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摇挑起一筷子面条迎着光看了一眼,面条抻得很细,在碗里还不觉得,挑出来看就像是人的头发丝,兴许还要更细一点。配着葱花红油,羊肉切得又薄又大片码的整整齐齐。
他正要往嘴里送,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低头看是个灰扑扑的脏团子。说是团子也不算,哪有团子那么瘦。乱蓬蓬的头发看起来倒是毛绒绒的,还没有打成结,身上也没有那么重的臭味......
那小二看见了,一把把那脏手从江扶摇身上拽开,道:“对不起了您!一不小心让街上的小乞丐进来了!要不跟您送碟花生米什么的,当做赔偿!”
江扶摇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才多大,他爹娘呢?
给撵出去的小乞丐死死的抠着门槛,喊了一声娘。有个同样脏兮兮的妇人把他抱住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哄。可是那小乞丐怎么哄也哄不住,一边喊着饿一边使劲哭嚎。声音尖锐,仿佛要穿透人的头盖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饿了很多天的孩子。
桌上三人面露不惹,扔了五两银子给那小二,道:“递过去,再给她们俩一碗面吃,算我们的!”
那小二照做是照做了,却一边跟他们道:“您几位心善,您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其实是来卖孩子的,她原本有家来着,那个小的是她闺女,也就五六岁吧!唉!可怜可恨啊!”
话说有八卦的地方就有人,那小二天天看着南来北往的人,早听了一肚子的八卦,见那几人脸上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又继续说道:“说可怜那一家子也是可怜。本来过得好好的,有儿有女有田地的。谁知道那一村子遭了灾,也不算是遭灾吧!您几位的打扮是修仙人吧!您几位听说过天女娘娘吗?”
几人都摇摇头,他们虽然修仙,但是没法管民间究竟信什么,也从未收过香火,对这些也从没管过。江扶摇丢了一串钱给他,小二乐颠颠的收下了。
小二颠了颠怀里的赏钱,道:“那个天女娘娘,说灵起来十分的灵,说不灵起来,那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但是他们乡下人,说不灵也只会说是诚意不够,大把大把的贡品砸过去,整只整只的烧猪烧羊,供完了也不敢吃,只能等它腐烂掉......那一家人就是,本来只是求财,都流落到卖儿卖女的份上了。听说其他几个闺女嫁出去的都不跟他们来往了。前两天还听见那男的在互加门口骂呢!哦!最有钱那个是嫁去胡家了!”
陆乘风道:“那个村,是不是在李家庄?离着平君山西边六十多里路那个!”
“诶!对对对,就是那个!前阵子还传他们那闹鬼来着。那边人一惊一乍的,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那三人被这事一闹也没了胃口,草草结了账。
常行之道:“走,马车放着,咱们先去胡家,问问他那个女儿!”这事蹊跷,不是简单点一个“啖精气鬼”可以圆的过去了。
胡家说大不大,就是连续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是那胡老爷本人,一个是他小儿子。
胡家老爷读过书,得知几人来意也没有多么排斥,只是让常行之多送了几张辟邪的黄符纸。
胡老爷把他大儿媳叫出来,几个人坐在正堂里。那大儿媳看着倒像是个爽利人,虽然粗眉大眼的,皮肤却很白,看着一副好生养的样子。
胡老爷道:“这是我大儿媳胡张氏,也就是那村里的人。说来也是,我那亲家就跟着了魔似的,我前些天送了五十多两银子过去......听说现在都卖儿卖女了。唉!”
江扶摇也跟着叹了口气,张氏眼睛里有几滴眼泪,里面忽然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扑着张氏叫娘。
胡张氏抱着那孩子回了内室。胡老爷脸上倒是起来笑,道:“这是我那孙儿,请问道长可有什么开过光能保平安的物件,我可以大价钱买下来!”
看着那胡老爷盯着自己,江扶摇觉得怪怪的。过了一会才明白人家盯着的是自己身上的长命锁,道:“这个倒是没有,强身健体的丸药倒是有一些!”说完掏出一盒狸花丸来,这东西平时没什么用,本就是强身健体的,味道还甜,简直就是糖!
胡老爷却是很满意,白送的啊!江扶摇不明白,这些东西对于凡人来说简直就是仙药,虽然对于在场的三位“仙人”来说跟糖似的。
忽然,那管家进来报:“老爷老爷,亲家又来了!”
胡老爷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正好省了去叫人的功夫,“来得巧!直接请进来!”
那管家又道:“不不不,不是亲家公,是亲家母还带着个小的!”
“一样一样!赶紧的!客气点!”
江扶摇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刚刚那一对母女了。
许是吃饱了饭,那个小的也不再嚎哭了,乖乖的趴在她娘怀里吮手指。
那妇人一身衣服还算是整齐,只是破烂,没有多脏。她四下里看了一眼,看见江扶摇三人,有点露怯,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胡老爷道:“亲家母有什么直说!”
张氏两行眼泪滚出来,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我家……孩子他爹是魔疯了……信那什么天女娘娘,旁的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赔了个精光。亲家您也是知道的,我不敢多求,就求您收留我这小女儿。看在她姐姐给您家生儿育女的分上,给她一口饭吃,当丫头也好,您拿去当妾也好……”
本来安安静静在她怀里吮手指的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妇人一边哄她一边给胡老爷磕头,看起来滑稽可笑又可怜。
她给人扶起来,又断断续续的说道:“幸亏我家几个大的都嫁出去了,不然可不得给作贱成什么样。她爹就成天的去人家家门口闹,除了她二姐嫁的远,其他三个姐妹一个个的都闹过了。闹完了他连这小的也不放过。说是留着也费米粮……
那些人牙子看我们这样子就知道是苦人家的,在人家家里做活的正经丫头轮不上,这孩子太小了,只有那些脏地方,我又怎么舍得!您看看,这孩子好养活,给口饭吃就行!”
胡老爷沉吟片刻,偷偷瞄了常行之一眼,若他是面露不忍也好,义愤填膺也好,自己也好拿捏个度,如今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要怎么着呢?
常行之却是在想,从来人们拜神,要么是求财求物。反正总落不下一个利字,像这般把自家家当全部赔光了的,该是个什么神?
胡老爷道:“算了算了,你先在我家住下,等亲家公这劲头什么时候过去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反正我家也不少你一口饭吃!”
那妇人磕头道了谢,又唯唯诺诺的抬起头来,偷偷看了常行之三人一眼。
胡老爷道:“你家,还有你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详细些跟这几位小道长说!”
底下的人给张氏搬了张靠椅,可上面的靠垫都是半新不旧的,绣着可笑的大红花。
胡老爷皱了皱眉,但是也没说什么。
张氏倒是很感激的坐下了,一边道:“大半年前,也就是去年冬天,我们村里发了疫病。发作起来就跟风寒差不多。起初只是鸡鸭鹅之类的牲畜,后来就慢慢传到了人身上。
请大夫也不管用,报去县里也只当是伤寒之类的。只给派了两个大夫,外加一堆什么什么药。
大半个月过去,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染上病的人,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人死,只是有些老的或者是小的开始下不了床。”
张氏伸手一指,道:“我那小的也是,成天成天的发烧咳嗽,吐黄水。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但是看着就没死。”
陆乘风稍微一闭眼,啖精气鬼和别的不同,虽然是寄生,但是一般都不会危及宿主性命,凡人也看不太出来,要是有也是可能出现像是暴饮暴食或者是嗜睡的症状。像这般直接发病的,少见
张氏继续道:“等开了年,就开始有人不行了。有些老人,身上开始起一块一块的黑斑,起在背上像是什么东西的皮子,又疼又痒虫咬一样难受。后面还有人黑斑里面出了水,那味道臭的……有人说是蛤蟆精作祟,春气动了蛤蟆精就醒过来了……
老的人先遭了罪,然后是那年轻的,小的反倒这回是没什么事。
本来以为死了就算完了,我家邻居七叔躺在床上嗷嗷叫了一夜,也不知道最后是病死的还是疼死的。死了以后满屋子的臭味,他们不敢埋,只敢远远的丢开,让镇上过来的官兵火化……
忽然有天夜里,离着村头二里多路的破庙塌了,本来塌就塌了,平时也没有人从那里经过。可是庙一塌下来,背后的东西就露出来了。是一尊娘娘像,描眉画眼的,比真人还好看。底下还有字呢,什么什么天女像!
然后我村里的人就去拜,没活路的人嘛,看见什么就信什么。结果第二天所有的人病都好了。再去看那娘娘像,脚底下多了一只蛤蟆,正好给她踩着……
然后这事就传出去了,越来越多的人说这天女娘娘灵验,来拜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开始只是求病求福寿的,后面什么求财求子求高中的全都来了。
她要是都灵也好,都不灵也好,偏偏有人灵有人不灵。
我家那个也是,本来只是求一求田地里面的收成。”
她又呜咽了几声,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一双眼睛水汲汲的,不知道是给哭坏了还是怎么的。
常行之道:“若是发的怪病......你把你女儿抱来让我看看,我懂一些医术。”
那小女孩还有一点挣扎,江扶摇趁机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她就不哭了。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们的衣服看,简直要看出一朵花来。
江扶摇给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没有任何灵气流淌过的迹象。她身上没有经历过任何治疗性的法术甚至是符术,更不要说丹药了。
但是小女孩,甚至她娘亲身上都有一点紫黑色雾气残留,已经不多,但是依旧看得见。
常行之把了一会脉,道:“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几天饿的,肠胃还要多调理调理,主要是虚。忌口的东西就是那些辛辣刺激的,还有生冷之类的。多给她喂点米糊什么好消化的......”
听见这话,那妇人终于哭了出来,小小声,但是人一直在抖。似乎习惯了把哭声憋住,不能给人听见。
过了好一会,那妇人渐渐止住了。胡老爷道:“亲家母在西厢房住下如何?挨着我大儿媳一家,找人说话也方便的多!”
她点点头,起身给胡老爷道了谢,被底下人带去换衣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想加更。手指头有一点疼,一定不是我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