁了。跟那位老娘说的恰正相反,我们兄弟是因着阿愁才认得姑娘的,倒不是因着姑娘才认得阿愁的。”

虽然他言语温柔,林巧儿的眼泪还是被他给说了下来。

*·*·*

直到跟着李穆上了回程的马车,李程才从阿愁那凶悍的眼神里回过神来。

“乖乖,”他学着广陵城里的方言拍了拍胸口,“真是蔫人出豹子,再没想到,看上去好脾气的阿愁,发起脾气来这般吓人!”

李穆微微一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阿愁生气时的模样——明明一笑起来找不着眼珠儿的小眯缝眼,竟生生叫她瞪大了一圈,看着竟是格外的黑白分明。

两辈子以来,李穆头一次觉得,她发脾气时的模样竟是那么的好看。此时他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前世时,他为什么那么愚蠢地非要打压下她这生龙活虎的模样不可。

只听二十六郎喃喃抱怨道:“之前你不让我去找她时,我原还不信呢,再没想到,竟真是我俩给她惹了麻烦。也难怪她那么生气了。唉,这下好了,她彻底不肯跟我们玩了。”

顿了一顿,他咬牙又道:“都是那几个婆娘的错!叫什么来着?”

“姓王。”李穆冷冷一笑,眼眸中闪过一道杀气。“我当时没听真切,好像听到谁在那里骂骂咧咧,说要操-我们的先人祖宗呢。”

——事关祖宗的清白名誉,这事儿可轻忽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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