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回地下室,室内依然空空荡荡,就像几百年来都这个样子。
可以想见,一为被警察抓去了?鎯铛入狱了?判刑,铁网高墙……或者还是什么……
正零乱得一团糟,短信回复过来:“与黑道周旋,速救,后湖路……”
我知道一为不是逼到那个份上是不会向我呼救的,不是逼到那个份上他是不会把我拉进去的,可是他拉了,可见他是狗急跳墙了逼急了。可越是这样,表明事态就越危险。我内心波涛翻涌: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能去!去,意味着什么傻瓜都知道。
脑内涌现我们这几年来的生生死死,我近乎神经崩溃,不要了理智,决定尽快救一为。
可我又不能抓起电话去报警,要能报的话一为早就报了,我也不能叫一帮黑帮兄弟去一抹摆平了,我们一向是三好公民,没结识过黑帮混混,既然黑道白道都搬不来救助,只能单枪匹马去拼命。
我按地址找:后湖路,第一个街口,左拐,第二盏霓虹灯,小区房B栋六楼602号。
撞开门,房里三个人僵着:一为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汽油瓶,桌上一堆毒品,另两个人在对面死死盯着大气不出,神情紧张。房子里有过搏斗的痕迹。
见我进来,那两个人一惊,想做出举动,一为大吼一声:“都别动!再动我就跟你们拼了,老子今天不要命了!”
那两人不动。
一为吼叫:“把我身份证,资料交出来,快!否则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初步了解事态:一为决定洗手不干,今天是来索要身份证个人资料的,这资料在他们手中危险性是可想而知的,意味着他许一为永远休想逃离这个黑坛这个魔窟,永远掌控于他们股掌之中,并且随时都有落入警方手中的危险。从黑方来说,一为掌握着集团内部机密,轻易发放,对他从头集团构成的威胁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们不放人,双方争斗着,然后双方进得了搏斗,然后是一为拿着汽油销毁毒品为威胁,僵持着局面,一直僵持到我的到来。
其实错就错在为什么当初一为铤而走险地走上这条路,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受他们掌控。我想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现在是救援的时候。抛眼向一为,示意接下来怎么搞。
他使眼色,我明白,飞速冲过去,他把火机汽油瓶丢给我,自己从背后抽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扑过去按住一个马仔,刀顶在马仔喉管上。一为全副武装是有备而来的,而他们没有防备,要不怎么只留下两个瘦不拉肌的马仔蹲窝子。
一为发狂的喊叫:“快交出来!他妈的老子今儿个就是不要命了,老子疯了,刀子不长眼睛!”
我有点紧张,照这气势,似乎要搞出人命了,一为他发狂了,没准真如电影里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对另一个马仔说:“兄弟,有事好商量,快交出来,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他举手:“好商量好商量,我这就去拿。”
我手攥火机与汽油瓶,眼瞪着他,他朝柜子走去,七手八脚地翻。一为使眼色瞥窗子,我明白拿到后要从窗子逃掉,因为这上下有六层楼,从楼道下很有可能遭遇他们同伙围堵在楼道,即使不遭围堵,轰动邻里,引来警察,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是要从六层楼跳下去,后果简直不用想。
我不解但不得不照做。
一为拿到证件用刀顶着那人喉管走到窗前,我也走到窗前。
一为说:“你先跳,五楼阳台是系着一根绳子,你万万要抓住溜下去。”原来他事先早已做好准备。
我不再犹豫,纵身跳下窗子,晕眩中够着了绳子,唰的往下溜,双手火烧火燎的痛。
我刚着地,一为飞身跳下,是人都看得胆破心惊,我们都顾不得了,自己的命都顾不得了,顾别人的心脏别人的胆做什么,好在是偏僻的居民区,几乎没人看到,没吓破一个胆。
一为抓住绳子,溜到二楼地方直接跳下来原来他把绳子割断了。
我往出口逃,他拉过我:“上车!”
他从角落里拉出一辆摩托,发动引擎,我跨上车子,车子像火箭似的冲出居民区,冲出大街,冲向环城公路,兜了个圈,冲回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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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暂时大致是安全的,估计也没没谁跟随绕城一周。然而潜在的危险是可以看见的。黑帮的复仇心理不用说谁都清楚,要不怎么叫黑帮而不叫白帮,加之警察随时会出动缉捕,所以不论黑道白道都不容许许一为存在,双面夹击,许一为必需尽快离开这里,避开这一切纠缠。
“事不宜迟今晚就走,到武汉去。”他说。
我说:“那好吧,我拖后带东西,过两三天赶到。”
他收拾必要的收拾的东西。
我忍不住骂:“他妈的当初你怎么就这么这开窍,走上这条路!”
他淡淡地说:“谁想啊,当时也是逼急了,本想做两三次把钱拿到就走人,做了最后一次洗手不干了本说好放人的,龟儿子这么闹。”
“你也犯不着把身份证押上去吧?”
“跟你说逼急了,为了拿第一笔钱救急,那时不做也得做了……”
“不多说了,赶快迩到武汉找个僻远的地方,住下来,还有一个多月考试,加紧练习,今年能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就妥协另找出路……”
“左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非美院不考……”
“好,不多说了,尽快,好,一定考上,一定!”
趁夜色浓黑,我们可以飞摩托到火车站,把一为着送上火车大概就没什么事了,我想。
我蹬上摩托,一为说:“我来骑吧。”我坐到后座,毕竟极速飞车的水平我不如他。
他发动引擎,车子如离弦之箭飙上大路,风驰电掣,寒风乔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到站,正要下车买票,我发现情况异常,售票厅前有异常人盯上我们,我说:“快,调头!”
一为极速一个一百八十度调头“突”地往回飞驰。
果不出所料,几辆摩托紧追上来,速度似乎比我们的“豪爵”还快,凶神恶煞紧追不舍。
寡不敌众,我深知这次不比上次幸运了,一旦落入他们手中一切玩完,也许一辈子玩完。
一为控车,我观后,车子颠颠簸簸拐入别一条路我们知道不能走大路了,大路恐有埋伏圈。
车子横冲直闯,逢水跨水,逢坑跳坑,不管路坎石堆,不管是什么路不管有没有路冲冲撞撞而过,颠簸得心脏快坠落还好一为技术过硬,两个人没有甩出去,车子没有翻腾,阿弥陀佛。
后面的人如疯狗一般一滚一滚扑上来,真正的亡命之徒,我明白今儿个他们不把我们碎尸万断是誓不甘休了扑得如此之凶猛。
我一回头,看见他们砍刀也亮出来了,我不由一颤,不寒而粟。
我正大喊:“快啊——”车子腾空而起,一为借助一个台阶,飙过了一堵高墙,暂时把他们甩在后头。
这里进入的是居民小区,横七竖八的都是小巷子,突然闯进的摩托吓得人们鸡飞狗跳。
我说:“甩下摩托车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理想化了,那帮疯狗紧接着就跟了进来,根本不容许你有喘息机会,更不容许你丢下车子用双腿跑过他们的轮胎。
一为发动车子最大马力,开始显得慌不择路,见有空隙的地方就钻。
我只顾回头看后面的追敌,也不管一为的择的是什么路,我相信他驾车的技术择什么路有他的理由。
我回过头来看路,猛然发现这条路我曾经走过,是条死胡同!我大喊:“掉头!这是条死胡同!”
一为没有掉头,很明显,来不及了。
我预料一场血的灾难近在咫尺,不敢想象。
突然一为反过身来,我左侧挨了重重一脚,手一松还不明白是回什么事,整个身子重重地摔了出去摔在地上刷了几米远,只听见一声“躲起来!”一为的摩托疾驰现而去。
我手掌脸上刷出了血几秒晕眩后睁眼看见这是一家居民,大门敞开着——我就是从条门摔进来的,后面的摩托声轰隆而来!我才明白是一为一脚把我踢下来叫我躲起来,亡命之徒追着他一个人去了。我爬到门口,轻轻地把门掩上,轰隆的摩托车轰隆而过,一群魔鬼……
我趴在地上,眼泪漱漱地流:巷子的尽头,一场血的灾难……一为……
我恨我没有勇气跑出去追着拼命,虽然拼命没丝毫用处——这时候谁跑出去谁完蛋,我跑出去我完蛋,观世音跑出去观世音完蛋……我牙咬着手臂眼里漱漱地掉泪。
巷子尽头传来哇哇的惨叫声,那声音响彻天际,每叫一声我的牙咬得越紧,手臂咬出了血。
……
声音越趋于平静,夜色黑得浓密,迷糊,黑得那么无助……
一阵阵摩托轰隆声近来又远去,留下一片死寂。
我爬起来,开门,顺着巷子的尽头走,那里有一为,或者说有一为的尸骸。
黑色夜幕下,嘶喊,叫嚣,都无济于事,我扶着墙根像走过了十万八千里长征。
巷子尽头,黑黑的没有灯,只有城市上空反射下来的薄纱似的光。借助这个光,我看到一为的身躯躺得很安静。
我失声喊叫:“许一为——许一为——!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四周的居民陆续出来几个,开始还不敢出门,先探出个头然后陆续出来了。
我听见一为微弱的声音:“快……救,我……”
我扑上去,几个手电打过来,照见了一为和一滩血。
人们都不忍目睹,都摇头:“惨,真惨!”
我去扶一为,向周围的人叩头:“求你们帮我救救他……”
有人说:“快送去医院咯。”
有人说:“惨,真惨!”
有人说:“遭孽哟……”
陆陆续续回屋了。
我扶起一为,语无伦次地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你挺着,去医院……
我把他身体扶到背上,试图爬起来走。
他说:“手,把我地上的手捡起……”
“什么?”我如遭霹雳!
“我的一只手被砍断了……拣起带走……”
一汪眼泪夺眶而出,我手拿袖子一抹,嘶喊出声:“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一手扶着一为的身体,一手在地上摸索,摸到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它像一个冰冷的树杈摆在地上……
我背着一为,捡起他断掉的的手掌放在口袋里,扶着墙根走。
我说:“去大医院,一下就到,一下就到……”
他在背上微微地说:“去诊所,小诊所……”
在小诊所里,止血,缝针,包扎。
一为遍体的伤看得医生都胆战心惊,光刀伤就是十多处,还有瘀伤骨伤……医生说:“还好命生得贱,要换了一般人早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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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为的命算是捡回来了,可是他的右手掌永远的失去了,那是一只画画的手,永远不能再画画,那只手将先他主人而去,埋进土地里随岁月消逝……
一为说:“我不能考试了,我也不会回去,我想,到西藏去,避开追捕,避开这繁杂,去安安静静找个归宿……”
我点头:“嗯。”
他说:“你一定要考下去,把路走下去,我们所有的希望就放在你身上了。”
他说:“你一定考下去,把路走下去,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我点头:“嗯。”
“我这辈子没法走下去了,对不起自己,最对不起我爸妈……”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想太多了,好好的活着就是艺术,你说这对吗?”
他点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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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掉自己的右手,他痛哭。我知道这种哭是声嘶力竭的干嚎,是从骨子里暴发出来的伤心灰暗 ,我站在旁边,什么都不能做。
他在右手坟前插了一块小碑,题字:艺术之手墓池。这字是他要我题的,他没法写字了。
我拉他:“加紧时间离开这里吧,一要等警察出动了,报纸都有报道出这个贩毒集团了,要是麻烦一出,你也脱不掉……赶快!”
他点头:“嗯。”
我说:“不能去车站买票坐车了,直接上高速拦长途汽车,先能逃出多远是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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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速公路,一为又哭了,眺望远处城市层层叠叠,他忽然说:“左门,今天算明白,我迷失了,你要保重,向真正的艺术之路进发……”
我点点头:“嗯。”
“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出人头地,鹤立鸡群,傲然兀立。”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脸朝远方:“不晓得,我这辈子对不起我爹我妈,我……”他说着啕号大哭,撕心裂肺地说,哭着朝远方跪了下去。
眼泪哭干了,他说:“左门,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妈关于我的这一切,不让他们晓得我发生了什么 事,不要告诉他们我到哪里去了,就说……上大学去了,因自己挣学费这几年没时间回家,等到我要回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我哽咽着点头。
远处的汽车来我,为了迫使它停下来,我跑到公路中央挥舞双手。
车停下来,一为上车,车就启动了,向着遥远的他乡奔腾。
这是一辆开往成都的中巴,一为到成都后再转车到拉萨,然后以拉萨起点,走向不知哪个方向。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凝成一个点,点在路尽头消失在我的视线。
落日的余晖遍撒大地,大地一片凄怆。
斜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投在路面上像人苍黄的音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