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与没吭声。
谢瑾见到他来, 终于稍稍缓和神色,冲他招手道:“小瑕,快坐。”
谢瑕觉得气氛奇怪, 很想问问到底发生什么,可看谁也不像想主动开口的样子。
他只好在椅子上坐下来,却忘磕伤的尾椎骨,刚坐下就感到一阵疼痛, 实在没忍住皱眉抽气,身体倾, 脊背挺直, 这才没直接原地跳起来。
谢瑾看到他这反应, 似乎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用力一拧眉头, 整个人拍案而起, 指着自己儿子怒骂道:“谢珩与!”
他这一嗓子把谢瑕吼得一哆嗦,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生气, 可直觉告诉他对方应该是误会什么, 忙道:“这事不怪珩与!”
谢瑾更生气, 眼睛瞪得老大:“你还护着他?!”
谢瑕:“真的不怪他, 是我自己摔的!”
“……”气氛诡异地沉默一秒,谢瑾满脸怀疑地瞄一眼自己儿子, 又看向自己弟弟, “摔的?”
“啊是啊,我昨晚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滑一跤, 磕到尾骨了,”谢瑕说,“是我自己不小心, 真的不怪珩与。”
林晚忍不住在旁边偷笑,谢瑾又盯着自己弟弟看半天,这才终于信似的,新坐下来,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要不要紧?我叫姜医生来给你看看?”
谢瑕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珩与已经帮我上过药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坐下的时候有点疼,过几天就好了。”
谢珩与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满脸无辜地看着谢瑾,用眼神向他传递“我是清白的,是你思想太肮脏”。
谢瑾瞪他一眼,强行揭过这茬:“吃饭吃饭。”
谢瑕被强按头吃饭,心里的疑问不减反增,这三个人怎么看都是各怀心事的样子,尤其是谢瑾,对自己儿子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昨晚他睡得太早,后来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还是说……因为他被谢珩与骗去参加七夕活动的事情没有提知会谢瑾,谢瑾担心他和谢珩与单独相处时,谢珩与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才非常生气?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逻辑通顺了,忍不住安慰自家大哥:“其实……我觉得珩与最近还好。”
暂时没有继续黑的征兆。
“不如大哥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珩与安静坐在一边,专心吃自己的,看上去像一条乖巧狗狗。
谢瑾一脸痛心地看着自己弟弟,心说给他什么机会,给他机会你就没机会。可他又不忍心伤了弟弟的心,如果人家真的你情我愿,他又不能棒打鸳鸯。
谢瑾心情烦闷地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站起身来:“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上班去。”
林晚适时地提醒道:“今天周末。”
谢瑾一梗:“……我有东西落在公司了,我去拿!”
说完转身就走。
谢瑕:“大哥路上小心。”
他总觉得谢瑾的反应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他好像遗漏了什么要的细节,又没人愿意提醒他。
剩下的三人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结束这顿早餐,各自散去,谢瑕回到卧室,因为尾椎骨疼,不好像平常一样坐下来干自己的事,又不能一直躺着,他视线忽然转向窗,脑子里浮现出谢瑾和谢珩与都跟他说过的话——
“没事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夏天出去晒太阳纯属吃饱了撑的,但现在时间尚早,热度还没完全起来,空气中尚余一丝清凉。他想了想,还是把卧室的窗户全部打开,让阳光和风一并流入房间。
从这里向看就能看到花园,花园里有不少植物,都是老秦在打理。他站在窗边沐浴了一会儿阳光,忽然看到大哥刚开出去的车又调头开回来,径直驶入地下车库。
奇怪,不是去公司拿东西吗?
他心中疑惑,很想问问大哥为什么又回来了,正要关窗,却忽然有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手背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一下,紧接着那道黑影灵巧地蹿进屋,优雅落地,并发出一声:“喵。”
谢瑕:“!”
为什么真的有一只猫!
所以昨天晚上他并没看错,确实有只猫从他窗闪了过去。
他回过头,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不请自来地闯进他的房间,正睁着一双和那对猫眼石袖扣极为接近的黄色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瞧。
这只突然出现的猫让谢瑕有些措,下意识就想上去逮,黑猫却受到了惊吓似的,撒开爪子就逃,几个跳跃,直接踩着桌子跳上衣柜顶端。
谢瑕吃一惊,也顾不上猫是不是能听懂人话,忙道:“喂!快点下来!”
黑猫又“喵”一声,大概觉得这里也不安全,会被这个两脚兽捉住,又从衣柜顶上一跃而下,跳下来的时候爪子勾到了什么东西,顺着衣柜边缘滑落。
谢瑕站得太近,没来得及躲,首当其冲被砸了个正着,灰尘和散落的纸页一并在屋子里飘开,他被呛得直咳嗽,这才发现砸中他的是一个本子,因为突然受到撞击,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本子彻底散了架。
眼镜被灰尘蒙一层,什么都看不清,他只好先把眼镜擦干净,蹲身将本子捡起,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日记本。
日记?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日记,这日记本表面磨损严重,内里的纸页也有些泛黄,看上去很有年头,他实在想不出家里有谁会记日记,等到把写满字迹的纸页捡起,才发现——
这似乎是原主的字迹。
谢瑕微微睁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他从不知道原主有写日记的习惯,小说简介里没有提过,原主留下的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关于日记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原主留下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个所以然,就听到谢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瑕,我突然想起……”
谢瑕匆忙把散落的日记划拉到一起,也来不及看,全部塞到床底下,最后一页飘得太远,被风吹到了房间门口,刚好卡在了门底下的缝隙里。
他刚要去捡,就见那页纸被人从面抽走,紧接着是谢瑾的声音:“这是什么?”
谢瑕:“!”
糟。
他眼睁睁看着那一页日记被大哥捡走,只好硬着头皮打开门,试图在对方看过之要回来,虽然他不知道日记里写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我在收拾东西,这个……”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伸出去的手也顿在半空——谢瑾的视线正停在那页日记上,满脸错愕。
谢瑕心里一凉,心说坏了。
大哥这反应,日记里怕不是写什么不得的东西。
他几乎有点慌,忙想转移话题:“呃,大哥你不是去公司……”
“小瑕,”谢瑾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直接打断了他,难以置信地把那页纸翻过来,递到他面前,眼中浮现出痛苦之色,“你……你一直……”
谢瑕定睛一看,只见那纸页上写道:
【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既然什么都不想给我,又何必把我从孤儿院带回来。谢修筠和谢瑾一个比一个虚伪,装模作样地关心我,从小就是,我不过是谢修筠向界证明他是个慈善家的工具。一切都是谢瑾的,公司是谢瑾的,董事会没有我的名字,说什么我不擅长管理公司,倒是给我一个试试的机会?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合适?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捡来的孩子,永远比不上亲生的。】
日记没有分段,一大段文字挤在一起,字迹无比潦草,足以看出写下这段话的人当时有多么不满和不耐烦。
谢瑕咽了口唾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谢瑾痛苦极,他垂下胳膊,好像拿不住这页纸般,“我很……虚伪?你是不是从小到大一直讨厌我?是不是一直记得你生病的时候我和父亲没有去医院陪你?我……”
“不是,大哥你听我解释!”谢瑕一把抢过那页纸,“这是好几年前写的东西了,我刚才把找出来就是想全都拿去烧掉!我已经不想管那些以前的事你还不知道吗,不管以怎么样,我们现在都重新和好了,是不是?”
谢瑾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眼睛有点红,声音也近乎哽咽:“你想要公司是吗?我上次问你要不要去跟父亲争取股份,你拒绝,其实你心底里还是想要的对吧?没关系,你想要就跟我说,我还能不给你吗?我是真的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谢瑕听完,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根本不想要什么公司,不管以的“谢瑕”是不是有能力,反正他肯定是没能力管的,他只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好好享受豪门日子,根本不想像谢瑾一样天天泡在公司,开这个会那个会。
他彻底慌,疯狂拒绝这块烫手的山芋:“不不不,我不想要,我真的不想要!我以前可能想要,但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
谢瑾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抗拒这么激烈,犹疑着问:“真的不想?”
“绝对不想!”
“我真的可以给你。”
“我真的不要!”
“你哪怕体验一天也好啊,也许一天以后你就想了呢?”
“我一分钟都不想体验!”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谢瑾有点被当的状况搞蒙,还是不太死心:“小瑕,其实大哥觉得你真的有这个能……”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惶恐的谢瑕一把捂住了嘴:“大哥你不要再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工作。”
996是福报都是资本家的谎言!
谢瑾这才作罢,他看向对方手中那页带给他创的纸,还是有点缓不过劲来,又问:“那你现在……不讨厌我?”
“不讨厌,绝对不讨厌,”谢瑕直接把那页日记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并说,“大哥你今天是不是不去公司了?”
谢瑾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跳跃,愣了一下才道:“本来想去取个文件,但刚刚上车发现文件在车里,没落在公司,所以我就直接回来了。”
“好,那你等我两个小时。”
“……?”
谢瑾满头雾水地被他推出了屋,谢瑕关上卧室门,深吸一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如干脆就跟大哥说明白,免得日后再产生什么误会,也一并说清楚他不想继承家业,就他这个身体状况,坐在谢瑾那个位置上,怕是要不三天就得猝死。
于是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只钢笔,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洋洋洒洒地写下长达五千字的……检查。
等他拿着检查去书房找谢瑾时,谢瑾的表情已经有些怀疑人生,这位总裁大人拿着弟弟的检查不知所措,茫然地问:“这是……干什么?”
谢瑕推了一下眼镜,在谢瑾对面正襟危坐:“我对自己过去的为进深刻检讨,以前我确实怨恨过大哥,也怨恨过父亲,不过我现在已经想开,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大哥不需要迁就我什么,我想要的已经全都有,那些我不需要的,多一分也不会索取。”
谢瑾低头看着长达五千字的检查,只见那检查引经据典,写得条分缕析,论从哪个方面看上去都是满分答卷,就是……不太像他弟弟能写出来的东西。
他有些疑惑地问:“我记得你以前的字好像不这样。”
谢瑕连忙咳嗽一声:“是……是最近新练的字体。”
他说着把检查翻到最后一页,迅速转移话题:“还有这个,大哥看过之后,签个字吧。”
谢瑾低头一看,登时睁大了眼:“‘自愿放弃家产继承承诺书’?!小瑕,你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爸一直没退休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一直跟大哥争,也不会害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安心颐养天年,所以只要我退出,一切就可以回归正轨,面也不会再传出关于谢家的流言,不会再出现类似那天酒会上发生的事。”
谢瑾倏地起身:“不,这绝对不!”
“这是我的愿望,我是发自真心的,”谢瑕抬起眼来,神色无比认真,“大哥不是说什么都可以满足我吗?这就是我目前最想大哥满足我的事。”
谢瑾张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就算这是你的愿望,我一个人也做不主,得把咱爸叫过来一起商量。”
“可以,不过……我希望大哥能替我保密关于日记的事情,我不想让他伤心。”
谢瑾喉头一哽:“好。”
他拿着检查和承诺书,思考好一会儿:“这样吧小瑕,我再给你一周的考虑时间,如果一周内你想要反悔,就把这东西拿回去,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如果一周过去你不想反悔,我再把这个拿给咱爸看,你觉得可以吗?”
谢瑕在心里叹气,心说他都态度这么坚决了,谢瑾居然还要给他反悔的机会,但凡谢瑾心里有一丁点觉得家产比弟弟要,都该赶紧把这份承诺书拿去公证签字。
谢瑕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答应他:“好。”
谢瑾松一口气,似乎觉得事情又有回转的余地了,眼角眉梢全都写满了“我的好弟弟你可一定要反悔啊”。
谢瑕独自回到卧室,说自己想冷静一下,谢瑾便没再跟去。在书房外面观望好一会儿的谢珩与终于有机会凑上来,问道:“出什么事?”
谢瑾把那张承诺书拿给他看,谢珩与看完后皱了皱眉:“小叔只是想表明自己不想和你争吧,写个承诺书好让你们彻底放心,您要是想给他什么东西依然可以给啊,资产转赠又不受影响。”
“可以是可以,可我担心他不会收,”谢瑾心事,“以前那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果断放弃,我再给他什么恐怕也不会让他动心吧。”
谢珩与看着父亲忧郁的侧脸,忽然转转眼珠:“爸,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
“以后你再想给小叔什么东西,可以先转交给我,由我送给他,我有办法让小叔收下——他昨天还收了我送的袖扣来着。”
“嗯?”谢瑾总觉得哪里不对,“我掏钱,你刷好感?”
谢珩与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瑾冲他慈爱一笑,忽然扬起手:“臭小子,你找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