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被推着走的,虽然明知是无法回头的选择,却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那些站在身后的人,平凡也好,出众也好,愚昧也好,聪明也好,总在不经意间,将自己身边的人越推越远,当年那个人的话,这些年来,像一把锥子一样,时时刻刻的扎在张正义的心间,左右着他,诱惑着他,怂恿着他,给他带来力量,给他带来毁灭。
张正义长长的叹了口气,默默的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剩下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两年前,他觉得自己还不是那么的不可救药,他曾经天真的认为,总有一天,自己可以对得起这脚下的热土,那时候的他,还有一分良知,还知道脸红,面对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他还会伤心,直到,有人对他说:
“你这样的友善,所有的人都知道来你这里上访不会出事,天长日久,只会越演越烈,等到信访办的门口出现成千上百的群众的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呢?”
“我会好言相劝,尽力协助他们解决问题,把群众的要求反映给相关部门的领导同志。”张正义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如果问题解决不了呢,那些人会放过你吗?你真的认为他们会感激你吗?”那人又说。
“这个……”张正义皱起了眉头,许久才答道:“我相信只要尽心尽力的帮群众做事,他们会理解我的。”
“那他们为什么会到处骂你,咒你,甚至还打你,是因为理解你吗?”那人冷冷的一笑,指着他脸上的几道抓痕说道。
张正义默然无语,脸上的疤痕还有身上的青肿,让他无言以对,那个几天前还曾经对他感恩戴德,口叫青天的朴实妇女,为什么会变的如此野蛮,为什么会把自己当做那个黑心肝的包工头一样对待,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的人,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们吗?”那人又说道。
“我只求问心无愧!”张正义猛的抬起头来,肃然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草鞋,那些干部,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勾结商人,颠倒是非,我,我是不会不管的!”
“你真的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把这些刁民看的这么重吗?”那人不住的冷笑着,满脸讥讽的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上面有多少人恨你入骨,想要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你难道就真的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张正义挺着胸膛,正色说道。
那人脸上挂满了不屑之色,冷哼道:“那下面的人呢,你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就忍心看到下面的人跟着你受累吗?他们这一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有这份工作,只求安安稳稳的养家糊口,平安一生罢了,可就是因为你,他们的家人每天都哭着送他们出门,晚上如果能够平安回家,就会开心的如同过年一样,你上任三个月,手下被打伤的人,超过了一半,满城都知道你张正义是个好官,但他们呢,他们站在你的身后,让你能够一身轻松的去做这个好官,受苦的是他们,挨骂的也是他们,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刁民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张正义是个大清官,之所以不能为他们伸冤,都是因为手下的人,一个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你还不明白吗?”
张正义颓然的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那人,悲愤的跺跺脚,嘴唇动动,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人果然是被推着走的,做到如今的位子,他的确是不能像从前那样,奋不顾身的去为自己的良知和理想而奋斗了。
“那就这样吧。”张正义面无表情的对牛二交代道。
牛二添了添舌头,兴奋的搓了搓手,从后腰抽出一根塑胶警棍来,脸上的神情瞬时变了个样子,几分钟前那个毕恭毕敬的憨厚保安队长,看着远处哭声震天的那群人的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种对暴戾和血腥的渴望,像狼,像虎,更像毒蛇。
“我竟然与这种人为伍。”张正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牛二,本不是编制内的人物,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保安,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会穿上这一身灰皮,歪戴着帽子,到信访办门口上班,平日里,想要见牛二牛大爷,那么尽管去那粉灯照耀的小胡同,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总会,还有那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坊,他,正如这名字一般,是个青皮无赖。
“就当是人尽其用吧。”张正义苦笑着安慰自己,这个位子的水,真是能够淹死人啊,每一个上访的人,都是天大的麻烦,对此,他已经深有体会,你好言相劝,他只当你软弱可欺,你尽心尽力,他却说你官官相护,总而言之,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只要一年有三五个漏网之鱼,告到上面去,整个省里的大神小神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一得罪人,就是一锅的事,这个牛二和信访办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在张正义到来之前,他一直扮演者打手的角色,打的痛了,打的怕了,再给两个甜枣,虽然是个老办法,效果却出奇的好,总能换来半年数月的平安。
“不要闹的太厉害,不然有你好看的!”见到牛二嗜血的表情,张正义心里不快,面色一沉,厉声说道。
那牛二是个老打手,也知道张正义早些年当好人的事,心里骂了几句呆子,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大手一挥,带着几个手下拎着棍子直奔那群哭丧的人而去了。
张正义最后看了一眼那群白衣人,暗暗的说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闹的太大了,一村人都来了,如果收拾不了你们,这个年,我就别想过了,希望你们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