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寂静, “吧嗒”一声红色聘礼单子从沈云亭手中落下。他浓长眼睫颤,缓缓开口:“什么意思?”
嘉禾看他认真回道:“就是从今往后不会再和大人有任何瓜葛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你是说。”沈云亭强撑了声。
嘉禾将掉在地上聘礼单子捡了起来。
她道:“我没有说。”
“是我错, 习惯了顺从于你, 对你态度总是不够强硬, 让你误会了。软弱人想站起来总是很难, 向前迈第一步很痛苦,但迈了第一步会有第二步。”
嘉禾将聘礼单子重新交还到沈云亭手上:“这个还给大人, 祝大人能觅得真正良人。”
沈云亭回她道:“可我良人只能是你。”
嘉禾未搭话, 只朝沈云亭指了指敞开大门, 道:“我要说说完了, 请大人回吧。”
沈云亭强硬回绝:“不要。”
他上前几步堵在她跟前, 想靠近却怕她他推得开。高大人影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他仓皇失措道:“嘉禾, 你看看我。我与从前不同, 已经学会尊重你和爱你。你瞧, 你我教得极好。”
嘉禾闭上眼毫不动摇道:“大人请回吧。”
沈云亭装作未听样子, 道:“秋高气爽,今日日头极好, 我带你去游湖散心怎样?你憋在家中这些日子,定是觉得闷了。”
“别这样, 大人。”嘉禾道,“你该是骄傲。”
沈云亭了声:“你教会了我很多,其中一样便是在心爱之人面前放下无谓骄傲。只要能在你身边, 骄不骄傲我不在乎。”
“我屈从于你,嘉禾。”
嘉禾道:“放过彼对你我好。”
“我不好,嘉禾。”沈云亭执拗道,“我不好。没有你我好不了。”
“留在我身边, 就算是骗也好,你再骗骗我,成吗?”沈云亭颤一双眼睫道。
嘉禾:“大人,别这样。”
“我宁愿你继续骗我,多骗我一日也好。”沈云亭长睫遮掩发红眼睛,面如死灰道,“求你再骗骗我。”
嘉禾不希望她同沈云亭最后一次相处闹到不堪地步,她温柔而强硬地礼貌对沈云亭道:“大人若再不走,我便只好请府中护卫亲自护送大人离开。”
沈云亭问鼎朝堂二十余,他最懂攻心,他知道嘉禾是心软人。
他似走在已经溃败棋局之上,以退进:“我不要,嘉禾。那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再给我几日时间,若是几日后你还不能接纳我,我立刻走,永不回头。你我各退一步,成吗,嘉禾?我不逼你,我等你。”
“你骗我那段时日,也是心动过。”沈云亭反问道,“不你什么要那般情动地吻我?你心里既还有我,什么还要骗自己说不爱,要放手?”
“沈云亭,你太聪明,我玩不过你。”嘉禾低下头,“你定是觉得,我善感,只要多给你几日,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会心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拖拖我们便能一直纠缠在一起。”
“只要我现下往后退一步,我便会溃不成军。可我不会再你退一步,我想往前走,大步地往前走,摆脱你。”
摆脱纠缠三世噩梦。
嘉禾冷声道:“沈云亭,别在消磨我对你最后一丝耐心。”
“嘉禾,就一日,再多给我一日。”沈云亭僵在原地,花尽最后一丝力气企图动摇她。
“半日,我只要半日。”
“两个时辰,成吗?”
“一炷香,我只要一炷香。”沈云亭伸出指尖勾住嘉禾衣袖,低头求道,“我再抱抱你。”
“大门开,太师是想让全东街人知道你有多无赖?”嘉禾用力甩开沈云亭手,朝守在远处府中护卫高喊了声,“来人,送太师出去。”
沈云亭不走,固执地站在原地,府中护卫亦不敢对当朝太师随意动粗。
嘉禾走了,只留他一人呆在原处。
他一动也不敢动,只等嘉禾回来看他一眼,可她不肯,一眼不肯。
程景玄劝他走吧,放弃吧,他就是不愿意。他怎么能再放手,这一世无论如何要抓住她。
几昼夜过去,前厅桌椅积了灰,他等在原地滴水未进,直到挨不住倒了下去。
再醒来之时,沈云亭已躺在太师府卧房榻上。白子墨恨铁不成钢地盯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递了碗肉糜粥给他。
沈云亭从床上爬起来,未去看白子墨递过来那碗肉糜粥,扶墙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
他望那面与永宁侯府相邻墙了声,强撑发虚身体,越墙而过。
与往日幽静不同,墙那边站满了永宁侯府护卫,府中护卫一人拿一柄长刀,对准偷摸翻墙而入之人。
逼沈云亭寸步难行。
沈云亭每往前走一步,长刀便离他身侧近一步。他缓缓向前走,直到数炳长刀刀尖抵在了沈云亭脖子上。
程景玄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叹了口气吩咐护卫将刀放下。他缓缓走到沈云亭面前,劝道:“沈二,算了吧。”
沈云亭苦了声,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阿兄,我上回救过你一命,从未问你要过回报,请你承个情,看在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份上,让我她一面,就一面。”
“谁是你阿兄?”程景玄怒斥,“沈二,全京城没人比你脸皮厚!”
“我只想她一面,求你。”沈云亭说了一遍,眼神固执。
程景玄望沈云亭惨白脸终是没再拦他。
沈云亭抿泛白干裂唇了声,踉踉跄跄地沿院中石子路朝嘉禾所在屋走。就是倒下了,爬起来也要再她。
他拖沉重身体倒在嘉禾房门口,强撑靠在门柱上,温声唤道:“嘉禾,我来了。”
嘉禾正在房中整理远行需用衣服和行李,她已在准备离京。
她隔门听了沈云亭唤她名字,手上整理行装动作未停,反加快了些。
沈云亭隔门一遍一遍地喊嘉禾名字,无论沈云亭怎么唤她,说些什么,嘉禾未搭理他一丝一毫。
嘉禾房门栓了门闸,沈云亭怎么也敲不开那扇隔他与嘉禾木门。
“嘉禾,开门。”
没有人他开门。
“我放不下你。”
门内没有一点动静。
嘉禾决地将所有行李打包好。
所有放不下是一时,待她离开京城,远离他视线,要不了几他执念便会慢慢淡去。
夜色深沉,门外动静渐渐消失。
阿兄骗沈云亭,让他养好身子明日再来,这是场持久消耗战,千万别先自己耗没了。
可他聪明,一点也不肯上当。
只守在她屋门口,寸步不离。
直到嘉禾从门内开口道:“沈云亭,我想吃饺子,要你亲手包。”
时隔多日嘉禾同他说第一句话,沈云亭眼眶染上了红,他明白是嘉禾想骗他走。
可他答:“好,我这就去。”
“你等我回来。”他向她祈求道,明知道她不会等他回来。
可他答应过要纵嘉禾。
程景玄轻叹了声,上前扶病中沈云亭,亲自送他回了太师府。
沈云亭走了,嘉禾带行李上了停在后院侧门马车,寂静深夜,她悄离开永宁侯府,朝京城城门而去。
沈云亭回了太师府,终于脱了力倒在了正门前,昏沉不醒。
嘉禾独自拿行李坐在马车里,寂静深夜,只能听马车车轱辘在不平路面上滚动声音。
她回想自己与沈云亭在一起那段长长岁月里,曾有很多次机会能够摆脱他,什么那时候总也没有离开他?
因她同沈云亭在一起日子,不全是坏,他们也有过相依欢愉时候。每次想脱离他时候,总会在最难过时候,想起他曾经好。了那一点好,开始心软给自己希望。
她紧了紧手里包袱,心想程嘉禾真不是个坚强人。
嘉禾撩开马车车窗朝外看去,繁星夜色之下,街巷空无一人,马车穿过东街,约走了两个时辰,天亮前到了城门口。
晨曦微露,嘉禾在城门前遇了熟悉人。
银朱坐在太傅府马车上,猛烈风不停吹开马车车帘。嘉禾透过车窗望了银朱。
前些日子太子下了令,命银朱伤势恢复便即刻离开京城,永远不得回京。
时刻,她应是正好要离京。一别,再也无法回到生养她土地。
银朱面上缠一块纱布,将她被火烧毁侧脸遮了起来,隐约可她从前明丽容貌。
烈烈风吹过她缠在脸上头纱,嘉禾瞥她脖颈上被绳索缠绕过红痕,那红痕直至颈后。
银朱寻过死了。
也是,像她这般骄傲性子,宁可死了也不愿意同现在这般在这世上浑浑噩噩渡日。
嘉禾恍惚间想起第二世那场宫变里,宁愿困死在东宫死得骄傲,也不要苟活下来给她爹丢人银朱。
——“出去了能怎样?废帝遗孀任人践踏,一辈子听别人嘲声。死在这倒好了,前朝东宫江良娣,这个名头不会太给我爹爹丢脸。”
隔世话,言犹在耳。
银朱,善恶难辨矛盾之人。
嘉禾不会原谅她从前做过恶,也不会觉得她有如今这样下场很可怜。
只有句话,隔了一世,想告诉她。
“银朱。”嘉禾出声唤她。
银朱循声朝嘉禾望来,往日灵动上挑凤眼似一潭死水。她知道自己愧对程嘉禾也愧对自己,可她不能认输低头,低下头眼泪会掉。
银朱看嘉禾伸手指了指前方,而后听嘉禾大声朝她说了句话。
“向前看。”嘉禾道,“银朱,向前看。”
没有人比她有资格对银朱说这句话。
她死过,在绝望中死去,也绝望地去寻过死。曾经懦弱,无能,没有勇气去面对惨淡一切。
再到一步一步从深渊站出来,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用力挣扎想好好活。
这普通残酷人生,难以改变,无法逃避、推脱、无视,只属于她自己。没有人能代替她活,所以要自己好好活。
向前看。
她对银朱说,也对自己说。
银朱怔住,望了眼嘉禾,侧过头不再看嘉禾,却不知怎地想起了她爹爹。
她爹爹一向最在乎名声和官位,她惹出了祸,爹爹了不拖累他帝师严父名声,不顾她身体未愈将她关在了祠堂。
“我错了,爹爹。”她从祠堂狭气窗向站在祠堂外爹爹示弱,想从爹爹那求一点安慰。
却只得了爹爹一句:“确错得离谱,要使坏就坏彻底,不够坏,还蠢。成不足败有余,没用。”
阿娘去早,爹爹因阿娘难产之故,并不怎么喜欢她。她羡慕别人家孩子有爹疼,尤其羡慕程嘉禾。羡慕她能骑在永宁侯脖子上,而自己连爹爹一句疼人话也得不到。
她记得时候她作诗得了第一,爹爹头一回夸了她,夸她有本,不愧是他女儿。
从到大她做什么要争第一,便是一句让爹爹认可话。
离家前一晚,她告诉爹爹,她努力去争取,只是了成爹爹骄傲。
爹爹却了:“有你这般不堪女儿,你让我骄傲?”
这句话摧毁了她,她寻了一根白绫想了断,却被奶娘救了下来。再醒来之时,她已经在马车之上。
天亮了,城门缓缓打开,嘉禾和银朱马车朝不同方向而行,远离繁华京城。
嘉禾话回荡在银朱耳边。
向前看。
银朱掀开马车车帘缓缓朝前看去,前方是无尽荒原。滚烫眼泪从她眼眶夺出,顷刻间沾湿了脸颊。
她人生之路还未走完。
嘉禾马车与银朱背道而驰,深秋烈风吹开马车车帘,她抬眼看向辽阔荒原与天相接之处初升起太阳。
暖光烘照在她侧脸,她湿了眼眶轻了声。明日依旧,迈向新征程。
京城太师府,时隔两日,沈云亭从卧房榻上醒来。屋里散浓重药味,白子墨看向他:“你醒了。”
沈云亭醒来第一件,便是起身穿上鞋履朝门外走去。
白子墨拦他问:“你去做什么?”
沈云亭低头,凌乱发贴在他脸颊两侧,道:“她说要吃饺子,我马上去做。”
白子墨侧过头不忍看他,叹气道:“别做了,用不了,她走了。”
沈云亭惨淡一:“走了?”
白子墨道:“她已离京两日,你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