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桓……”
阮秋平惊慌失措地伸出手, 牵起郁桓,他声音轻轻颤抖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能讨好一样的低声喊着郁桓的名字。
可郁桓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的手掰开, 嘴唇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全天下估计都找不到比阮阮更好的人了, 处处都为我着想,不爱我,却硬是我装出一副浓蜜意的模样, 怎么?看着我陷入你施舍给我的爱里, 心里是不是还自我感动得不行?”
“郁桓……”阮秋平嗫嚅着,“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阮阮怎么会错呢?错的是我, 我错在不知天地厚,竟然以为阮阮会爱我。”
“……郁桓,我……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有以后了, 阮阮既然不爱我,便须被我绑着成婚,的婚礼我自会取消, 还要劳烦阮阮八点我一起去销毁婚籍, 不过为了报答阮阮委曲求全说爱我,给我制造一场美梦的恩,那四十九道天雷,就全由我代受了, 从此之后,你我之间便两不相欠, 也不必再见。”
阮秋平僵在原地,如坠冰窟,只觉得冬的寒风冷冷地朝着他灌了过来, 穿透他的皮肤,浸透他的血液,让他的心脏一寸寸冰冷了起来。
他手足措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郁桓的衣角,可却只抓到一团冷空气。
——郁桓转过身子离开了,似乎是不想再看他一眼。
阮秋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慌慌张张地就要跟上。
“……就这样吧!”身后的月老忽然拽住阮秋平,“你本就不喜欢他,这刚好是一个让他彻底断的机会。”
阮秋平却像什么都听见似的,抽出被月老拽着的手,惨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朝着郁桓的方向跑了过去。
月老看着阮秋平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空一物的岩石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郁桓走步便使用瞬移消失了,阮秋平办法再跟着他,只好也用瞬移术来到了吉神府。
可吉神府却被郁桓施了结界,阮秋平心乱如麻,使出来的法术也差错连连,怎么都进不去。
约莫十分钟以后,吉神府的仙仆推开大门走了出来,隔着一层结界,他递给阮秋平一个乾坤袋:“阮仙君,这里面有您来时带的所有东西,神君让我还给您,还有……您,您也不必再硬闯结界了,神君把这乾坤袋给我之后便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山洞……郁桓一定是在山洞!
阮秋平攥紧手中的乾坤袋,立刻就瞬移去了山洞。
果然,山洞也有了变化。
山洞外又加了层结界,比吉神府的那层更厚。
郁桓果然是在里面。
阮秋平拍打了一下结界,呼喊郁桓的名字:“郁桓,郁桓你出来,我有要向你说。”
可有人应答。
阮秋平忽然就惶恐了起来,他说都有些语伦次了:“郁桓……郁桓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郁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啊?郁桓,你别不见我啊,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销毁婚籍……”
可论他怎么说,里面的人都毫不作声。
阮秋平声音也渐渐低落了下来,他靠着结界,低三下四地央求道:“郁桓,你若是讨厌我了,想与我销毁婚籍也可以,但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我以后不会再对你说一句谎……不会再欺骗你,不会再对你说谎,不会再让你受伤。你怎么生我的气都可以,你打我也可以,骂我也可以,但你能不能出来见见我啊?”
“我知道我不该骗你,但……我想法太肤浅了,我只是想让你开心……”阮秋平脸庞白得不带一点血色,声音又低又哑,“是我太蠢,太笨,才做出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在凡间就因为我受了不的苦,你在遗书上说我不爱你,我便想着你现在回到天上了,便不想再重蹈覆辙,让你再经历凡间经历过的苦楚,所以我才骗你……说我喜欢你,说我能摘到人果,当我说出这些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开心,我看着你笑,心里便觉得满足,便忍不住继续骗你……但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
阮秋平声音染上一丝轻颤:“……我只希望你能再见见我,我只希望你能不要不理我,我只希望……我只希望……你别我断绝关系,郁桓,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结界里空寂寂的,什么声音也有。
阮秋平忽然就咬了咬牙,开始使用法术强制破除结界。
一次,两次,三次。
身子变得精疲力竭,汗珠顺着额头落了下来。
“啪嗒。”
一阵碎玻璃的声音传来,结界开了。
郁桓随手一挥布下的结界,阮秋平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将它破除。
阮秋平心脏猛烈跳动了起来,立刻就朝着山洞跑了进去。
可走进去的那一刻,他却觉得浑身的热汗都凉了下来。
——山洞里面的所有家具都被人彻底搬空了,只剩下平整空旷的地面墙壁。
连曾经被永久施展在这里的永昼术都被郁桓撤了下去。
这个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场所,这个曾经充满了他们相处回忆的山洞,这个他曾夜夜照料了郁桓八十一天的“家”,经变得漆黑一片,空空荡荡。
一阵寒风从破了的结界中刮了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阮秋平就这样茫然措地站在空一人的山洞里,觉得自己的心中像被撕裂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种绵实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开始袭来,很快遍布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这种疼痛,连胸腔都细细密密地发着疼。
他忽然白过来自己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阮秋平在这空旷的山洞里站了许久,脑子里忽然就又闪现出郁桓对他说过的。
郁桓说要他一起去销毁婚籍,独自一人领受天雷之罚。
……不行。
事都是他弄砸的,原因是他做错了事。是他摘不了人果,是他办法给郁桓带来自私的,排他的,热的,独一二的爱。
那天雷也应当他来受。
阮秋平转过身子,一步步地走出山洞,回到了家。
家里人刚吃了午饭,阮咚咚开心地在那荡秋千,阮盛丰坐在美梦椅上看着本古籍,夏芙水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嫁妆。
看见阮秋平回来了,他们都有些惊讶:“秋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昨就搬去吉神府了吗?”
看来郁桓还有告诉他们取消婚礼的事。
阮秋平:“我有东西忘拿了,回来拿东西。”
阮秋平手扶着扶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楼的时候,夏芙水忽然在楼下喊道:“……秋平,你虽然结了婚,还搬出去住了。但还是阮家的人,你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
阮秋平转过头朝夏芙水笑了笑:“嗯,我知道,我会常回来的。”
阮秋平在房间坐了一会,然后拿起纸笔想要给父母留下一封书信。
可提笔想了半天,却又不知道要留下什么。
最终也只是写了一行字。
“我出去游玩了,不必寻我。”
他将这封书信放在抽屉里,然后拿出乾坤袋,从里面找出郁桓曾经买给他的那张面具。
阮秋平刚准备戴上面具,门就吱呀一声响了,紧接着,阮咚咚跑了过来。
“哥哥!”阮咚咚脆生生地说,“你心不好吗?”
阮秋平咧着嘴巴,朝她灿烂地笑了一下:“哥哥很好啊,怎么了?”
“爸爸妈妈说你心不好,让我来看看你。”阮咚咚用着一双黑白分的眼睛看着阮秋平,满脸都是好奇,“哥哥为什么心不好啊?”
阮秋平声音还算是镇定:“哥哥要搬走了,所以不舍得咚咚。”
阮咚咚伸出双臂,脸上绽放出天真烂漫的笑容:“那哥哥要我拥抱吗?妈妈说可以抱哥哥一下。”
阮秋平嘴唇动了动:“……可以吗?”
“可以的,妈妈说可以抱的!”阮咚咚认真地说。
阮秋平呼出一口气,却连气息都是颤抖的,他闭上眼睛,伸出双臂,紧紧地将阮咚咚抱在怀里。
鼻子发酸,眼眶也温热了起来,他有些想哭,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松开阮咚咚,眼眶泛红,但脸上仍旧挂着笑意:“谢谢咚咚,哥哥现在一点都不难过了。”
他摸了摸阮咚咚的头,说:“咚咚,哥哥以后离开了家,咚咚要对爸爸妈妈好一点,听一点,不要惹他们生气,还要快点长大,知道吗?”
“知道啦!”
阮咚咚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阮秋平看向阮咚咚,忽然想:
原来今天也是有好事的,只是他不想写了。
阮秋平离开家之后,带着那个面具去了交易林,他买了一对传送符,又买了一口棺。
卖棺的人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面具:“家里有人仙逝吗?可我也听说仙界这段时间有人仙逝啊。”
阮秋平:“卖吗?”
“卖卖卖。”
阮秋平在后山的苹果树旁挖了一个坑,将那口棺材放了进去。
阮秋平本想将这片土地挖通,让郁桓在凡间历劫时的骨灰自己合葬在一处,可想了想,却又害怕郁桓不愿意,便打通,将自己的棺材隔着层土放在了那个骨灰盒的旁边。
将棺放进去之后,阮秋平把其中一个传送符贴在了棺上,然后又给苹果树浇了浇水。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去找了礼神。
礼神一脸震惊:“你前天不是还嫌婚礼子太往后,非让我把你的子给往前提一提嘛,怎么今天就要吉神解除婚籍了?”
阮秋平说:“我现在就要解除婚籍,要怎么做?”
“你们是天婚石订的婚,只用在天婚石面前将那婚薄撕了就行,不必找我做什么……但是……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要是这么做了,那四十九道天雷估计能劈得你尸骨存。”
“谢谢。”阮秋平转头就准备走。
“哎,你先别走,你不吉神商量商量啊!我看你状态不太对,要不你先冷静冷静,我来联系一下吉神……”
“我们商量过了,就是他提出来的解除婚籍。”阮秋平说。
礼神张了张嘴,顿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天婚石也在断擎山。
阮秋平其实很不能理解,这断擎山,音同“断”,可怎么天婚石,人果……所有与有关的东西却都在这山上。
阮秋平刚站到天婚石前,那天婚石就又闪烁出阮秋平郁桓的代称。
阮秋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色经渐渐暗了。
他拿出婚薄,垂下眼,一点一点地在天婚石前将这婚薄撕得粉碎。
整个天色瞬间彻底暗了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聚集在阮秋平的头顶,遮天蔽,黑压压地将他笼罩。
与此同时,一个清冷庄重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阮秋平,你在天婚石前撕毁了你的婚簿?可是决定了要领罚?”
阮秋平从未受过天雷,也是一次知道,原来天雷劈人之前还会问上这么一句。
他点了点头,说:“是。”
那声音也未同他有过多废,阮秋平音刚落,一道闪电便将整个世界映得通白,一道天雷猝不及防地从头顶劈了下来,阮秋平发出一声惨叫,那种乎算得是粉身碎骨的疼痛从头顶穿到脊椎,剧烈的疼痛将他猛地的击跪在地上,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那才是一道天雷。
阮秋平又撑着地站了起来,在自己身上施了层法术罩着。
阮秋平以为他拼尽全力施的这层法术能扛得下两道天雷就算是好的了,想到却生生扛了九道。
原来他的法术是真的提升了不,即便他今不受这天雷,恐怕也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该在封神前自裁。
阮秋平笑着吐出一口血来。
他整个人生废物又用,做什么都做不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也什么用,凭空惹人厌烦……今天他受这天雷反倒是受对了。
十一道天雷砸下来的时候,阮秋平拼尽全力施出的法术屏障也被完全击碎,那天雷再次朝着他头顶劈了过来,他瞬间被击倒在地上,再也法爬起来。
阮秋平勉强睁了睁眼,忽然发现手边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
他迟缓地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伸出手,将自己的整个手掌都覆盖在那块岩石上。
他大脑一片混沌,此时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祈求什么,在期盼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过去,奇迹有发生。
这里有长出什么人果。
阮秋平自嘲地笑了笑。
他到底在幻想什么啊。
知道结果的,怎么就不死心呢。
十二道天雷劈了下来,阮秋平身子一阵抽搐,很快就晕死了过去。
可是十三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却又被生生痛醒了。
他看了眼依旧空一物的岩石边,耳朵轰鸣声不断,满脑子却满当当地穿插着曾经听到的。
司命说他有。
郁桓说自己不爱他。
年郁桓牵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要更喜欢我,一点都不想把我让给别人的那种喜欢。”
阮秋平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对郁桓其实是有的。
可别人说,那不是爱。
人果不承认他的。
郁桓也不承认他的。
他们说,他的有占有欲,不够浓烈,不够热,不够自私。
可是……他要怎么自私呢?他是霉神,他是灾难,他有什么资格不顾一切地热地去爱上一个人?
况且,他早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难道他一个将死之人,要对郁桓说,你须得爱我一辈子,永生永世不能再爱上其他任何人吗?
凭什么啊?
他凭什么去拥有那种唯一的,浓烈的,至死不渝的爱?
……他哪里配得上。
天雷击打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
阮秋平原先还数着数,可数着数着,就又有些数不清了。
他混混沌沌的,连痛觉都变得迟钝了,他嘴巴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鼻腔却只能闻到自己身体被天雷劈焦的肉香。
凄厉的惨叫渐渐变成虚弱的□□。
直到最后,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之后,阮秋平连应激的抽搐都不会了。
像是一摊腐肉,久久有动作。
身上的那张传送符却忽然发起光来。
下一刻。
天婚石面前那个鲜血淋漓,浑身焦黑的倒霉神仙早消失不见。
唯有后山那株苹果树下,骨灰盒旁,棺材盒中,多了一具半尸。
阮秋平终于在自己漆黑的棺材里阖上了眼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整个天庭忽然又下起倾盆大雨来。
天婚石前,又是一道雷劈了下来。
那道雷劈到其他,只是刚好劈上刚刚阮秋平触碰的那块巨大的岩石。
只听一道山石崩裂的响声,那块冰冷的岩石被这道雷劈了个稀巴烂。
连这块岩石底下的土地都被劈出了一道裂缝,那裂缝长约十米,宽有二十公分。
在这道巨大的裂缝中,却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数不胜数的人果。
它们瑟缩着身体,隐蔽地藏在巨石下,泥土中。
直到这道雷将一切的遮蔽劈开,它们才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身子,抬起头来,看着暴雨倾盆的天空。
这片人果是整个断擎山最胆小最怯懦的人果,可暴雨却分毫不能将它们摧折。
只是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