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夹在邸报之中送回来时候, 姜若皎是第一看。想陈夫子和杨婆婆,姜若皎急匆匆抄下则消息,跑过去找陈夫子。
路上碰上柳春生。
柳春生见姜若皎鲜少跑得么急, 一问才知道杨峰清快要被释放了。
按照大赦惯例, 死罪并不是把所犯人无罪释放, 而是让所犯人罪减一等。不过罪减一等减得很大方, 死罪可以直接减流刑, 流刑再悄无声息运作运作, 把杨峰清弄回西南再合适不过。
时那批被牵连太学生也一并争取过来, 他们又可以多一批同窗了!
柳春生闻此喜讯, 也跟着姜若皎一起跑了起来。
旁人瞧见姜若皎和柳春生两平日里谨慎稳重人般失态,也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是一传十十传百,沿路碰上生员们都跟着姜若皎她们一起奔往陈夫子直舍。
陈夫子正在伏案批阅文章, 听外面传来春雷般响动, 不由搁下手里朱笔起身往外看去。
等看见是姜若皎等人领头,陈夫子板起脸教训起两得意门生来:“你们都是上舍生了, 该给底下师弟们起好头, 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姜若皎跑得急, 气息些不匀,她把邸报塞给陈夫子, 才站定朝陈夫子笑眯眯说道:“夫子你看看!”
陈夫子不明所以,结果邸报一看,整人都呆住了。京城那边大赦天下, 杨峰清他们罪名又不在十恶不赦之列,正好可以趁着次大赦东风让他们回西南来!
陈夫子顾不得板着脸了,更顾不得那么多学生在眼前,看着邸报上消息潸然泪下。
他没自己孩子, 便把杨峰清学生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要不然也不会得知杨峰清被判秋后问斩就一病不起。
过去岑夫子位同僚抨击朝政,他总是会据理力争。
他觉得朝廷还是救,陛下只是被奸佞懵逼了双眼,只要他们多为朝廷培养些人才、多让学生们振臂高呼,总一天会把陛下喊醒,辅佐陛下为圣明君主。
他们读书人一辈子所求不就是“学文武艺,货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不国亡之时,他们怎么可以对朝廷、对君主失望?忠君爱国,是他们读书人应该刻进骨子里东西!
可是爱徒遭遇劫难,击碎了陈夫子所坚持。
他悉心教导学生按照他教导刚正不阿站了出去,还不少他学生志同道合人他一同或作证或奔走,后却是满朝昏昏,每真正说得上话都缄默不言!
现在陈夫子虽还是悉心教学生经义,却不敢再和从前那样苦婆心劝他们对朝廷多些信心,他着实不想再看着自己学生白白送死。
他们都还年轻,哪怕他们去振臂高呼,也没人会听他们声音,苦让他们平白葬送了自己性命。
现在,他爱徒要回来了!
靠着当今陛下大赦天下旨意回来!
陈夫子起初只是看着邸报老泪纵横,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边哭边捶着木质门槛,捶得拳头泛红也没停下来。
学生能够安然归来,他自然是该喜极而泣。可是一想朝廷如今况,一想学生们要效忠是什么样君主,陈夫子心里就锥心疼。
他教给他们仁义道德不仅派不上用场,还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底是什么样世道啊!
样日子,要什么时候才头啊!
柳春生等人看着陈夫子痛哭流涕捶着门槛,捶得咚咚作响,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拳一拳捶在上头。
他们年纪都还不大,不像陈夫子那样做了一辈子学问,研究了一辈子经义,许多东西还没真正刻他们骨子里,是以在得知当今陛下昏聩时也并不像陈夫子样悲痛。他们只觉满心愤懑不甘,私底下时常聚在一起骂骂朝廷、骂骂皇帝。
只是看着陈夫子现在模样,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一刻他们才真正感觉,朝廷是真开始失去民心了!
连陈夫子样一直让他们不要对朝廷失望、让他们日后好好匡扶明主真正君子,都已经对朝廷失去信心!
陈夫子只是失了理想坚持都般痛苦,那些饱受欺凌、流离失所百姓又如能忍受?
样朝廷,还哪大才、大志愿意真心效力?
一如平西王众幕僚所预料那样,皇帝得了平西王那封歌功颂德贺表,高兴得不得了,喜不自胜认为自己终让位颇龙章凤姿兄弟臣服。他不仅大赦天下,还叫人把平西王贺表给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平西王是怎么夸自己!
平西王封贺表是麾下笔杆子玩得好幕僚动手,得着实是文采斐然,夸起人来那也是花团锦簇,谁读了都觉得酣畅淋漓。
只不过仔细品品话,会发现里面夸得越狠东西,其实就是当今陛下越没东西,说反话说得炉火纯青!
从来不愿意歌功颂德、献上祥瑞平西王,突然递上样一封贺表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翻来覆去把封贺表一琢磨,很快读出了里头深意。
哪是什么歌功颂德,明是讨伐当今陛下檄文,字字都和着血泪那!
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和他们位陛下昏庸脱不了关系!
他们位陛下脸皮得多厚,才好意思把篇满反话贺表刊行天下?
众人除了对当今陛下更添几唾弃之外,目光也落了平西王身上:当年平西王太妃圣宠不衰,却主动提出带平西王去西南封。
么多年来,平西王母子像是一道屏障一样牢牢杵在西南边境上,拼死抵御着蛮族一轮又一轮入侵,如今蛮族节节败退、偃旗息鼓,不敢再侵犯西南边境,全靠骁勇善战平西王把他们服了!
再往上数,平西王太妃家中世代忠烈,家中儿郎战死无数,平西王太妃一代都死剩她一人了,仍不忘带儿子回去平定西南边境。样将门之后,不比他们现在位太后强多了?
可惜啊,当年平西王太妃没一争底!
不过仔细一琢磨,平西王眼下才四十出头,明正当壮年,过人将才不说,平时更是知人善用,不少读书人在他手底下也能受重用。他也许不是才识卓绝明君苗子,却比当今陛下要强多了!
谋略和内政上略欠缺不是什么大事,当皇帝又不是非得事事亲力亲为不可,皇帝只要会用人就可以了,不太懂政务不是还他们些人在吗?
众人一合计,觉得比起方上那些不器乱军以及昏聩朝廷,还是跟着平西王干前途。
从来不愿献祥瑞平西王突然做出样举动,兴许就是隐晦向他们些志之士发出信号?
是在百姓还无知无觉时候,不少人已经悄然借着游学或者游历由头动身前往西南,准备提前在平西王面前混脸熟。要是能受重用,那他们大可以拼上身家性命博从龙之功!
发生得没声没息变故,京城权贵是看不,宫里皇帝更是看不。他们每日载歌载舞好不快活,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么不识好歹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平西王忙接待各方来客,陈夫子等人也在翘首盼望着杨峰清归来。
过了九月,临近重阳,一身白衣杨峰清乘船归来。
杨峰清坐了将近一年牢,整人瘦了一大圈,比起赴京时那意气风发模样少了几少年人飞扬,多了几历经磨难之后沉稳冷静。
他身后跟着一群曾不惧生死为他请命太学生,看起来都清瘦如竹,背脊却又都挺得笔直。
陈夫子远远见杨峰清下船,眼眶顿时又红了,颤巍巍迈步向前,不太确定归来确实是他视若亲子学生。
杨峰清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他在狱中得了祖母纳新鞋,又得知陈夫子卧病不起,恨不得直接冲出囚牢回来看望两位始终牵挂自己长辈,甚至些痛恨起让他们担忧自己。
会儿看比自己还清癯瘦弱陈夫子,杨峰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冷静不冷静、仪态不仪态,冲下船直直往陈夫子面前一跪,拉住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陈夫子热泪盈眶说道:“学生让老师担心了!”
陈夫子伸手拉起跪在自己面前学生,颤抖着双手拍拍他肩又拍拍他臂,见他确实全首全尾回来了,才终边泪落如雨边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拾掇拾掇自己,回去看看你祖母吧!”
杨峰清含泪应下,又转向柳春生和姜若皎等人连连道谢:“过去一年里多亏了你们常去看望老师。”
柳春生说道:“夫子又不止教了师兄你一,师兄你谢我们做什么?”他又介绍姜若皎给杨峰清认识,“你真要谢话,可以谢姜师弟,姜师弟做吃食把我们夫子都给吃好了!”
姜若皎看着杨峰清陈夫子师徒重逢,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冷不丁被柳春生么一捧,她立刻谦道:“哪是么一回事?师兄别听柳师兄胡吹。”
陈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说道:“阿矫做吃食味道确实好极了,听说春生你们老去青云舍那边吃吃喝喝,下回可要叫上我们一起去,好让峰清也尝尝阿矫手艺。”
陈夫子喜笑颜开,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峰清路上听来接他们人提起过位名叫“姜矫”师弟,知道位姜师弟才识过人,人缘也很不错,且两位新来师弟一来就住进他们山长以前住过青云舍,进书院走是他们山长关系!
能让他们山长般破例人,必然他们过人之处。
会儿见陈夫子都对位姜师弟赞许加,非常赞同他们多多往来,杨峰清自然心生结交之意。
杨峰清笑着说道:“那我可一定要去青云舍叨扰叨扰。”
姜若皎欣然答应:“师兄要来,我们自当扫榻相迎。不过今儿人来得么齐,青云舍却是容不下么多人,不如买些好肉好菜去借食堂厨房做顿好吃为师兄们接风洗尘。”
提议得了众人一致认可,纷纷掏出钱来凑钱去买菜卖肉,陈夫子还掏出刚得月钱要去沽些好酒请学生们喝。
么高兴日子,值得破例喝上一大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