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没等嘉禾自己动手,从半空中伸出一只大手,越过她夺走银朱手上那杯酒,毫不犹豫将酒洒在了地上。
嘉禾心跳砰砰加快,他不知何时来了梅苑,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挡在了她身前。
“抱歉,内子不胜酒力。”沈云亭满含凉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先带她走了。”
周围议论声止,众人皆朝她们看去。
银朱站在原地紧抿着唇,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她没想到沈云亭竟然不顾礼节,为了程嘉禾如此下她面子。她以为沈云亭足够冷心理智,看来不是。
沈云亭扶住醉醺醺的嘉禾,低声对她道了句:“走了。”
嘉禾乖乖点点头应了声“好”,又道:“再等我一下。”
说罢,越过挡在身前的银朱,走到方才唯一替她辩解的岑雪卉跟前,从纯白毛绒斗篷的口袋里拿出一份喜帖,递给岑雪卉:“家中突逢变故,我与夫君成亲匆忙,未来得及邀约,三个月后补办的喜宴,大夫人若是得空,还请赏光。”
岑雪卉接过喜帖回道:“一定,还未来得及向你们道喜。”
嘉禾朝她笑了笑,回到沈云亭身边,眨了眨眼:“走吧,夫君。”
还未等寿宴开席,两人就这么撇下所有人走了。
作为堂姐妹却没有收到喜帖的程令芝,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脸色略白。
众人都看得明白,人家说了不是不办喜宴,只不过先前诸多事情耽搁了,之后会补办。不是不发喜帖,只是人家不想请你。
唐露芝瞟了眼银朱和程令芝,摸了摸上回被打板子的地方,感叹幸好今天自己学乖了,一直安分守己,一句也没刺程嘉禾。否则今日丢脸尴尬的人里定有她一个。
银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仿佛梗了一根肉刺,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尤其是程嘉禾。
时隔多年,银朱耳畔恍惚又飘来那个人遥远的声音——
“比起银朱表妹孤更想选程姑娘。”
“程姑娘她……她哪都可爱,孤很喜欢。”
嘉禾晕晕乎乎的,嘎吱嘎吱踩着雪,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沈云亭身后出了太傅府,才反应过来要问:“寿宴都还未开始,我们就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无所谓。”沈云亭回道,反正要见的人他已经见了。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驶在回丞相府的路上。
嘉禾喝了酒,面颊红扑扑的,缩在马车角落里,浅浅打了个酒嗝。
寒风凛冽,车窗不时被吹起。马车经过东市,透过车窗飘来一阵饭香。
方才在寿宴上光喝酒了,什么也没吃,嘉禾捧着肚子:“我饿了。”
沈云亭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回府吃。”
“不要。”喝醉了的嘉禾格外固执,指了指车窗外的饺子摊,“我要吃饺子!一定要!”
街边小摊,脏乱人多。沈云亭不由皱起了眉,冷冷笑了声。
然后……
两人坐在了饺子摊前,点了两碗饺子。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嘉禾两只眼睛冒着光,捧着大碗呼呼吹着冒上来的热气。
喧闹街市中,沈云亭静静盯着嘉禾,想起似乎他和程嘉禾很少这样坐下来一起吃东西。上辈子他总是避着她的。
偶尔一起吃也不错。
沈云亭正这么想着,面前的大碗忽地被嘉禾夺走。他面色略略一黑,虽说知道程嘉禾吃得多,但也不至于要抢他碗里的吧?
沈云亭告诉自己,嘉禾喝醉了,不要跟一个醉鬼讲道理。
嘉禾举着筷子挑走了沈云亭碗里的香菜,又从自己碗里分了几只饺子到沈云亭碗里,然后把那碗饺子还给沈云亭。
沈云亭看向嘉禾,她顶着一张绯红的醉脸,朝他笑笑:“给,挑好了。思谦不吃香菜,吃饺子只吃十个褶的,我都记得的。”
沈云亭的视线移到推至他跟前的饺子碗上。饺子碗里的饺子,每只都是正正好好十个褶。
手捧过汤碗,碗里热汤烫手,对面人笑意暖融,他忽觉心间滚过一阵热浪,眉梢微微扬了扬。
可当他的视线从饺子移到嘉禾身上时,却忽然呼吸一窒。倏然间心里空了一片,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看不到尽头的梦魇里无数次想抓住站在前面的人,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影。
沈云亭注视着低头安静吃饺子的嘉禾,年少时的她凑在他身边像只整天叽叽喳喳的雀鸟,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些年对着他的时候,她的话越来越少了。
喝醉了酒的嘉禾,异常乖巧,吃完饺子,嘬了几口热汤,然后安安静静坐回马车角落,泪眼朦胧地打起了小酒嗝。
回到府里,又一声不吭躲进房间,扑上床塌,被子一卷乖乖闭上眼睡觉。
沈云亭坐在床边,皱着眉抓起她的脚踝,取下她尚穿在脚上的鞋子,温声叱道:“睡觉好歹脱鞋,傻瓜。”
嘉禾迷迷糊糊睁开眼,水光粼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沈云亭:“思谦,你不要再说厌烦我了好吗?”
“我也是会难过的,很难过很难过……”她道。
沈云亭静静替她褪下罗袜,扯过被子盖住她脚,极轻地应了声:“嗯。”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嘉禾迷迷糊糊地道:“差点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他?沈云亭一顿,陡然间心里窜起一团火,沉静的眼底隐隐浮起一股复杂的怒意。他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不许,听到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嘉禾轻轻的微鼾声。
嘉禾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一直重复着在丞相府书房的那段记忆。
她带着一封东西去找沈云亭,沈云亭见到那封东西,生气地用唇堵上了她的嘴,然后抵着她在整个书房留遍了令人羞于启齿的印记。
后面连着几日,嘉禾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梦,细节越来越清晰,只是记忆残缺,她始终看不清她给沈云亭的那封东西上写的什么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云亭看见那封东西会生气,会……会那副疯狂的样子。
因着这个梦,这几日嘉禾去书房找沈云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面红心跳。
总觉得书案、墙、窗台、书架都让人“不忍直视”。
这日,她搬了凳子坐在书案前看沈云亭提笔作画,无端端又想起了那个梦,脸“嗖”地红了起来。
沈云亭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笔:“怎么了?”
嘉禾红着脸摇摇头,心虚地咬了咬唇瓣。
沈云亭忽问:“月信好了吗?”
嘉禾懵懵地点头:“刚好。”
“怎么忽然问这个?”
很快嘉禾便懂了他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眼里眼含水光,两颊由微红变得通红,只觉得往后怕是连她现在坐着的这根凳子也无法直视了。
到最后,他覆在她耳边低哑着声:“再说一遍,不许,听明白了吗?”
嘉禾微潮的眼睛盯着他问:“什么不许?”
他不答,可嘉禾却从他眼睛里读懂了“想占有”三个字。
没歇多久,书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嘉禾一吓,来不及换上衣物,捡起掉在地上的裙子,跌跌撞撞躲进了不远处的松鹤山石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