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岫自问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在息国之时,她与天玑暗地里做过不少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只不过瞒着众人未曾泄露出去罢了。若是息国百姓知晓七星中玉衡与天玑竟是这般模样,只怕是要目瞪口呆的。
平日里,温云岫只要确保此事可以瞒天过海便无所顾忌,算进个秦楼楚馆也不算什么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正气凛然逛青楼的一天。这事怎么想,都得怪她身旁那位凛若冰霜的大神官。
因着准备并不充分,温云岫连男装都没来得及换,站在青楼门前时已有些进退两难。
摇光站在她身后,幽然开口道:“怎么不进去?”
温云岫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踏进了青楼的门槛,还未等她走几步便有人将她拦了下来:“这两位姑娘,你们是没能看清我们的招牌吗?这里可是怡红楼,你们姑娘家的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温云岫开口,那妇人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两位总不会是来找男人的吧?我看两位这容貌,难道还拴不住……”
“放肆。”温云岫脸色一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我不能找姑娘了吗?”
那妇人闻言,震惊地看着温云岫。
温云岫被她这么一闹,心中存着的那点拘束荡然无存,拿出了平时与天玑一道出门时候的架势,抛出了一块金子:“说到底,你怡红楼为的不是赚钱吗?我给你金银,你找姑娘陪我聊会儿天,这生意你不做吗?”
妇人的目光紧紧地黏在温云岫手中的那块金子上,先前脸上的刻薄即可改为了逢迎的谄媚,她谄笑道:“既然有金子,那什么都好说,都好说……两位姑娘楼上请?”
温云岫挑了挑眉,将手中的金子扔给了妇人,径直向着楼上走去。摇光冷冷地看了那妇人一眼,紧跟着温云岫上了楼。
妇人接过金子后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觉着自己有些毛骨悚然,她抬头迎上了摇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温云岫自然而然地在主位坐了下来,看到自己身后的摇光时才意识到自己嘚瑟过了头,讪讪地想要起身让位。摇光在她肩上轻轻按了一下,让她坐回了原处,轻声道:“既然不在溟塔,那你不要讲究那么多了。”
虽然摇光已经如此说,但温云岫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犹豫着问道:“这不太好吧?”
“若你坚持要把礼节做全套的话,我倒没什么意见。”摇光十分平静地看着她,眼底有纵容的笑意,“当然,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温云岫一听这话当即便怂了,再不说什么尊卑礼节。
若当真按着溟塔之中的礼节行事,那她早不知道冒犯了摇光多少次了,她也是仗着耀光不与她计较所以装聋作哑罢了。如今事情被摇光挑明,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再不敢提这种事情,生怕摇光真让她将礼节做个全套,无异于要她的命了。
两人坐定后,温云岫见摇光并没有开口的准备,便知道对自己担起来主要的戏份才行。
她倚在座椅上,懒懒地抬头看着那妇人:“找几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过来,不要什么诗词歌赋那种阳春白雪的玩意,那种对乡野故事、奇闻趣事熟识的便可。我并非是来找茬的,只不过是想找姑娘们聊几句罢了,你不必多想。”
那妇人收了温云岫的金子,自然是对她百依百顺,也做好了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所以听闻她的要求竟然如此低之后反倒愣了片刻,等到温云岫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后她才连忙应了下来出门叫人去了。
此时在这沉渊之地中,不必担心自己言行举止被有心之人看到,温云岫的本性便愈发有些暴露了。她拿过桌案上的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着摇光道:“你自便吧,我不说什么客套的劝酒话了。我知道你不喜这样的地方,所以一会儿有什么便都由我来应付,你在一旁听着好。”
摇光点了点头,并未动桌上的酒水,只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
这怡红楼的酒算不上好,温云岫抿了一口后便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趁着四下无人果断从乾坤袋中拿出了自己的酒换上。
“这酒?”摇光略微倾斜了身子,盯着温云岫杯中的酒,“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温云岫有些自得地笑道:“这可不是我从旁人那里讨来的。早些年我对酿酒一道颇感兴趣,翻了许多古籍查看酿酒之方,最后发现酿出来的酒中唯有这酒最合我的口味。这酒是用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菊花上的露珠并着冬日梅花上的雪为水,又有许多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辗转许久才能酿造出来的,我从不肯轻易将此酒给旁人尝。也不知晓那前人究竟是怎么想出个这么个酿酒的方子,若我没记错的,古籍上记载此酒叫做……”
“笑忘。”还未等温云岫说完,摇光便提前道出了这酒的名字。
“哎?你居然知道?”温云岫眉目间有些惊讶,随后释然道,“是了,你毕竟是比我多活了数百年的,知道这酒也是正常。”
摇光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竟从温云岫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出来,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温云岫看着摇光的模样,只觉得事情仿佛有些微妙,只是还未等她细想,方才出去那妇人便带着三位姑娘推门而入。
虽说温云岫事先已经说明只不过是想听她们聊几句,然而那妇人仍是特地将三位姑娘一一夸了一遍,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姑娘们的好处。温云岫仿佛没骨头一样倚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到那妇人终于絮叨完,她抬手一指门口:“三位姑娘留下,你出去。”
妇人陪着笑的脸微僵,捏了捏腰间荷包中的那一块金子,到底还是忍气吞声地出去顺道带上了门。
“你们随便坐,不必紧张。”温云岫抬手撑着额头,目光在三位姑娘身上扫了一遍,方才妇人所说的她压根没听进去几个字,连眼前几位的名字都没记清楚,好在她们穿的衣裳颜色并不一样,能够区分一二。
“姑娘有何吩咐?”红衣姑娘看起来很是娇媚,她声音软软地率先问道,“赵姨方才说您是想找我们聊聊天,不知您想聊什么?”
温云岫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拘着什么,这附近的镇子都有什么奇闻异事,你们都可以一一讲来。我听闻这秦楼楚馆可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想来这里的姑娘们只晓得也该比旁人多一些,所以想来听一听。”
黄衣姑娘拿手中的团扇掩唇笑道:“姑娘过誉了,我们整日呆在这楼中能知道什么消息啊,不过是听得多一些罢了,既然您有兴致,那我们姐妹自然是要好好讲一讲的。”
蓝衣姑娘坐得离众人有些远,她看起来有些拘谨不像是善于言辞的模样。注意到温云岫的目光后,蓝衣姑娘方才小声说道:“我笨嘴笨舌的不会讲什么故事,只不过我自幼生在乡野之中,近来才入了这怡红楼。赵姨听说您想听乡野趣事,便让我陪着两位姐姐一起前来了。”
温云岫未置可否,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她低头喝着自己的酒,心中对着三位姑娘的性格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见温云岫不再说话,红衣姑娘与黄衣姑娘对视了一眼,而后赔笑道:“若说常州近来的事情,最为有名的自然是平威镖局的宋姑娘比武招亲之事了。平威镖局名扬天下,宋姑娘的兄长又是本朝最年轻的武状元,她的婚事自然是备受瞩目。按理说,女儿家的婚事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宋姑娘自幼便跟随名师学武、帮着家中押镖,可谓是巾帼英雄。如今她到了适婚的年纪,却不肯寻个富贵人家嫁人,宁愿挑选个豪杰,宋家拗不过她的主意,竟也依了她的心思。也正因此,才有了这次比武招亲之事,此次招亲来了不少有能耐的江湖人士,亦有慕名而来的世家公子,两位姑娘若是想看热闹的话,可千万别错过了这次比武招亲才是。”
温云岫将杯中的残酒饮尽:“此时我倒是听客栈的老板提过几句,若得了空,必定是要去一观的。”
听她如此说,黄衣姑娘把玩着手中的团扇,笑盈盈地开口:“我要讲的却不是这样惊动武林的大事,而是曾经听一位客人讲过的奇闻,不知姑娘可信鬼神之说?”
温云岫:“信则有。”
“姑娘这样说,我便放心讲了,免得我讲了您倒要在心中嘲笑我见识短浅了。”黄衣姑娘将团扇放在膝上,眼中多了些许亮色,“那位客人曾到深山之中采摘药材,夜里借宿在一个小山村中,可那山村却不怎么安宁,村民皆说山中有了狐妖出没,专趁夜色勾人魂魄。不过一月有余,村中便有四五位人遇害,虽说一息尚存,可却与死人没什么两样了。村民人人自危,最后凑钱请了个道士来除妖,恰巧便是那位客人借宿的时候。那位客人胆子倒是大,不仅不信有狐妖之说,还跟着那茅山道士一道在深更半夜入了山。客人在夜色中迷了路途,也跟丢了道士的踪迹,最后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河边。”
“怪不得人常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客人竟在河边看到了那道士与传闻中的狐妖。据说那狐妖有倾国之色,三言两语便哄了道士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魂一魄给献了出去,您说,若是人没了一魂一魄,可不成了个活死人了吗?客人躲在树后不敢出声,谁料接下来却看到了更加出人意料的一幕,竟有一位仙人从天而降制止了狐妖。”黄衣姑娘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而后压低了声音道,“客人本以为仙人是来除妖的,哪料到那仙人与狐妖竟好似是旧识,两人还有一段恩怨。到了最后,竟是狐妖将仙人给乱了心神勾了魂魄!”
这故事倒有几分意思,温云岫饶有兴趣地问道:“然后呢?”
黄衣姑娘手执团扇敲了敲手心,有些遗憾地说道:“狐妖乱了仙人的心神后,便发现了客人的存在,只不过他竟没起杀心,只是使了个法术打晕了客人。等到客人醒来之时,东方已经大白,仙人与狐妖俱不见了踪迹,至于一个臭道士罢了。”
温云岫失笑道:“这可真是春秋大梦一场。”
两位姑娘都讲完了故事,一起看向了角落处的蓝衣姑娘。
蓝衣姑娘有些拘谨地揉了揉衣角,皱眉想了许久后方才说道:“我没有两位姐姐那样伶俐的口齿,也不知道什么有趣的事情……若两位姑娘不嫌弃的话,我便将自己家中的一件事讲一讲罢。”
温云岫点了点头:“可以。”
蓝衣姑娘拧着眉头,神情凝重地开口道:“我家中贫苦,全靠着父亲一力支撑,前些年父亲上山打猎之时伤了腿脚,再也不能像先前一样做些力气活,家中便垮了。我家中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父亲与母亲事事以幼弟为先,后来家中越来越难以支撑一家人快要饿死,父亲便将我姐姐嫁了出去……嫁到了西屏山。”
听到这里,温云岫还有些茫然,一旁的红衣姑娘却倒抽了口冷气:“你父亲竟如此狠心,将你姐姐往火坑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