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即紫微星,不但和他母妃撞了封号,还和他名字中的承字同音,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然而文武百官似乎有志一同忘却了这个巧合,纷纷附议起来。
一直到下了早朝,太子脸上的冷意才慢慢的浮现,他对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恶感,然而应天帝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冷透了他的心,三十年的宠爱似乎都成了镜花水月,他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这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为了皇权,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太子放下车帘,对驾车的人说道:“迟些去吏部,先走一趟大将军府。”
驾车的人不敢耽搁,调转马头,转过一道弯,直奔着大将军府邸而去。
姬镇也刚刚下朝,只是他在京中并未曾有官职,下了早朝也就回府了,他的马乃是西北神骏,即便是一同出的皇城,太子来时,他也已经更换过朝服,正在练武。
太子没着人通报,径直在官家的指引下来到了练武场,七月落叶满京城,姬镇手持红缨梅花枪上下翻飞,只看身形,丝毫没有四旬男人的模样,银枪挑起落叶,锋芒未至,落叶已碎。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姬镇猛然回头,目若寒星,只是银枪还没掷出,他就已经反应过来,停了步子,远远的对着太子行了个礼,半跪下来:“殿下。”
比起旁人,这个礼不算什么,太子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却也明白过来,姬镇是为西北军的事感激于他,毕竟战事早已过去,朝廷要是想给抚恤金早就给了。之前在朝上,他提出这一条只是为了做出个样子来,好压父皇一头,顺带收买人心,然而姬镇这副态度对他,倒让他有些怔忪。
怔忪只是一时,太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扶起姬镇,口中道:“岳父不必行此大礼,子连愧受。”
姬镇从前没有和太子打过太多交道,每次见面,太子给他的印象都不错,然而念及自家女儿,他还是没法对这个年轻人有好感。
这一回却不同,太子给了西北军能得到的最好的待遇,就值得他低这个头,何况自家女儿的性子他不是不了解,这桩婚事本就不如她意,能给太子好脸色就怪了,还能指望堂堂储君温柔小意待她不成?
心思电转,面上却不曾表露什么,姬镇一抬手把银枪扎回兵器架,接过管事递来的布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对太子道:“殿下有事,不妨随我到正堂相商,举凡我能做到的事,决不推辞。”
“岳父说笑了,小婿此来只是……”太子顿了顿,说道:“为了婉儿之事。”
正堂落座,身侧有美貌侍女低眉顺眼斟茶,太子目不斜视,对着姬镇微微点头一礼,道:“岳父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婉儿同我成婚多年,一直无子,岳父也知道,宫里的女人若是没个孩子傍身,日子过得有多苦。”
姬镇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顿了顿,“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把手里的茶放到一边,目光里带上几分认真,“我也心疼婉儿,此番东宫添了两个男丁,我的意思是,让他们都记到婉儿名下,算作婉儿亲生。岳父放心,我既然说了,就绝不会再闹出什么生母嫡母之争来,让婉儿伤心。”
“如此是好事。”姬镇沉吟道:“只是殿下好意,臣心里明白,不知道小女的意思?”
本就是临时下的决心,太子轻咳一声道:“岳父也明白婉儿的性子,让她认别人的孩子,比登天都难,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让岳父亲自劝劝她……”
话音未落,外头一声少年清亮嗓音传进来:“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我姐姐福薄受不起,殿下的凤子龙孙,还是给别人养去吧。”
姬威一身秋衣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抱着个襁褓,语气嘲讽的说道。
若是从前,听了这话,太子肯定都要气得跳起来了,只是他如今也算是经历了一些风浪,又抱着一颗结盟的诚心,虽然脸色还是控制不住的黑了下来,但至少没有当场发飙。
姬威一进来,十分敷衍的给太子行了个礼,然后直接坐到了右侧下首,正对着太子的面,低头逗弄里怀里的婴儿来,太子恼怒得很,然而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姬威怀里的婴儿吸引过去。
那婴儿还很小,只是生得实在漂亮极了,淡淡的眉已经见了锋芒,一双黑亮眸子几乎能照见人影,似乎是瞧见他了,那婴儿咧开红透小嘴,朝他笑了起来。
还没瞧够,姬威却可恶得很,直接把婴儿转了个面向抱进怀里,低头逗弄起来,婴儿咿咿呀呀跟着他乐,再也不给他一个眼神了。
“怎的把开儿也带来了,”姬镇瞪了姬威一眼,随即对太子道:“殿下不要见怪,犬子初为人父,什么都新鲜,失礼了。”
太子算了一下太子妃有孕的时日,脸上就不免带出一些狐疑来,顿了顿,说道:“这是府上的小公子?”
姬威瞥他一眼,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的丫头生的孩子,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吗?瞧瞧,不是亲生的,能这么像吗?”
“姬威!”姬镇实在头疼极了,他这个儿子自小不分尊卑,说话做事全然没有半点规矩,一副狗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太子倒是没在意这个,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婴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果然,很像。”
姬威长相随父,十分英武俊美,一双剑眉锋芒毕露,目若寒星,只看眉眼,几乎是和婴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那鼻子那嘴巴,分明就是一副江家人的样子。
“小公子很可爱,”太子面上微微带出一点笑意,眼神却阴沉下来,“不知可否让我抱一抱?”
姬威不明所以,但十分警惕,挑眉道:“还是免了吧,我儿子怕生,让别人抱了,他会哭的。”
太子看向姬镇,姬镇也不明所以,对姬威道:“休得无礼,还不把开儿给殿下!”
姬威不情不愿的把手里的婴儿递给太子,口里还道:“只抱一下,他今天奶喝得多了,会哭还会尿。”
压根没心思听姬威说什么,太子一把接过婴儿,手颤了颤,毫不犹豫的打开襁褓,解开婴儿身上的衣服,露出白嫩背脊来。
“喂!”姬威喝道:“你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太子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说,这是你儿子?”
姬威自认一切做的天衣无缝,连犹豫都未曾犹豫,“本来就是我的儿子,殿下还想强抢不成!”
嘶拉一声,太子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衣服扯开一线,露出背脊上一点浅金色龙鳞胎记,面色沉怒如同山雨欲来,姬威和姬镇都愣了一下,只见那婴儿背脊上,同一块地方也有着同样的胎记。
“我江家自高祖一脉始,一直遗传这块龙鳞胎记,不是什么大事,不足为外人道,”太子咬牙冷笑道:“姬威,你的丫头好啊!同床共枕八年,连我身上的胎记都不知道!”
姬威没想到会有这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姬镇倒是反应过来了,抬手一个茶盏硬生生砸在姬威的头上:“逆子!今天当着殿下的面,把开儿的事情说清楚!”
鲜血蜿蜒,从额角滑落到脸颊,姬威擦了一把,语气里带上几分冷意,“你尽管治我的罪,我不在乎。”
太子气个仰倒,语气里带上毫不遮掩的杀意,“私藏皇室血脉,这是杀头大罪,你倒是有理了?”
“八年,三胎,只有这一胎活了,要不是躲回家来,这孩子只不过又是乱葬岗一团碎肉,”姬威冷笑一声,看向姬镇,“我给姐姐看的脉,明摆着被人下了黑手,殿下既然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要。”
这话恍若一盆冷水浇过头,太子盛怒之下,竟然隐隐有些理亏,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已然缓了几分,“此事我会让人查清楚,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今天开儿,我肯定是要带回去的。”
姬威还想说些什么,姬镇喝道:“逆子,还不向殿下谢罪!”
太子抱着襁褓,看着不情不愿的姬威,眼神带上了几分冷意,“不必了,岳父留步,子连告辞。”
出了大将军府,太子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婴儿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咿咿呀呀的叫着,藕节般的手臂轻轻拍在他胸前,黑亮亮的眸子里映照出他的脸庞来,似乎有点冷了,婴儿张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鼻头可爱的皱起。
太子顿了顿,有些生疏的把婴儿的衣裳裹回去,系好襁褓,这才踏上人凳,上了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