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人群像是塌掉老窝的蚂蚁不安起来,城墙上顿时人头攒动,慌乱成一片。城墙上大部分人都没有战斗经验,把他们拉上城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办法。
主簿王旭见敌军来势汹汹,大惊失色地说:“天啊,这么多鞑靼骑兵,县太爷跟外军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县丞张成明颇有幸灾乐祸地鄙夷道:“活该,不听劝阻,非要去送死,若是将外军调进城内驻守,何有现在这般危情?”
王旭知道,若是他这个知县连襟有个三长两短,凭城上这些杂牌军,怕是抵挡不住鞑靼人的进攻,就算城最后守住了,没了刘山虎,他主簿的生涯也就到头了。现在张成明口出不逊,他也顾不上礼数,破口骂道:“好你个张成明,自我和刘知县来龙里县赴任,你就没少甩脸子给我们看,刘知县和我念你年龄大,辈分长,从不与你计较。如今刘知县孤军深入,生死不明,你竟然如此般不知好歹,诅咒自己的上司?”
“我呸!”王旭还没说完,张成明朝他啐了一口反驳道:“什么狗屁知县,成天就知道舞枪弄棒,从不过问政务,堂堂一县之长,竟见全县大小事务托付给一个没成年的毛头小子,此事要是传到上面,我看你这刘知县还怎么保住他的乌纱帽?”
“你、你老匹夫。”王旭词穷言枯地骂道。
“你饭桶。”张成明的骂人功底显然比王旭高不少档次。
二人就这样,你匹夫,他饭桶的在城墙上骂得不亦乐乎,眼看就要动手相互撕扯,躁动的人群反而安静了下来,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个衣冠楚楚的活宝。
这可气坏了正焦头烂额的陈正,如此危急关头,这二人竟然这么不顾大局,在此时拌起嘴来,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城墙再任你们胡闹下去,岂不是要不攻自破了?你张成明也好意思骂刘山虎不问政事,人家刘山虎再怎么不负责,也还知道找人替他处理政务,你张成明呢?堂堂一县丞,光拿俸禄,不办差事,这些日子来,你看过几卷公文?处理过几件公务?他恨不得将这两个害群之马扔下城墙去,让鞑靼人千踩万踏他心里才痛快。
陈正刚要发火,就听见一声比刘山虎喉咙还大还粗犷的声音喝斥道:“全他娘的给我住嘴,若不然老子将你们统统扔下城去。”这一喝果然奏效,刚要骂出口的王旭顿时闭口立住,喉结上下摆动了下,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脏话。
陈正随声望去,只见一个赤面须髯,气势如虹,威武雄壮的彪精大汉瞪圆了大眼向这边走来。陈正一眼认出,来的人是内军把总陆大鹏,虽然把总只是个九品武官,但现在他可是县城里官职最高,也是唯一一个有品轶的武将了。
陆大鹏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如炬地瞪着张成明和王旭,突然,他将手中的那柄大刀猛地往地上一戳,被敲击的青石板顿时溅起碎屑,裂了一条细长的缝,这气势足够镇住在场的所有人。
他像训斥下属似的骂道:“爷爷的,大战在即,你们二人竟然当众喧哗,不知道这是扰乱军心吗?按法老子可以判你们立刻斩于军前。”说完他大手一指门楼对城墙上所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吏说:“老子现在没空搭理你们这些官吏,你们也他娘的给我放乖点,别给我添乱,这里没你们什么事,现在统统给老子滚进去。”
张成明和王旭被这莽汉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得随众官吏乖乖进了门楼,若是平时,他们非要叫这小小的把总好看,奈何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惹恼了这脾气火爆的大汉,后果不堪设想。
陆大鹏见陈正没有随众人进去,不满道:“我的话难道说得不够清楚吗?陈师爷为何不进去?”
虽然陆大鹏对陈正的态度蛮横,但陈正仍然对他作揖施礼说:“多谢陆把总站出来制止住了这混乱的局面,不过我不能进去,我得跟将士们一同抗敌。现在你陆把总就纯当我是一名乡勇,你说什么我全都照办。”
陆大鹏见陈正不像其他官吏般贪生怕死,一窝蜂地躲进了门楼内,而是大义凛然地要跟将士们并肩战斗,心中顿生三分敬意,他也作了个揖说:“陈师爷果然是大义之人,那就请陈师爷紧跟着末将,一会儿刀剑无眼,陈师爷自求多福就是。”
被张成明跟王旭这样一闹,无意间鞑靼骑兵已经距离城下不足四里地,就要到大炮的射程之内。北门上现在共有十二门炮,每门炮由三个士兵操纵,一个递弹,一个填膛,一个点火。炮弹为铅弹,里面填充*,剧烈撞击会使*燃烧,然后炮弹就会爆炸,碎片四射,但是杀伤力一般,不过剧烈的爆炸声能够起到威慑马的作用。
陆大鹏已经完全投入到总指挥的角色当中,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叫所有人各就各位。他之前已经调度好,一个士兵带六、七个杂牌军,这样士兵做什么,杂牌军就会跟着干什么。士兵的武器装备还算比较齐全,每人配备一把长兵器,或是砍刀,或是长矛,一把匕首,部分士兵还配备一把弓和数十支箭。
不过城内可没有那么多兵器配备给这些杂牌军,好在陈正有先见之明,召集他们时已经让他们从各自家中带上某种家伙当做兵器,他们有带扁担的,有带哨棍的,更有甚者带了一根桌腿糊弄了事的,因为这些都是自家东西,万一丢了,可没人赔偿你,所以谁也不肯带值钱的家伙。
陆大鹏紧贴城墙目不转睛地盯着鞑靼骑兵,目测他们已经进了大炮的射程之内,于是大喝一声“点火”。顿时,十二门大炮齐发,轰隆声像是地动山摇般震耳欲聋,整个城墙为此颤动。
这一发炮还没打着鞑靼人,却把城墙上那些赶鸭子上架的乡勇啊、衙役啊、驿卒啊等等吓得不轻,个个脸色像是血被放光了似的煞白,吓哭的,吓尿的,吓晕的比比皆是,这还没打,就已经哀声一片,气得陆大鹏暴跳如雷,恨不得跳过去狠狠地抽那些胆小鬼几十鞭子。
陈正也被这惊雷呼啸般的炮声吓得不轻,好在他从小就被灌输大丈夫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思想,更何况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更要保持镇静,可不能丢了脸。
随着炮弹着陆并且爆炸开来,被炮弹击中的鞑靼军人仰马翻,由于鞑靼军过于密集的原因,第一波炮弹的杀伤力还算可以,并且许多马被这爆炸声骇住,一时没了方向,也给鞑靼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紧接着,第二炮,第三炮,待到第四炮发出后,鞑靼人已经冲至城下不足五十丈的地方,到了弓箭的杀伤范围内。
守军的弓箭能杀伤鞑靼军,鞑靼军的弓箭也能杀伤守军。不过守军弓箭手总共不到三十人,而鞑靼军人手一张弓,并且鞑靼人极其善于齐射,当年鞑靼人横扫欧亚大陆,就是靠的一匹马,一把弯刀和一张弓。
陆大鹏见鞑靼人已经摆好阵势要对城墙放箭,赶紧大呼道:“注意隐蔽,自己找好掩体,鞑靼军要放箭了。”说完,陆大鹏紧贴城墙蹲下,眼睛通过瞭望孔观察敌势。陈正当然不知道这些战斗技巧,机械地学着陆大鹏,他怎么做,自己就跟着怎么做。
果然,鞑靼人娴熟地运用起骑射阵型,将队伍分成数个列队,首先第一列队跨马上前十步对城墙上放流矢,射毕后向右翼撤离。紧接着,第二列队上前放箭,射毕后依然向右翼撤离,此时第一列队已经转移到最后一个列队的后面,形成一个循环,这样鞑靼人就可以不间隙地向城墙上射箭,直射得城墙守军抬不起头。而在城墙守军只能躲在掩体里避箭的同时,鞑靼军另一支攻城队已经下马,扛着云梯在流矢的掩护下从左翼逼近城墙准备强攻。
鞑靼人横扫亚欧大陆攻占城池用的并不是这种方法,而是运用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火炮对城门进行轰炸,炸开城门后便冲杀进去。不过正像刘山虎说的那样,火炮过于沉重,急速行军的骑兵不能够携带,只能带上最轻便,但是最难攻城的云梯。
鞑靼军的流矢阵果然名不虚传,直射得城墙守军人仰马翻,门楼被射得插满箭羽像刺猬一般。士兵们大部分有实战经验,碰到这种情况当然是能不抬头尽量不抬头,身子能缩尽量缩,就算不幸被流矢射中无关紧要的部位也要忍住,千万不能因为疼痛伸展开身体,将要害位置暴露出来。
不过那么多乡勇跟其他非官兵们可就懂不得那么多了,有忍不住抬头看情势的,结果脑袋被射成了筛子;有脚不小心被射中忍不住疼探了一下脑袋的,结果被箭射穿了脖子;也有一些运气不好的,透过瞭望孔观察时,流矢从瞭望孔里穿过,直接射中了眼睛。
陆大鹏见鞑靼人火里实在是太猛,全军只能龟缩着毫无还击之力,心中十分着急。他目测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又结合这流矢的威力算出了敌军大致数量,忍不住骂了一声道:“干他娘的,城下起码超过五千鞑靼军,就算是将外军调回城内,怕也是守不住,今年鞑靼人为何突然对我城发起这么猛烈的进攻?”
陈正没有理睬陆大鹏,始终蜷缩身子紧贴墙壁蹲着。他亲眼看见旁边的那个乡勇因为腿蹲麻了稍稍伸展了下,结果被流矢射中脚踝,他一时没忍住,将身子稍稍外倾了下,然后一支箭从他后脖根刺了下去。这一幕让陈正心有余悸,怎还敢有丝毫动作?
突然,流矢停止了。陆大鹏从瞭望孔里瞄了一眼后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扯破嗓子大喊道:“全他娘的给我起来迎敌,鞑靼人强攻城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