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不是他爬我,是我爬他!呸,不是,是我爬楼梯,他也爬楼梯。什么?三个人一起?楼梯是谁?你去吃屎吧!龌龊!”
朱迪克从19楼电梯出来,还能听到楼梯间里女人的怒吼。
他深呼吸几口,擦掉额头上的汗,敲门。
吴燕开门,请他进来。
“那,就这盏灯。你能修吗?”吴燕指着桌上。
朱迪克看桌上,没看到灯,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灯。
只有一个打鼓的小人玩具。
“那个,灯呢?”朱迪克问。
吴燕说等一下,她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又回来,关掉客厅的灯。
整个房间暗下来,只有远端阳光的天光晒进来,直来直去地折射。
吴燕拿着打鼓小人,在小人背后按了一下。
小人震动起来,卡喳喳地响,然后开始打鼓,鼓咚呛呛地响,一边响,鼓圈还有七盏小灯跟着节奏闪。
吴燕拿给朱迪克看。
朱迪克用心看了,说:“嗯,很有意思,灯呢?”
“就这个啊。”吴燕指着小人。
“这个?”
“对啊,原本有八盏小灯的,现在坏了一盏。怎么办?你能修吗?”吴燕问朱迪克。
朱迪克看看小人鼓上那跟米粒一样的小灯,再看看自己手里足有一米长的灯管,最后看着吴燕,坚定地说:“能。”
“真的吗?谢谢你!”吴燕很开心。
朱迪克拿过打鼓小人,端坐在桌边,仔细查看。
这可能是他修马桶以来,碰到的最大挑战。
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修灯很简单,跟马桶差不多。
马桶坏了,就修,修不好就换。
灯更简单,坏了直接换。
可问题是这个小灯叫他去哪里找?
修不了多没面子?
朱迪克看着打鼓小人发呆,小人玩具有点时间了,脸上的漆都掉了不少,不过那张脸还是活灵活现,眼睛斜睨,似是对他说:看!修不了吧。修不了还想泡我主人,滚蛋!
不行!他一定要修!
吴燕看着朱迪克很紧张,老妈叫她打电话问朱迪克那首歌什么名字,她装作不情愿,其实很开心。
有正当的理由接触朱迪克总是让她很开心。
可单单打个电话已经无法满足她。
她想进一步了解朱迪克。
她觉得抛开单亲家庭这个标签,朱迪克是个有趣的人。
可是家里马桶刚换过,又不能再买一个,怎么办?
也许马桶堵了就能叫他过来。
不行,家里就自己和妈妈两个人,光凭两个人的屎要堵住马桶谈何容易。
直接拿东西堵住,又怕真堵瓷实了,臭水返上来,把家里弄得臭气冲天。
她看到换到一边的旧马桶,有了好主意。
对了。就说自己力气不够大,搬不了旧马桶,虽然电来了,可以直接搬进电梯,可从电梯搬到小区的垃圾筒边上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可恶!
想到这里,吴燕狠狠锤了自己一下,停电那天,为什么要下楼帮他提马桶,那时只想着帮他一把,却不经意泄露了自己的真实力气。
说搬不动旧马桶,他会不会不相信?
吴燕翻来倒去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用搬旧马桶的借口。
然后她出去上班,回来的时候,旧马桶已经不见了。
她绕着房子转了半天,愣是没找到旧马桶,连地上的痕迹都找不到,拖得干干净净。
她差点要打电话报警,说家里进小偷啦!偷了一个旧马桶!
等等!哪个小偷会偷旧马桶?就是新马桶也没人偷啊!
这时妈妈进来,她问妈妈旧马桶呢?
妈妈说叫人搬走啦。
“为什么搬走?”吴燕问。
这句话刚问出口,吴燕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母女连心,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句话、一个字,稍有异常都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妈妈说:“旧马桶放着,你种花啊!怎么了你?”
吴燕说:“没什么,只是听邻居说,楼里有人高价收二手马桶,卖了不更好?”
妈妈这才消了疑心,笑:“还有人收这个?才多少钱。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出去转转,把钱花掉,早花早享受。”
妈妈哼着马桶歌走了,边走还边踩起了舞步。
这回轮到吴燕怀疑了,妈妈自从进了舞团,也被那群花枝招展的大婶影响了,居然会说出“早花早享受”的话。
不过这样也好,妈妈本来就不老,40出头的人,活得年轻点有什么不好。
旧马桶搬走了,没了叫朱迪克来的理由。
吴燕不会轻易放弃,既然没办法在马桶上做文章,只能找其他东西了。
灯!
对了,女人家里灯坏了,自己不会修,叫他过来修一下,这很正常吧?
吴燕记得客厅有几盏灯坏着,因为没什么影响,也就没修过,就放在哪里。
吴燕就打电话给朱迪克,问他歌的名字,得到他回复后,又请他过来修灯。
他答应了,吴燕很开心,走到墙边,按了几下开关,看看那几盏灯坏的。
啊啊!
灯亮起来,像是一千个太阳挂在天穹,差点亮瞎她的眼。
“怎么了?怎么了?”妈妈穿着换到一半的鲜红舞衣冲出来,还以为女儿见鬼了。
“灯!妈,这灯怎么了?”吴燕指着天花板上一圈的灯,眯着眼,眼里还全是亮灯时残余的血红。
“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灯坏了,叫人修好了啊。”妈妈说。
“可是”吴燕想说点什么,看到妈妈身上那鲜红的舞衣又瞪大了眼,“哇,你好骚啊!”
妈妈白了吴燕一眼,“会不会说话?好美啊还差不多。我们锦阳舞团要参加全市广场舞大赛,这是比赛专用服,懂不?”
妈妈又哼着马桶歌,踩着舞步,一跳一跳地回房间。
吴燕听着那熟悉的旋律,突然想到一个恐怖的事。
锦阳广场舞团该不会真的要跳马桶歌吧?
大婶们都这么开放?
评委该不会看吐吧?
唉,不过妈妈真是越过越年轻了。
照以前的她,什么马桶坏了,灯坏了,都将就着用,不说修,也不说坏,就跟她的婚姻一样。
什么都是将就。
现在却变了样。换了智能马桶,又把灯换成这么亮的
灯都好了,我叫朱迪克过来修什么啊!
电话都打了,时间也约好了,却发现家里的灯都好的。
吴燕很急,她第一时间想到破坏,弄坏几盏灯就好。
可是老妈换好舞衣后,一直在客厅里转圈圈,问吴燕自己漂亮吗?
吴燕不耐烦地说女儿都这么漂亮,妈妈能不漂亮吗?
老妈又绕着吴燕,教她自己新学会的舞步,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没冲干净、再冲一次。
啊啊啊!
锦阳舞团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跳马桶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专门设计冲水舞步啊!
老妈就像个夜夜索取无度的妖妇,一直让吴燕跳到精疲力尽,才放过她,然后哼着歌回去睡觉了。
睡觉前,还躺在床上跟朋友聊微信,手机里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吴燕放弃了破坏灯泡的想法,回到自己房间躺着发呆。
然后她看到梳妆柜上的打鼓小人。
这个打鼓小人是爸妈离婚那天,爸爸给自己买的玩具。
这是爸爸最后一次给她买礼物,之后她也会见到爸爸,只是那以后的爸爸都会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陌生的像个匆匆路过的大叔。
爸爸常会笑,但很少对她笑了,或是笑得很浅,只有对那个小男孩时,爸爸才会笑出皱纹。
吴燕拿来打鼓小人,按下开关,小人咚咚地敲鼓,鼓上的灯一颗颗亮。
一二三四五六七……
小时候的吴燕常会数着灯,算着爸爸什么时候会过来看她。如果她心里默数到八,第八颗灯同时亮起的话,那爸爸肯定会在明天过来看她。
这个预测只成功过一次。可吴燕一直相信这个预测,直到第八颗灯完全坏了,不亮了,然后爸爸也再没来看过她。
对了,第八颗灯。
吴燕突然坐起来,看着那灭掉的第八颗灯。
她知道让朱迪克修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