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奈奈子发现了一件事。
侦探社新的社员织田最近总是躲茶水间里, 偷偷摸摸地写什么东西。
午休的时候，大部分的社员去了楼下的咖啡厅喝下午茶，亦或是去医务室睡个午觉, 但是织田作之助时常呆没什么人去的茶水间里。
因为被国木田拜托过，因此奈奈子总是点去茶水间投喂花袋, 午休的时候也要给花袋带一点吃的，有时她就会看到织田坐凳子上，靠着方形的长桌，手里拿着小埋头写着些什么, 总是平静到有些木讷的脸上不时会流露几分类似于“苦恼”的神情。
发现这件事的奈奈子认真观察了织田作之助半个月，终于某一天日常投喂花袋的时候, 蹲花袋的花棉被边, 仰着小脑袋, 盯着坐凳子上的织田看了半天, 然后一板一眼地问道：“你干什么？”
被奈奈子的声音从思考中惊醒, 织田回过了神, 手里握着的铅笔小上划了一小段歪歪扭扭的曲线，他低头看向了奈奈子，迟疑了几秒，才有些犹豫地回答她：“……我正构思小说。”
【构思小说】
奈奈子身边的人里, 也就有国木田偶尔会用“构思”这样书的语言，因此她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对方的意思, 花了一秒钟才理解了这个有点陌生的词组。
“构思完, 然后写小说吗？”奈奈子黑黝黝的圆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他。
织田作之助颔首。
【……写小说。】
奈奈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催乱步写小说了，这件事差不多被她忘到了脑后，有偶尔会突然想起一下，但她想起之后去问乱步, 乱步也会给她一个坚拒绝的回答，看起一点写小说的想法没有。
突然听到织田说他要写小说，奈奈子感觉自己的小脑瓜有点懵懵的。
乱步不写小说，奈奈子也不知道“江户川乱步”应该是什么时候始写小说，且比起去写小说，还是保住当的工作更实际一点，以奈奈子总是记得让乱步去工作。
花袋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吃奈奈子拿的麻薯，奈奈子自己也伸手拿了一个麻薯吃。她咬着麻薯，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
一、二、三、四、五。
她已经侦探社呆了五年了，乱步也侦探社干了五年还没被除，且他现经常和其他社员外处理委托，虽然社里的时候还是经常摸鱼，但社长看起目好像也没有炒他鱿鱼的打算，应该还能侦探社干很久。
但是如果他不被除的话，好像就不会去写推理小说了。
“江户川乱步是因为没工作吃不起饭了以才始写推理小说”——这一点奈奈子还是记得的，如果社长不会除乱步的话，那他岂不是一直不会写小说了？
现日推理小说界最厉害的作，是一个笔名是“金田一”的小说，名叫做横沟正史，已经热门杂志《野生时代》上发表过很多推理小说了，但是乱步还一个字没有始写，再这么下去的话，感觉“日推理小说之父”的名头好像要换人了。
且，话说回，与谢野、国木田还有社长，不也是作吗？但是他们好像也什么没写过，奈奈子已经完全忘记他们也是作这件事了。
奈奈子费力地咀嚼着难咬的麻薯，蹙起小眉毛，蹲花袋边上冥思苦想了半天，搞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了问题。
难道说是因为侦探社经营的太好了，以他们就没打算去写书了吗？其实应该是要等到侦探社倒闭后，然后他们才会去写书？但是现侦探社一点倒闭的迹象没有，昨天安井警部还给社长送过感谢信，每天有委托人社里下单。
……以这是一个江户川乱步、与谢野晶子、国木田独步和福泽谕吉全没有当作的平行世界？
奈奈子有点怀疑地心里想到，但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努力地把手里的麻薯咀嚼完吞肚子里，然后再次仰起没有表情的小脸，语调平板地对织田问道：“你要当小说吗？”
织田停下了写字的笔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奈奈子的这个问题，才回答道：“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现还是尝试着写一写。”
他没有直接回答奈奈子的问题，但话语中透露的意思还是十分明显的，他是想要当一个小说，或者说是作的。
“那你当小说之后，还会侦探社吗？”奈奈子问他。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是会的。”织田老实地给了一个真心的回答。
奈奈子想了想，站起，从茶水间跑去了侦探社里的办公区，然后站挂着社员去向牌的白墙，仰着脑袋，【调查员】一列的名字里，找到了【織田作之助】，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半天。
织田的名字是汉文组成的，奈奈子很容易就能翻译“织田作之助”这几个字，她觉得这个名字隐约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是不是哪里过，毕竟织田作之助已经侦探社工作了好几个月了，这种熟悉感也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月偶尔看到他的名字，潜移默化间产生的错觉。
——“织田作之助”也应该是一个作吗？
五六年过去了，奈奈子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起，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了，有一直复习的高考古诗词之类的东西还记得一清二楚，倒背如流。
她站去向牌，努力地想了好半天，还是没想起。
虽然她还能记得自己猝的时候是补英语作业，好像是周报上的完形填空，但是像是那些以杂书上看到的轶事，她大半记不清楚了。
就是不会上心去记的东西，看完就丢到脑后去了，会留下零零碎碎的模糊印象，这么久过去了，这点模糊的印象也差不多快消磨完了。
她还记得的，也有一些特别名的关键词，比如说“太宰治”和“自|杀”，又或者是“川端康成”和“借钱”。她实想不起，“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是不是也给她留下过什么印象。
且织田平常也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唯一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很喜欢吃辣咖喱，但是输入“咖喱”这个关键词，奈奈子也能想到“坂口安吾和他的一百盘咖喱饭”这种奇怪的东西。
她像是个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那里，陷入了深思。
从咖啡厅回的乱步拎着一瓶汽水从她的身后经过，顺手一拍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年多没去理发店，奈奈子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到了肩膀的长度。
事实证明，乱步的“放任自流式对策”似乎起到了那么一点作用，现奈奈子的头发没有原那么乱蓬蓬的了，是刚睡醒的时候还是会乱翘，像是一团被猫咪抓过的毛线。
“干什么？”乱步随口问她。
奈奈子将视线从去向牌上收了回，仰了太久脑袋，她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点不舒服，好像马上就会“咔嚓”断掉了一样。
“爸爸。”奈奈子叫乱步。
“嗯？”
“你会写推理小说吗？”
“不写——”
拉了他舒适的豪华办公椅，乱步把自己往办公椅里一丢，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给一个否的回答，然后懒洋洋地喝了口汽水。
奈奈子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突然问一遍他这个问题，乱步也搞不明白她这种奇怪的执念是从哪里冒的，就好像奈奈子的认知里，他就应该去写推理小说似的，就算现没写，以后也“迟早会写”。
但是乱步对写小说这种需要耗费很大精力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要让他老老实实地坐桌案一个下午不动，那也实太为难他了。
江户川乱步不喜欢“动”，但也不喜欢这样的“一动不动”。两者会让他觉得很累。
为了敷衍一下奈奈子，他甚至破例去订了《野生时代》这杂志，让奈奈子对着上连载的推理小说发呆去。
“爸爸是名侦探，名侦探是不会自己去写推理小说的。”乱步散漫地说道，“名侦探要做的有‘解决事件’，像是‘记录案件’这种事情，那是由其他人做的。像是安井警官啊、国木田啊，由他们去做就好了吧。”
听起就像是记录下福尔摩斯解决的事件的华生。
国木田正好拿着文件从社长办公室了，他推了推眼镜，刚想回办公位工作，就发现奈奈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国木田：“……？”
“有什么问题吗？”他停下了脚步，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并没有发现什么错处。
奈奈子摇了摇头，是盯着他看，国木田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放心上，走回了自己的办公位。
【……国木田华生。】
奈奈子盯着他，心里想到，看国木田埋头始工作了，就收回了视线。
【果然还是平行世界吧。】
挠了挠脑袋，奈奈子很随便地就接受了这个设，然后又口叫乱步：“爸爸。”
坐办公椅上，乱步努力地伸手去够书柜上的漫画书，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那你快点去工作。”
乱步：“……”
指尖够到了漫画书的尖角，乱步维持着上半身几乎要倒座椅的姿势，转过了脑袋一脸严肃地看着奈奈子：“奈奈子。”
奈奈子：“嗯。”
“快点去写作业。”乱步一正经地对她说道。
奈奈子慢吞吞地回答他：“……写完了。”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又呆板着一张小脸对乱步问道：“爸爸，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那当然了！”乱步拿到了漫画书，又坐回了办公椅里，振振有词地回答她，“爸爸是不存没做完的工作的！”
奈奈子完全没有相信他的话，但还是“噢”了一声，跑去楼下咖啡厅找果戈里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