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萌跳舞跳得心不在焉,陪他一起跳的是上次那个嚷嚷着不要上舞蹈课的小男孩。
小男孩问杨小萌:“娘大叔,你跳了这么久,扭来扭去,到底是跳什么啊?”
杨小萌扭到一半,停下来,蹲着平视小男孩,严肃地说:“说我娘可以,能别叫我大叔吗?叫我”
小男孩摇头:“那就叫你阿姨吧。爷爷带我去女厕所时,教我要有礼貌,碰到蹲着的婶婶都要叫阿姨。”
杨小萌想了想,觉得阿姨比娘大叔好听多了,也就不计较了,说:“我在跳感觉啊。”
小男孩问:“什么感觉?”
杨小萌说:“娘的感觉。”
小男孩叹气,说:“唉,阿姨你多好,为自己跳。”
杨小萌问:“你不是为自己跳吗?”
小男孩说:“我在为爷爷的连裤袜跳。”
杨小萌:“你不有一条灰色的吗?”
“那是戴头上的。说下次再去厕所,不会在门口就被阿姨们堵住打。我还要认真跳舞,让秀秀老师奖我一条红色的。”
“红色的穿腿上?”
“红色的送给奶奶当生日礼物,让她不要因为爷爷去厕所的事生气。”
真是复杂的家庭啊。
杨小萌唏嘘起来。相比之下,自己的烦恼算小的了。
只是明天和老妈见上一面,以女人的身份。
他本来不想这么快的,至少要半年,甚至好几年以后,等自己习惯了女人的装扮,又能跳出以假乱真的宅舞,让身体里的女人充分成长,有足够的自信后,再向家人摊牌。
可跳舞碰上了瓶颈,秀秀老师说感觉不对,要把内心的东西释放出来。
他照着老师的思路去想,也梳理了一下内心,可问题是他内心里有太多东西。杨小萌被锁在这副看似冷漠的男人躯壳内,不知产生了多少的幻想和梦境,他想做的很多,回忆也很多,到底释放什么东西出来?
他甚至给那个男舞见上杉发了私信,问他跳舞的时候都会戴上一个遮眼的面具,面具是怎么来的,有什么用。
上杉也给他回复了。说那不是面具。是条花短裤。
他震惊了。又调出手机里的视频,看了半天,才确定真的是条短裤。
他问上杉,这短裤有什么来历,上杉说没什么来历,就是他妈妈刚开始看他跳舞视频,发现有网友评论说他腿短,上杉妈妈很生气,买了条短裤送给上杉,叫他证明自己。上杉就把短裤戴头上,通过压缩头身比,反向凸显腿长。结果效果意外的好。
杨小萌听完颇有感触,原来是妈妈送的礼物啊。
接下来他又找“我庸俗我幼稚我可笑”聊天。
发布跳舞视频后,他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几天越聊越投缘。
虽然双方默契地没有说到真实生活里的事,只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网友。
可那种默契融洽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以致于每次聊完天,杨小萌都有种错觉,好像“我庸俗”已经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就是他身边的亲人。
这种错觉如此强烈,有一次聊天聊到一半,杨小萌真的停下来,出去找老妈,看她是不是正拿着手机聊天,结果不是。
失落过后,杨小萌又开心起来。原来地球上的某一处,真存在一个天生知己。
“我庸俗”就是他从未谋面的知己。
我庸俗劝他跟妈妈聊天。
他试了,虽然最终没说出口,但是能跟妈妈说上几句话也不错。
他很久没跟妈妈正经说过话了。
我庸俗又说了他自己的故事。说他儿子穿女装跳舞,最后带个女朋友回家的事。
他深受触动。
对啊。一直以来,他想鼓足勇气跟老妈坦白自己身体里有个女人叫杨小萌的事,可却不断地找借口,拖到现在。
我庸俗的儿子的情况跟他的不一样。但是为什么不能借“女朋友”这个机会,跟老妈坦白呢?
然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带女朋友回家。
借由“女朋友”这个身份的掩护,也许老妈能意识到自己是认真的。
这么大年纪了,他不是爱玩,或是当成兴趣爱好,而是真的要做个女人。
“亿炫。你爷爷来接你了。”秀秀进来,教室门外站着一个头戴灰色连裤袜的大爷。秀秀一定是先认出了灰色袜子,才认出是小男孩的爷爷。
小男孩走到秀秀身边,嘟着嘴问:“老师,你什么时候奖励我那条红色的袜子啊?我已经跳得很认真啦。”
秀秀揉揉小男孩的脑袋,把他头发搓乱,“跳到能把朱梦举起来,我就奖励你。”
小男孩很沮丧,嘟哝着:朱梦那么胖,我怎么可能举起来!算了,我自己拿压岁钱买一双送给奶奶好了。
秀秀看小男孩顶着一头乱发走出去,又回头问杨小萌练得怎么样了。
杨小萌没说话,呆呆地看着小男孩的乱发,挥了挥手,示意秀秀不要说话。
他找到感觉了!
秀秀摸乱小男孩头发的时候,他的脑中跳出类似的画面。
小时候,他穿上花裙子,妈妈给他扎上辫子,说他真像个女孩子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心起来,可能是花裙子,可能是小辫子,就扭起来,妈妈在边上拍掌打节奏。
他转起来,妈妈的笑脸和满是阳光的窗户重叠起来。
然后一只手拉住他,拽得他胳膊生疼,一张愤怒的脸占满了他的视野。
爸爸大声骂他:“你在干什么?”
他懵懵地说:“跳舞啊。”
啪!
他眼一黑,脸上痛了一下,然后才看到爸爸的手上红印快速褪去。
“还扎辫子,穿裙子,不男不女,给我脱掉!”爸爸瞪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什么发着臭味的垃圾。
他还捂着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搂住他,哭着跟他说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不好。
他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妈妈哪里错了,他不觉得难过,只是有点委屈,也跟着妈妈哭,掉下眼泪。
他问妈妈:“不男不女是什么意思?”
妈妈说:“没什么意思,爸爸可能今天工作累了,脾气不好。你别怪他。”
他不怪爸爸,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爸爸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现在他长大了,足够大,看多了人,也经历过不少事。
他伪装的很好,公司里的人都看不出来。
他本可以这样一辈子伪装下去,直觉告诉他,伪装下去,他就是受人羡慕的高薪金领,工作好,家庭幸福。
不伪装,大家都会像爸爸那样,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在背后偷偷看自己。
可他不想伪装了。
无论是对谁。
他想穿着裙子,跪在妈妈面前,对妈妈说:“再给我扎个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