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穆耳坐在大帐中,正在饮酒,阿罕走到他身旁,低头耳语了几句。他闻言急忙起身,走到帐后,对阿罕道:“父亲的病明明好了,怎得又会发作起来,皇祖父可曾为他请医调治。”阿罕躬身道:“皇上每日为太子病情忧心,请了许多名医,只是都收效甚微。”铁穆耳顿足道:“若是四弟在就好了。”他低头想了想又道:“你传我的令去,急召翠微镇孟士元进京为太子治病。”阿罕垂头应了,转身快步退了出去。这时我步入大帐中,向李正风将军附耳说了几句话,将军立刻面色凝重,转身随我出来,拉着我道:“好古,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拱手道:“当今之计,只有另派精干之人,组成流动的暗哨,在营门外围五里内巡逻。发现敌踪,迅速来报,好让大军早做准备。”
李将军道:“甚好,我去报给皇太孙殿下,你去组织人手。”
我领命出来,先到营中,犹豫了一下,伸手摘了墙上的弓箭,再到外面选了二十个手脚灵活之人,又寻了师父来,一起骑马出去巡视。
伏在高梁地里,四周都是蚊子,嗡嗡直响,在我手上叮了许多大包,我咬牙忍着,看看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师父向我耳边道:“叛军恐怕不会来了。”我道:“也许吧。”一边张嘴想打个哈欠。正在这时,一个小兵忽然跑来道:“百夫长,敌人来了。”我看看四周,寂寂无声,不由道:“你如何得知?”
小兵要我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细听。我附耳上去,果然有隐隐地马蹄声。我看着小兵道:“你估摸有多少人。”小兵道:“怕有几千骑。”我大喜,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好好干,明日我便到将军处向你请功。”小兵拱手行了礼。我又转身对师父说:“师父,这里只有你脚程最快,请您去军中报信可好。”师父点点头,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我看着远方皱皱眉,伸手招呼那几个小兵过来道:“你们在道上多布绊马索,能挡一时是一时。”小兵领命去了。
我屏息卧在草丛中,一个时辰后,敌人果然来了,前面的骑手遇到绊马索,纷纷倒地,后面的人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往前奔去,只在最后留下几十骑,下了马,散开到高梁地中搜索。
我瞄着最前面那个,见他面色凶恶,心想就是你了,右手取箭,搭在弦上,手一松,嗖的一声,正中此人眉心。我心中对自己喝一声彩,又取箭瞄准下一个。一转眼射倒了几人,剩下的叛军一下趴在地上,我眼前没了目标,也不着急,悄悄摸到另几个小兵处,叫其中一人道,“你到前面去,拿石头掷他们。”小兵依言,潜到高梁地边,手中石头飞快掷去。叛军哇哇叫着跳起来。我心道:“露一个头,便杀一个,”手中只管张弓放箭。又倒了几个,这回剩下的十几个叛军学乖了,任你投掷石块,就是不出来。
我心道:“贪生怕死之辈,难怪成不了气候。”暗箭放不成了,不如扑上去,杀得一个是一个。回头向身后的小兵一招,大家发一声喊,冲到敌前,我打手势,叫小兵与我背靠背,只管放手拼杀,我剑法已渐趋纯熟,看着这些杀死村民的败类,心中只有仇恨,飞身上去,剑剑致命,转眼只剩最后一人,我把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们的老窝在哪。”他犹豫了一下,我剑尖往前一送,此人忙道:“就在前面五里处的山坡后。”我闻言转身想了想,对小兵道:“杀了他。”小兵迟疑。我道:“我打算今夜带你们去袭扰叛军,难道还要带着这个累赘。”小兵闻言便要下手。一人叫道:“且慢。”我回头一看,却是师父。师父飞奔过来,对我道:“大军已做好准备,我担心你,便回来了。”我道:“师父,叛军可恶,人人得而诛之,你为何拦我。”
师父低声道:“你年纪轻轻,怎得如此嗜杀。他们也是百姓出身,跟随合丹,也有不得已之处,他即已投降,不如绑起来,给我们带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俘虏。”我听了,默然片刻,想到自己自从目睹红英死后,心性大变,只一味下痛手杀敌,却忘了他们也是有家有父母之人,说不定家中妻儿还在盼他们回去。心中不由测然,跪下对着师父道:“徒儿知道错了,请师父责罚。”
师父一笑扶起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道:“我听你要去袭营。可是真的。”我在师父耳边低语几句。师父点头道:“很好。”于是我们骑上马,师父用刀抵着那俘虏,向夜色中急驰而去。
来到营外,我吩咐小兵隐在树丛之后,等会见我们冲出,便点燃许多火把,一起起声呐喊。我则和师父带着俘虏慢慢打马进去,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向那俘虏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师父伸手把俘虏往地上一推道:“拿命来,”手中刀直取那将军。将军猝不及防,几个照面便被杀了,我一边挥剑乱砍,一边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敌人顿时乱成一团。我和师父跃马纵入叛军中,如砍瓜切菜一般枪刺剑挑,脚下瞬时倒了一片。叛军起初慌乱,待看见我们只有两人,胆气渐壮,几个头领组织兵士,慢慢围了过来,我向师父使个眼色,拨马便往外跑,敌人正待追来,却见树丛后忽然亮起无数火把,还有人大喊:“敌军杀来了,”不由迟疑不敢向前。
我和师父顺利冲出大营,又招手叫了那几个小兵,留下火把,望道上疾驰而去。叛军见树丛中火把众多,不知我们虚实,一时不敢放马追来。奔了几个时辰,回到大营,天已放亮。吴浩与几个兄弟在营门外翘首以盼。我见他们关心我,心下感动,再加奔跑了一夜,头痛欲裂。不及说话,只道:“我困了,有什么话呆会再说。”便跑进营中把被子蒙在脸上,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时分,我慢慢睁开眼,却见吴浩等人还围在我床边,眼中都是关切之色。我心中一暖,慢慢坐起道:“你们怎的还在此处?”又向吴浩道:“你有伤在身,不好好调养,只管呆在这里做什么。”吴浩笑道:“昨夜张兄立下大功,来袭的叛军,全军覆没。李将军已报了皇太孙殿下,准备论功行赏呢。方才他派人来,叫你快去。”
我一听,忙翻身起来,整好衣服,奔李将军处去了。走到帐前,我探头往里看,李将军早望见我,一迭声叫道:“还不快进来。”我走进去躬身行了个礼。李将军道:“好古,快坐下。”我忙道:“属下不敢。”李将军道:“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从来不讲究这个,叫你坐你便坐。”我听了忙道:“李将军这叫大丈夫不计小节,是真英雄真豪杰所为,好古心下佩服,好古坐了。”说完转身坐下。李将军听了我的话,朗声笑道:“好古,你果然知我心。我营中这副将的位置非你莫属了。”
我听了,又忙站起道:“将军,属下不过是乡野村夫,又未立过什么战功,当个百夫长便心满意足了。”
李将军道:“我的话就是命令,你只管服从命令便是。”
我想了想道:“李将军若要找个副将,卑职倒有个人选。”
李将军看着我笑道:“你要举荐何人。”我道:“便是属下的师父林永斌,属下的本事都是师父教的,没有师父,便没有属下今日。”
李将军忙道:“林永斌现在何处?”
我道:“在皇甫老将军帐下当个兵士。”
李将军笑道:“好,我这就与你去找老将军要人。”说完便带了我,向皇甫驭风营帐走去。
皇甫驭风看着李正风笑道:“上次被你要去了张好古,立下这些功劳,还没找你,这回又要抢了谁去。”
李正风道:“是个普通兵士,叫林永斌。”
“林永斌。”皇甫驭风皱眉想了想,忽然双眼圆睁,对左右道:“快把那林永斌给我押上来。”我听了不由大惊。正要上前说话,李正风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得呆立一旁。一会儿,林永斌便被两个兵丁双手反剪,押了上来。
皇甫驭风一拍桌子道:“下跪何人?”林永斌缓缓抬起头道:“老将军,是卑职林永斌。”皇甫驭风道:“你可知罪?”林永斌垂头道:“但凭将军责罚。”皇甫驭风道:“很好,给我推出去斩了。”我闻言大惊,向前一步跪倒:“将军,林永斌所犯何罪,竟要处斩。”皇甫驭风道:“”他是个逃兵,你说该不该杀?我转向师父道:“这是真的。”师父点点头,脸上神色黯然。我颓然坐倒。左右早有人上来,押了林永斌便待出去。
我见状一咬牙,又上前道:“老将军,林永斌是我师父,我与他在一起多日,见师父平日所言所行,皆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倘若师父是逃兵,便不会重回老将军帐下当个普通兵士,为国杀敌了。这其中必有缘故。”
皇甫驭风听了道:“叫你师父说说其中缘故。”
我忙转过来看着师父道:“你有什么委屈,快说出来,老将军会为你做主。”
林永斌低下头道:“属下没有什么委屈,只是从此不能再在老将军跟前效力,实乃平生一大憾事。”
我不由大急,见他神色凄婉。又想到他提起师娘时,那种悲切之情。于是道:“师父,你莫非是为了师娘。”
林永斌闻言一震道:“你如何得知?”见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复又叹口气道:“那年,我正在前沿作战,忽然收到你师娘的一封信,言她病危,想见我一面。当时军情紧急,我到将军前告假,始终不许,无奈才出此下策,怎奈等我赶到家中,她已先一天去了,竟未见到这最后一面,终成憾事。”言罢,虎目中垂下泪来。
我听了他这话,想到与皇甫少华近在咫尺,却恍若远隔天涯,心中惨然,抬头向皇甫老将军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念在他夫妻情深,事非得已,请老将军恕了他的罪吧。”皇甫驭风道:“身为军中将领,怎能耽于儿女私情,放弃国家大义,还是该斩。”我听了,心中绝望,看向李正风。李将军忙在旁道:“好古说的也有道理,况且这次消灭叛军,林永斌也有功劳,不如免了他的死罪吧。”
皇甫闻言道:“也罢,就看在李将军的面上,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罚到后军中运粮草。”左右上来,登时拉了出去,帐外劈劈啪啪一阵响,却不闻一声惨叫。我心中感叹:“师父真是个硬汉子。”转头向皇甫老将军道:“好古在此代师父谢老将军活命之恩。”说完便随在李将军身后告辞出来。
走到外面,李将军拉着我道:“看来,还是只有你做我的副将。”我低声道:“多谢李将军厚爱,好古阅历太浅,还想在军中多历练一番,再接受这副将之职。”李正风见我坚持,不再勉强,笑道:“也罢,我这副将的位置便留给你,你好好表现吧。”说完拍拍我的肩膀走了。我轻轻扶起师父,带了他到伙房去,又去拿了些伤药,嘱咐陈方等好生照看,这才郁郁不乐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