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帮他把这个地方彻底端掉,而唯一的切入点,就是查出毒品运送的具体路径。
我摸着口袋里那把趁小刘喝醉后偷来的五楼的钥匙。我总觉得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从五楼开始的,比如那具被我运出去的尸体,还有那个从事件发生后就被禁足的青年。
我曾听冰山描述过女孩的受伤现场情况。是在食堂里,伤人的是个十**岁的男孩,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和自闭症。警察到时,他正一个人缩在门边,狠狠地抓着门框,头不停地往上撞,满脸都是血,和眼泪混在一起,把整张脸糊得看不清表情。他的手里抓着一把刀,嗓子里一直咕噜咕噜作响,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女孩被人从后背刺了四五刀,血像盛开的花一样,大朵大朵地铺陈在她身下。
后来男孩被逮捕了。可因为他患有极其严重的精神障碍,甚至不能与人沟通,所以无法入刑,只是被关在了阳明精神病院的顶楼。事情在报纸上迅速地销声匿迹,没有人再继续关注他们。
冰山说完这些后告诉我,他觉得整件事情都很蹊跷,冥冥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事情串联在了一起。他说当年他和那个线人联系了好几次,虽然没见过面,可她提供的东西有理有据,怎么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了?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杀人之后,到底为了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青年会跑到女孩的窗前,用那么绝望的力量一下一下敲击她的窗户。
我觉得那个人其实不是个疯子,那个女孩也并不是什么植物人。
五.青年
睡到了半夜,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起来穿了件黑色的隐蔽性很好的外衣,拿了钥匙,偷偷溜回了病院。
病院的警卫每晚倒三次班,每次间隔十分钟。也就是说,我有十分钟的时间从一楼跑进五楼最里间的病房,并且不能发出任何可疑的声响。
当我气喘吁吁地打开了那间房门时,青年正站在窗口,双手趴在不透明的玻璃上,用力地想要看下去。我进门的声音似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把自己贴在窗户上,手指就像打着摩斯密码那样,一直持续不断地敲击着墙。
我关上门,喘了口气,走过去。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险,对方是曾经杀人未遂的精神病患者,稍微刺激他的神经,我也许就会被埋葬在这里。
他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转过身盯着我。他的脸色很苍白,头发很长,赤裸着双脚。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边,他往后缩了缩,整个人像要挤进墙缝似的。我看见他的脸上还有些明显的错落不齐的伤口。
“你不是疯子。你当年到底看见了什么?”我开门见山地对他开口。
他没有理我,只是使劲地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叹了口气,靠近他一步。他又退了一些,不得已抬起了脸,警惕地看着我。他长得很干净,身上有一种书卷气,我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坐在他的床边,发现他的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我掀开一个角落,他忽然叫了一声扑上来,一把推开了我,从被子底下抽出个硬皮的本子抱在怀里。
我被他推到了地上,地板很凉,也很坚硬。我摔倒时带倒了放在床头的碗,里面那个硬梆梆的馒头滚了出来,在地上转了几圈,停了。
我重新站起身,对他伸出手。他紧张地看着我,连滚带爬地摔在了地上。那个硬壳本从他的怀里掉出来,翻开了两页,里面密密麻麻地不知写了些什么。我探头想要去看,他猛地又是一叫,扑上前,将那本子拼命地往怀里扒拉,好像害怕我会去抢走他的东西。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他狠狠一个哆嗦,往后一退,背撞上了床脚,哐当一声。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本子,他急了,赶紧握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不大,身体似乎有些虚弱。可他没有伤害我。他完全可以扑上来,像当初伤害那个女孩一样伤害我,可他一点儿这种意思都没有。他只是露出非常绝望又可怜的表情,紧紧地盯着被我抢到手里的本子。
我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连同他的本子一起递给他。那是那天我趁小刘喝醉后从他怀里偷出来的。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青年在看见照片瞬间,眸子亮了起来。紧接着,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照片和本子接过去,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直到我对他点头,他才猛地一把将照片抢到跟前,圆瞪双目使劲地握在手里,那力量之大,仿佛要把照片揉碎。
我盯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轻声问道:“这照片是你的吧?”
他颤了颤,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开。
“三角形,是她的标记?”
青年没理我,只是继续专注地看着那照片,仿佛照片里隐藏着某个特殊的秘密。
“我能看看这个本子么?你放心,我不拿走你的东西。”
青年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我。他谨慎地将本子从身后抽出来,递到我跟前。我接过来,挨着他坐下,开始翻看。
本子里有两种不同的字体。一种很清秀,另一种显得有些潦草。记录的东西很简单,只是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就像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此刻如此浪漫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仔细地读着他们的话。青年的呼吸幽幽地吹在我的耳边,很平缓很安静。
“这些是原来她写给你的?”
青年忽然露出些羞涩的模样。
我指着那些夹杂其中的画,一朵花,或者一株草,或者一朵云:“这些呢?都是你画给她的?”
青年别过脸去。
“你都画些什么?”
他抬起头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又开始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起来。这好像是他的病症,只要他想表达什么,就会不停地敲击同一个地方,除此之外,他似乎失去了别的和外界交流的能力。
“这样,我问你问题,如果答案是‘是’,你就敲两下;是‘不是’,你就敲三下,行不行?”
他敲了两下桌子。
“你还没被关上来之前,整个医院到处都可以自由出入么?”
三下。
“那你当年不能去的地方是五楼?”
两下。
“不能去一楼到四楼?”
三下。
“花园?”
三下。
“澡堂?”
三下。
“锅炉房?”
三下。
我吸了口气,盯着他:“食堂呢?不能去?”
他顿了顿,轻轻地在桌上先敲了两下,过了一秒,又敲了三下。眉心跳了一下,我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虽然不能去,但是你偷偷去过?”
两下。
我明白了,可我又更糊涂了。看来当年他是在不经意间去食堂时发现了什么。可食堂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我继续翻着本子,看着那些奇怪的画,问道:“这些都是你想象的东西?”
他敲了三下。
“那就是你看见的了?”
两下。
“你当年会把所有看见的东西都画下来?”
两下。
“……这些画,那个女孩都看过?”
两下。
我心中一凝,逐渐感觉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那种情绪很淡,却又很执著地出现在字里行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无视。终于,在翻到倒数几页时,我停了下来,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他。
“当年的你们……是恋人?”我指着那段像诗歌一样的情话问他。
他一顿,过了很久,又轻轻地,郑重地敲了两下桌子。
“你明白自己画的这些东西代表什么么?”
他敲了两下,又三下。
“就是说,你知道一些,不知道另一些?”
他敲了两下。
我点点头,指着其中一张图,图上画着一堆一堆放在一起的白色的粉末,问他:“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他很快地敲了三下。
“可那个女孩知道。她知道以后让你不要告诉别人,还显得很忧郁对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