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 若是香菱进来看见她同沈云亭这副样子共处一室可就完了。
嘉禾望了遍整间屋子,这间禅房平日无人住,破旧狭小, 一眼就能望到头, 又没什么大件可藏人的家具, 且窗户上挂陈旧腐朽的锁, 根本不能从窗户出去。
嘉禾心凉了分,手心狠狠攥紧, 心里隐恨沈云亭为何在这时候过来, 可现下她没时间去细想此事。
事出紧急, 眼看香菱就要推门而入, 嘉禾一咬牙朝沈云亭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云亭眸光微动隐含期盼, 走了上去。
嘉禾忽伸出葱白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颈间温软, 沈云亭色浮红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乱动。
下一瞬, 他整个头连带人都被嘉禾摁进了浴桶中。
“哗啦”水花四溅, 片刻后水归于平静。
……
香菱在此时推门而入。
禅房内热气氤氲,镂空莲花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
一室寂静, 香菱一眼望到底,望见纱帐深处正沐浴的美人身影, 迈步子上前,隔纱帐恭声:“程三姑娘,系带放在这了。”
纱帐之中, 水声潺潺,嘉禾声音平静:“劳烦你了,若无其他事你先出去吧。”
香菱应了声“是”,抬头望见浴桶边缘漫出的大片水花, 关切:“地上湿滑,不若我过来扶姑娘出浴。”
“不。”嘉禾低头看了眼屏息泡在浴桶中的沈云亭,声音一紧,“不必。”
“劳你费心,我自个小心的。”嘉禾小心呼吸回。
“成。”香菱缓缓退下,“那我便在门外等姑娘出来。”
嘉禾笑应了声“好”。
香菱走到门边,回头望了眼纱帐中的嘉禾,抬手开门出去。
“嘎吱”一声,门在嘉禾眼前阖上,嘉禾才长舒了一口气。
沈云亭“哗啦”从温水中钻出来,衣服浸透了水,晶莹的水珠顺他浓长的睫滴落,他呼哧换气。
狭小又逼仄的浴桶中四目相对,他的气息喷洒在嘉禾脸庞。
气氛略有些怪异,嘉禾羞愤难当,抬手了沈云亭一巴掌。
人同时背过身去,桶内地方狭小,一转身人的背不经意碰到了一起。
沈云亭的背颤了颤:“对不起。”
“出去。”嘉禾冷。
沈云亭起身跨出浴桶,一溜水花顺桶壁滑落在地上。
香菱守在外头,他暂时出不了房。
嘉禾对他:“闭眼。”
“嗯。”沈云亭应了声,做了夫妻,嘉禾的有他都一清二楚,包括她身上隐秘的那点红胎记。
他闭上眼,想起了他和嘉禾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来得意外,那时候太子复位在即,他整日忙得抽不开身,很久都未去看过嘉禾。
好不容易抽空去见她,她恰巧在沐浴梳洗。夫妻之间做那些事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孩子大约是那日她沐浴时有的。
他没想过嘉禾怀孕,成亲三年他们一直在避子,再加上那时他不常回府,同嘉禾在一起的时候很少。
他讨厌婴孩,惧怕触碰婴孩稚嫩的手,好像一碰就容易碎。
更惧怕孩子将来变得跟他一样,自私、冷漠、无情。
他最厌恶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可当他他同嘉禾之间有个孩子的时候,心里有的是暖意和遗憾,而后是绵绵无尽的痛楚。
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是在想若他同嘉禾的孩子平安出生,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嘉禾多一些。
可再怎么想,身为爹娘都已经不可能见到他了。
嘉禾换好花裙装,绣满百花的褶子裙上头盖轻薄的烟笼纱,纱上点了金粉,这身裙装在夜色下光点粼粼。
香菱走了,眼下屋里只有嘉禾同沈云亭人,嘉禾紊乱的心绪逐渐平复了下来,朝沈云亭问:“你为何来这里?”
沈云亭闻声回,顿了顿,忙将袖中的桃花小簪摸出来递嘉禾:“我在花庙捡到了你掉落的簪子,想拿你,江姑娘说你在禅房,我便过来了。”
嘉禾拧眉:“她没同你说我在沐浴焚香?”
沈云亭摇头,色凝重。他大意了,以为不过是还个簪子,满心想能顺再与嘉禾见一,倒是没料到自己竟栽在这种不费脑的伎俩上。
嘉禾沉思,恐怕香菱那么巧在这个时候过来,银朱也是晓的。
若她被香菱发现未寸缕与沈云亭共处一室,她的名节便毁了。若她遮掩得好,香菱没发现这事,被沈云亭轻薄这哑巴亏她也不可能声张,只能自己咽下。
嘉禾想起第二死前,她和银朱的那段对峙,还有生死关头银朱将活路留她的画,手心攥紧,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银朱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只一点她没有料对。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程嘉禾。
戌时将近,游街的时辰到了,嘉禾不再耽误了,朝沈云亭了声:“今日之事乃是有心人设之局,请大人全当做无事发生。一我先出去,你等人走了再出去。”
话毕,嘉禾整好衣裙,推门出去。
香菱见嘉禾出来,忙:“程三姑娘,时辰快到了,游街轿子快过来了,我们赶紧过去。”
“好。”嘉禾提起厚重精致的裙角跟上香菱的脚步。
人走远了,禅房内一室寂静,沈云亭沉默地望盛满水的浴桶,闭眼全是方才嘉禾没在水中的模样。
呼吸微乱,沈云亭跨入水中,将整个人没入已凉透的水中,以解燥气。
水中仿佛还留嘉禾的淡香,他闭眼屏息,前今生画交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想重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他回想方才之事,若方才他在公的近身侍婢进来之时,弄出些响动引起那近身侍婢的注意,让那近身侍婢发现他在屋里。
恐怕眼下他同嘉禾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下作无/耻却能彻底得到嘉禾。
他从来不是个君子,十年傲立于诡谲多变的朝堂之上,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当他被摁进水里的那一瞬,上辈子婚夜嘉禾伤心的眼睛映入他脑海。
她那么渴盼能正正经经风风光光地成一回亲。
他忘不了。
嘉禾随香菱来到小巷口,游街的轿子已经等在那里。银朱和另外个贵女也在那。
银朱见嘉禾与香菱色无常的过来,心下若有思,上却不显。
离戌时花游街约莫还有半柱香,嘉禾凑在银朱耳边:“很意外吧,我还好好站在这。”
银朱笑了,轻声问:“什么意思?”
话问出口,难免心虚,银朱脸上的笑意异常僵硬。
“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嘉禾,“幼时你曾救过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之前无论你怎么为难我,我都一笑置之从不计较,但我觉得我错了。一味的容忍只让他人觉得你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
“你救过我的命也差点害我一生,自从今日起,你我恩仇相抵,我不再欠你。”嘉禾注视银珠,“若你下次再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必奉还。”
银朱闻言略怔,看向嘉禾的脸,竟在一向怯懦的她脸上找到了一丝决然,一时有的话都被这决然的情梗在喉头出不来。
她低头,眼色异样。
她的确对程嘉禾使了些坏计,在得程嘉禾要扮花的那一刻,妒意填满了心头。
她想:凭什么?
论出身她爹是太傅是当大儒,她过的娘亲乃是延庆帝的亲姐姐,比之武将与小官之女生的程嘉禾要好上许多。
论样貌程嘉禾也不她,论才学那便更不用说了。
凭什么程嘉禾能越过她做花?凭什么太子表兄看上程嘉禾都看不上她?
她挣扎过,一念之差选择作了恶。
在沈云亭问她程嘉禾在哪的时候,故意隐瞒了程嘉禾在沐浴之事。
她本想亲自来一场捉奸大戏,可恰巧香菱忘了把裙子的系带程嘉禾。她想这个捉奸角色让香菱来更好,这样她便能置身事外,最后来一个一问三不了。
话说出口后,她后悔过,心惊胆战过,甚至在看到程嘉禾平安无事之时还松了一口气。
可她不在程嘉禾前认输。
银朱抬头对上嘉禾的圆眼,笑回了她一句:“你想怎样?”
嘉禾懒得再她,将花花环戴在头上,在银朱满是不甘的眼下,站上游街的轿子。
夜色之下,她似水一般柔,似花一般娇,美得让人心颤。
那双似有粼粼波光的漂亮圆眼朝银朱瞥了眼,眼里似带怜悯。
气死银朱了。
花巡游开始,四周镂空的花轿上缠满了花藤和鲜花,嘉禾站在轿上,由十六个穿红衣戴红花的大汉抬,在街上行进。
夜色之下,街喧闹,行人熙攘,欢呼不断,锣鼓声响。焕彩的花灯照枝头上盛放的百花,美得热烈。
街上提花篮的姑娘们,朝轿上的“花”撒花瓣庆祝。
零零花瓣自嘉禾眼前飘洒而下,嘉禾朝前望去,朦胧花瓣雨中,望见沈云亭站在不远处街头深深望她。
他身上的湿衣已经换了,仪容也整了一番,只是眼唇边上还透一层遮不住的青灰和浅红的血丝。
他正朝嘉禾笑得好看。
嘉禾冷冷地过脸,不去看他。
换了个方向抬眼,却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子李询。
太子身旁站个黑衣带刀侍卫,一脸戒备地看周遭的一切。太子一身便装站在这群人中间,微微笑朝她看来。
嘉禾微有些晃。
太子怎么来?
站在街头地沈云亭,望见了不远处的李询,李询亦然。
人眼相交,李询朝沈云亭轻轻点头示意。
沈云亭微微眯眼,忽想起了上回他在后山等嘉禾,却意外等到了李询之事。
那,他问李询为什么来后山,李询说他等人。
原先他还不李询要等的是何人。
现下,他晓了。
李询等的人是他的妻子。
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