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闻声,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宫正司是不是审了什么?”
“榴锦招了。”顾鸾边说边睇一眼燕歌,示意取案卷来。说,“皇后娘娘看了案卷, 下旨押了葳蕤宫的宫人去审, 现下还没结果。冯昭仪和顾才人……”一喟, “怕是心虚罢了。”
楚稷轻哂:“那就不管们了, 愿意跪就跪着。”
顾鸾却说:“大过的,看着心烦。”
无奈地瞟一眼, 吩咐张俊:“送们回葳蕤宫。”
张俊领命去, 楚稷的目光转回上, 叹气:“总这么好心, 没人念你的好。”
顾鸾挑好几枚珍珠, 放进旁边的瓷瓮里, 摇头:“不是好心,是无意置这闲气。你秉公处置就好了, 我不费这神。”
活过了一辈子, 许多事都变得无谓。就拿眼下来说, 若上辈子的此时遇这事情, 正轻,很想睚眦必报,想让栽赃的人受尽苦楚。
可几经岁月磨砺, 早已觉得这斗气没什么意思。
让们多在外头跪上一刻两刻、乃至一夜两夜都并不能让心里更舒畅。待得宫正司那查明罪证, 能将事情秉公处置, 对言就够了。
楚稷犹自在旁边托腮看着,思绪飘远,想起些旧事。
上辈子不曾在后宫树敌,后宫之中人人敬三分, 但并不意味着没人想算计。御前掌事的位子总也是有人盯着的,不免有人想将斗下去,也有事情闹过跟前。
印象中有那么一次……好像是刚御前五六的那儿,御前一位资历的女官有心把推下去,一场闹剧闹得轰轰烈烈。待得事情了结,有心让口恶气,便跟说:“这人交给你办吧。”
可摇头:“皇上秉公处置便是,奴婢无心报什么私仇。凡事都是有公道的结果便最解恨,奴婢知道皇上能给这公道就够了。”
这番话平平静静说完就罢,只是不知道,这话曾在心底激起一重欣喜。
那时尚不知自己对别有心意,便觉那份欣喜来得莫名其妙。喜悦于这样信,每每想起都禁不住漫开意。
楚稷边想边伸手,攥住的手腕。指间正捏着一颗珍珠,被攥得往下一坠,立即抱怨起来:“哎呀别闹!”
“别挑了。”的声音慵懒带,“眀颖才三岁懂什么啊,早点睡了。”
“再挑几,装满一斛!”说,可攥着的手腕不松,皱着眉头瞪一眼,只好放下东西,跟着上床去。
躺床上,果然不好好睡,兴致勃勃地折腾后半夜才终于放过了。
过两日,被押进宫正司的葳蕤宫宫人将事情招了干净。新的案卷被送紫宸殿,楚稷着人叫顾鸾过去一道看,顾鸾行至紫宸殿外,终是再度见了冯昭仪和顾才人。
冯昭仪自腊月廿八起日日被掌嘴,眼下一张脸上尽是掌印,早已看不得。顾才人瞧着倒还如常,顾鸾从身边经过,被恨恨唤住:“佳妃娘娘!”
顾鸾驻足,转身,顾曦咬一咬牙:“是我要害你,不关旁人的事!”
顾鸾睃了眼旁边的冯昭仪,神色有些复杂:“你倒很讲义气。”
“佳妃,我不服。”顾曦死死盯着,“六宫各有长,圣驾前凭什么让你占尽了风头!我得不比你差,更比你轻,为了得宠我……”
“顾才人。”顾鸾无意多听,摇头打断了的话,“去入宫的十七位嫔妃,谁恨上我,我都可以体谅三分,唯你不行。因为们都不过是在大选时被留了牌子,自己做不得主,我独得圣宠不免耽误了们。你却是从一开始就精心谋划着想往这宫里钻,得封后更惹事不断。如今你凭什么在我前说这些话?难不成一切都非得遂了你的意,你想要圣宠我就得拱手相让?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顾曦被说得怔了怔,继怒极反:“佳妃娘娘蛊惑君心占尽圣宠,好自为之便是了,大可不必说这样冠冕堂皇的道理来压人一头。举头三尺有神明,娘娘亏心事做多了,小心夜里睡不着觉。”
“举头三尺有神明?”顾鸾费解地看着,“说得好像这一连串的栽赃陷害是本宫干的似的。”
言毕便懒得再多废话,转身进了殿。内殿的殿门没关,外的几句对答楚稷依稀听了大概,见进殿,了声:“跟讲什么道理,明理之人能随便给人下毒?”
“先要跟我争是非的。”顾鸾坐身边,视线落在前的案卷上,“怎么说?”
楚稷说:“跟榴锦的供词对得上。”
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赐死。”道,“过了正月,让张俊去办。另外搜宫之事,虽是们两有意算计,也是谨嫔驭下不严才有了那场闹剧,罚半俸吧。”
“这样好。”顾鸾点点头,“其实谨嫔是好人……就是太好了,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若是换做旁人,榴锦这样的早早就打发走了,免去后顾之忧。”
楚稷听罢嘴角轻扯:“还能比你人好啊?”
顾鸾:“关我什么事!”
“我听见了。”挑眉,“你觉得咱俩这样耽误了们,我知道了。”
“不是……”顾鸾哑了哑,“我那就是……就是说道理!”
“我没怪你。”楚稷抬头摸摸的额头,“来日有机我安排好的,放心吧。”
听得一怔,不解其意。并不解释,信手将案卷一阖,放一旁。
只是想,若一切都按前世来走,后宫之中原也有秦选侍要另做安排,便也不怕再多上几位。
如此过几日,大公主眀颖过了三岁辰,宫中一片欢庆。再几天后就了上元节,二人午睡起来就一起了宫,直奔灯市。
今的灯好像比顾鸾三前看过的那次更热闹些,们的时候明明时辰还早,大亮的天色让人连灯光都看不,灯里却还是已人头攒动,百姓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行,偶尔还可见读书人为花灯执笔题诗,书尽风流。
满目的繁华令顾鸾从车中探头就不禁一怔,楚稷下一步下了车,转头看见的神色,了声:“走吧。”伸手扶,往下一跳,被眼疾手快地揽腰扶稳。拉着的手往集市里去,难得宫的柿子乖乖地跟着们。顾鸾怕它兴奋惹事,先塞了两苹果讨好它,它就一边咔嚓咔嚓嚼着一边走。
一路逛下去,二人不多时就挑了十几盏好看的花灯。幸有宫人跟着,可先一步送回宫中,否则直要拿不了了。
挑完这些可以直接花钱买下的,楚稷带去猜谜换灯,这样的游戏灯上都有,谜题多是京中学子的,难易不一。
顾鸾总不太擅长这些,但楚稷书读得多,总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能猜谜底。如此便多得了十余盏花灯回去,指了几盏吩咐张俊送去给四孩子,余下的就都让挂在纯熙宫里,趁过看热闹。
宫中,因皇帝不在,上元灯显得毫无意趣,早早就散了。泰半宫嫔都直接回了各宫歇息,也有些觉得不尽兴,就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
纯熙宫中,贤嫔邀了谨嫔、陈昭容与闵人一道赏月,说间看宫人送了花灯回来处找地方悬挂,几人都眼前一亮。
谨嫔张望道:“这是哪儿的花灯?看着倒比宫里的花样要新。”
贤嫔说:“皇上带佳妃娘娘去灯了,想是灯上的。”
谨嫔闻得“佳妃”二字,神情便一滞,讪讪地低了头。贤嫔自知在想什么,一喟:“你别多想,我瞧佳妃娘娘是不记你的仇的,否则那日还帮你说话干什么?直接让皇上废了你岂不省事?”
“我知道……”谨嫔轻声。
这些道理是不难懂的。只是经了那场闹剧,心里多少有些虚罢了。
贤嫔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若没有这一道,你怕是还识不清榴锦呢。如此一来,你现下身边算是干净了,后宫上下看清了局势,多半也能安稳上一阵子,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是……”谨嫔点点头,目光微凝,苦了声,“也是都该看清局势了。”
这么大的一戏,先是险些殃及皇长子,是那些秽乱宫闱的脏东西,皇上愣是一点都没怀疑佳妃,对十二分的信任。
有这份信任在,谁若再去斗佳妃,那就真是傻子。
栖凤宫里,皇后跪在佛前念了半晌的经。
看佳妃不顺眼已久,纵使皇帝与促膝长谈了一场,有些事也终不是说看开就能看开的。
上元佳节,阖家团圆。想皇帝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佳妃独自去赏灯,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只得靠念经来让自己平心静气。
“母……后!”身后传来奶声奶气地一声唤,皇后回过身,看永昌正晃晃悠悠地迈过门槛。
刚站稳脚,就朝跑来。
“慢着些。”皇后抿扶住,摸摸的额头,温和道,“书读完了?”
永昌皱皱眉,没有回答,只说:“回紫宸殿。”
皇后一愣:“你想回紫宸殿?”
永昌点点头。
“是想父皇了?”一边问一边心底一阵心疼。
想是这当母亲的不好。因为不得宠,才不似永昕永昀那样日日都能见父亲。
可永昌想了想,摇了头。
皇后怔了怔,问:“……那是想弟弟们了?”
永昌还是摇头,望着,认认真真地只说:“回紫宸殿!”
好像不想任人,只是想回紫宸殿。
皇后未在深究,含告诉:“明天。明天就正月十六啦,用完早膳让奶娘送你过去,好不好?”
“好——”永昌重重点头,露脸,蹦蹦跳跳地跑了。皇后看着的背影,若云在旁略作忖度,上了前:“娘娘不怕殿下与佳妃太过亲近?”
景云眉心一跳,先一步硬道:“佳妃虽长伴紫宸殿中,咱们殿下也在紫宸殿,但皇上素日忙于政务,几位殿下并不常在跟前,更鲜少见佳妃。你若操心这些,未免太草木皆兵。”
若云神情一滞,不甘心地想要争辩,被景云眼风一扫,却不敢了。
只得悻悻地打量皇后的神色,皇后凝神想了想,说:“没怎么听提过佳妃,应是不。”
皇后这样说,就轮不若云再议论什么。景云松了口气,听见打更声,伸手搀扶皇后:“娘娘已诵了许久的经了,回去歇一歇,用些宵夜吧。”
“嗯。”皇后搭着的手站起身,不再多言,离了佛堂回正殿去。
迈进一片安寂的寝殿中,那股子心魔仿佛涌动了一阵子,被强行压住。跟自己说:不能犯傻。
佳妃有宠,有权,谁也不算两全其,却也谁都不亏,不必斗得两败俱伤。
这般想着,深缓了两息,定神轻道:“传宵夜来吧。”
“这味道好!”灯市上,顾鸾与楚稷一齐进了家街边小店,刚夹起枚灌汤包咬了口,就惊呼起来。
楚稷正舀着碗里的鸡汤馄饨,闻声抬头、张嘴,见状就将余下半喂进嘴里,边喂边说:“这味道好正,跟我小时候在家乡吃的一样。”
言下之意,比宫里做的好。
楚稷咽下这一口,转头扬音:“掌柜,这包子怎么做的?我家娘子喜欢。”
然掌柜正在后厨忙着,眼前只有一十七八岁的俊俏姑娘穿梭于桌椅之间,是那掌柜的女儿,闻言说:“这是我们自家的秘方。夫人若喜欢,平日多来吃便是了。”
楚稷一听,自知问不做,只得悻悻回过头,告诉顾鸾:“想吃了差人来买。”
却听那姑娘清凌凌地起来:“莫怪我多嘴,夫人若自幼便爱吃这一口,必定知道这东西还是要趁热吃。若差人来买,一来一回放得冷了、皮也硬了,就不好吃了。”
楚稷神情微僵,满复杂地复看过去:“可我们的住处离这东市也不算近,你们在京中可还有别的分号么?”
那姑娘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楚稷遗憾地摇头:“那要吃一顿也太难了。”
“没事。”顾鸾了声,鞋尖儿在桌子底下踢踢,小声说,“我哪有那么馋!”
用完这一顿,二人在灯市里悠闲地逛了许久,直临近子时了才往回去。早先挑来的花灯早已尽数送回去,车中宽敞,顾鸾在颠簸间禁不住地犯了困,往楚稷肩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疲惫之下,很快睡沉,直至感觉伸手抱,才迷迷糊糊转醒。
楚稷抱着正要下车,睁开眼看了看,忙要下来,低头一声:“睡吧。”
顾鸾抿唇,便不再动,任由抱着走进紫宸殿。进殿后却还是从怀里下来了,拎着裙子就往外走:“还是要去梳洗一下!”
不能脏兮兮的睡。
后一夜好梦,翌日若不是永昕永昀两爬上床来扑,顾鸾还能接着睡。
揉着眼睛,看楚稷大步流星地进殿来,伸臂将两孩子一手一抄走:“别闹,让你们母妃再睡儿。”
两孩子在怀里尖叫不止,待走寝殿,听皇长子的音:“挨骂了吧!”
顾鸾含坐起身,唤了宫人进来服侍盥洗。这一日楚稷也并不忙,整日过得清闲自在。
再过一日了正月十七,便要上早朝了。顾鸾在临回来前为沏好了茶,端侧殿时正碰上进来。
然却没注意,沉着张脸径直从前走了过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鸾一怔,端着茶盏跟进去,落座默了儿才蓦地注意在眼前,伸手一拉:“来。”让坐了的膝头。
“怎么了?”顾鸾打量着,“有心事?”
“朝中有些事,比较棘手。”楚稷叹一声,沉了沉,道,“今日来议事的朝臣可能多些,我也比较忙,你便先回纯熙宫歇着吧,等我忙完这阵子。”
“好。”顾鸾点点头,“那你注意歇着,别一味地忙。”
“嗯。”楚稷颔首。
顾鸾于是这便告了退,带着永昕永昀一道回了纯熙宫去。
接下来的几日,还真有些不适应,因为这几里们总是常在一起的。哪怕是忙的时候,也多晚上过来找,亦或至少忙里偷闲地喊一起用膳。
这回,却突然实实在在地成日见不的影子了。
了正月二十,燕歌回家探亲去了,身边的“熟人”更少了一。顾鸾只得多叫贤嫔来坐坐,看着三孩子一起在院子里疯。
正月二十四,燕歌回宫时天色已晚。入了宫门,匆匆地赶纯熙宫,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
行至纯熙宫门口,守在门边的两名宦官见,堆着搭话:“哎,燕歌姐姐……”
燕歌张口就问:“娘娘在么?”
“在。”宦官刚应了一声,就见已疾步进了门,让们赶不及再多言一句。
“娘娘!”
顾鸾正躺在床上读闲书,被这一唤打乱神思,循声看去,言:“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一切都好。”燕歌边回话边屏退了旁人,回身将殿门阖上,几步走床边。
顾鸾多少看了些异样:“怎么了?”
“娘娘,我……”燕歌欲言止,秀眉紧锁,贝齿咬住薄唇,几度挣扎之后一声长叹,“奴婢不知该怎么说!”
“你坐。”顾鸾拉着的手,让坐床边,温言道,“咱俩是什么关系?眼下没有外人,你有话直说就是了。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我若帮得上必定帮你。”
“不是。”燕歌摇头,发髻上珠钗晃动,流苏碰得轻轻作响。
顾鸾:“那是怎么了?”
“就是……”燕歌噎了噎,踌躇良久,咬着牙道一句,“奴婢回来时想顺便去东市买些胭脂,谁知竟然……竟然见了皇上!”
顾鸾一怔:“什么?”
“真的,奴婢绝没看错。皇上乘的马车虽然简单,全然瞧不身份,可那驭马的宦官是张公公!奴婢看皇上进了一家铺子,还有妙龄女子在门口迎……们没在门口多留,一闪身就进去了。”
顾鸾自然诧异,懵了半晌:“真没看错?”
“真没有!”
问:“是什么铺子?”
燕歌摇头:“张公公就在门前守着,奴婢不敢凑过去看牌匾,只得从后头的小巷子绕着走了。可是……可是那铺子后墙也有窗子,奴婢依稀听见皇上和那姑娘在里头有说有的,已是十分熟悉的样子。”
顾鸾听得心惊,有那么片刻里,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麻,心慌意乱间,思绪中浮现燕歌述的场景来。
没见过那那姑娘,但顺着燕歌言,仿佛看了一道清丽的背影与楚稷谈风。对温柔的样子太过熟悉,是以在这样的画里,看的也自然然是温柔的模样。
不觉间,的心跳滞了两拍,一股窒息涌得浓烈,仿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让喘不上气。
缓了好几息,才将这份惊异按了下来。
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娘娘……”燕歌微滞,“娘娘不管?”
“有什么好管的。”顾鸾,神色平静地躺回床上。
倘若燕歌真没看错,此事无外乎两可能。
一是与楚稷近来的忙碌有关,朝中之事波诡云谲,有时也不免与市井多有牵连,若去暗查什么也是说不准的。
二,便是像燕歌担忧的那样,或许与那民间女子暗情愫,是以隐瞒身份,这般相见。
如是第一,不必管。如是第二,管不了。
顾鸾躺在床上怔着神,不自觉地想起了们刚在一起时的一些事。
那时候们闹过两次误,吃过两次飞醋。第一次是因为茉尔玟,那时们刚戳破心事不久,情意正浓,实难接受那么快就心里有了别人,撑不住地哭;第二次是因为洛娅,那是正值有孕的时候,孕中多思,本就容易悲春伤秋,再加上燕歌与茉尔玟同样错了意,就以为动了心,好难受了两天。
这份酸味,尝过两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