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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念念不忘无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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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安和晓娘,说起来都算是传奇的女人。

一个是车骑将军马凌甫的千金,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还在少女时期便结识了钟爱一生的少年将军。二人互相许下半生承诺,以绣花战袍为誓言,谁成想中途遭遇变故远嫁苍梧,在不毛之地一步步苟活下来,在野人遍地的野蛮之中厮杀出一片天下。

一个是当年的天下共主西梁穆家的皇嗣千金,自小便受到顶礼膜拜,但却不喜欢女红偏偏爱好戎装与马匹。一生追求功成名就,谁成想和两位皇兄一起亲眼见证了国家的覆灭,又在绣花将军的关照下坚强抬头,一步步走上了凤宫正位。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纠缠了大半生的情感纠葛,眼下随着各自都有了着落,随着那个男人的死去,随着那件绣花战袍的烧灼而全都化为尘埃。

往事如烟飘过,此时此刻初见的两个人,彼此之间似乎都已经放下太多执念。

特别是晓娘,在当初和李眠于洪峰峡诀别时她便已经放下。毕竟她已经是孩子的母亲,已经是苍梧可汗的妻子,新的家庭和新的情感羁绊已经愈发深厚,因此李眠对于她来说,此刻无异于一个美好的梦境,无异于一个温存的念想。

此刻,二人把酒畅饮,穆念安让李思道先回去休息,陪着晓娘喝酒直到深夜。二人都是戎马上见真章的女子,因此没有南瑾那种矫揉造作,呼来喝去唱着行酒令,竟然有了几分志趣相投,浑然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生疏之感。

晓娘:“如果李眠真的在天有灵的话,看见我们这般也会感到欣慰。他的的确确是个很好的人,但我和际遇辜负了他,还好有你在,但他也辜负了你,毕竟他也别无选择。”

穆念安摇摇头:“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恨他。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想想,若是我身上背负着三万条人命的血债,我会不会像他那般表现轻松?我会不会像他那般撑到今天?我应该不会,他明知自己最后要走上这条路还选择娶我生子,那是因为际遇不同他没有选择。”

“怎么说?”晓娘抿了一口酒。

穆念安:“他一开始只想了结这一切,结束所有恩怨和因果然后自刎于琅琊山下,去陪他那些兄弟们。后来他做了皇帝,这是他没想到的事情,但周道长是他此生最敬重的人,周道长为了救他生命垂危,他也只能替他讨回林家该有的天下。但当了皇帝便要立太子,要将这方天下继续守住,所以他选择娶了我,选择等待十二年,等待孩子能够及冠,说起来已然是不易太多。”

“你还真的是看得开。”晓娘听得入神。

“我当时也很愤怒,我骂了他一整夜,但后来我也将一切都释然了,其实最放不过他的恰恰是他自己。如果我是他,可能我也会这么做吧,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只能把这个天下继续替他守住,把思道继续抚养成人,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林家,或者说是为了我的穆家,我觉得都有这个必要。”

晓娘点头:“的确,他之所以娶了你,因为只有这样子才对得起林家,也对得起穆家。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最大的不亏欠,其实本没有什么错误可言。而且我相信,他当时决定娶你,一定是因为爱琴,而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愿吧,不过现在我是确定的,他爱我。”穆念安说得十分笃定,二人相视一笑,互相都更明白了几分对方的心思。

晓娘:“虽说今晚不谈论政事,但我还是要说一下。我之所以选择帮助大梁王朝,其实也是完全看在李眠的情面上。当然我们苍梧也的确需要大梁的全力支持,这些年可汗也逐渐老迈,我身上的压力也很大很大,如果我们真的全面联手,那无论这片天下有何等野心之辈,相信都会掂量几分,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巩固。”

听到她这么说,穆念安也收起了怀旧的嘴脸,开始变得微微正色起来。

穆念安:“不假,其实我一直觉得,当初选择在苍梧开战是一个错误。现在想来,当初在北戎州开战依旧是一个错误。但这世间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只要有诸侯存在就一定会有这些问题,只要没有真正的大一统王朝,就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野心之辈。”

晓娘闻言眼神发冷:“这便是我今天来此地的根本原因,你既然也想到了这些,那我们为何不去继承北安王的遗愿,去做这片大陆真正的大一统开创者?”

这话可谓是胃口极大,穆念安闻言微微惊愕:“你说什么?”

晓娘面色不改:“我说的很清楚,我觉得我们有这个实力,也有这样的机遇,为什么不去做这种尝试?李思道这孩子我觉着真的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苍梧愿意全力辅佐他,帮助他成为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统治者!”

“你的意思是......想要剿灭所有的封国与诸侯?”穆念安微微呼吸急促。

“怎么,不可以吗?”晓娘坚持己见:“就像你说的,这片天地已经不安宁太久太久了,既然要永久的和平,那便让这世间不再有野心之辈即可。关键是要有相匹配的实力,还要有一位我们苍梧认可的好君王。眼下这两个条件全部都具备,我觉得只欠东风!”

穆念安闻言眼神阴翳:“话虽说得没错,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将有无数的尸山血海,意味着即将迎来无数的艰苦鏖战,意味着我们要合纵连横向全天下开始血腥杀戮与征伐!这真的是李眠想要的天下嘛?”

晓娘对此不以为意:“欲成大事就必须要如此,这世间从来都是凭借实力说话的,从前是这样子,今后也还会是这样子,所以我们没必要去过多猜忌。我们都想要永久的和平,但和平不是靠和平换来的,暴风雨后才会有艳阳天,这一点亘古不变,我在苍梧就是这么活过来的,眼下苍梧的稳固政权也是这么一步步夺过来的!”

“这事情着实是有些大,我需要和思道好好商量一下。”穆念安喝了一口酒压压惊。

“你随意去想,但留给我们的世间真的不多。现在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代人的战场已经快要书写尾声了。再不把握机会,我们只能去黄泉路上想着天下和平了。”

言罢,晓娘起身请辞,洒脱作揖随即快步离去,只留下穆念安一个人望着满园桃花。

良久,她还是没有回去睡觉,而是看着天上的月亮静静发呆,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又想起了什么人。

这世上总是有这样晚上彻夜不眠的人,总是有怀揣着很多心事而不休息的人。说到底都是因为心里装满了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亏欠,有的是迷惘,有的是难以言喻的情愫,不单单在西梁城,在十九列国都是如此的。

就好比此刻的桡唐国境内,就有人依旧没有安眠的意思。

桡唐国此刻也是大势初定,此刻在峨眉山门的一处僻静祠堂里,一个人在静静地打坐参禅。看起来端庄雍容生人勿近,正是凰丹尹。

此刻的凰丹尹还是老样子,除了增添了几许岁月的皱纹外并无其它。她还是那般美艳动人,还是那般孤傲冷冽。

在她面前的祠堂里只有两根蜡烛,看起来黑漆漆的没有明亮的光源。祠堂里并未供奉什么神佛道祖,而是在供奉一樽黑乎乎的棺材!

这棺材孤单的放在这里,没有牌位没有灵堂。

凰丹尹在棺材前默默打坐,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这个夜晚很长很长,因为一位来客打破了灵堂的沉静。

李靖司。

经过了这些年,李靖司也早已沉稳了不少。但她好像是第一次来到此地,看起来微微还有一些拘谨,只不过眼下不管是她还是凰丹尹,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女,都有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韵味。

李靖司默默来到凰丹尹身边,凰丹尹对她没有视而不见,而是微微笑笑态度还算和善,也放下了手中的经文。

李靖司:“凰姐姐。”

凰丹尹:“十二年过去了,你总算是来了。”

李靖司闻言微微默然:“请别怪我,我一直都没勇气过来见你。”

凰丹尹看着她:“是害怕又想起从前那些事情?”

李靖司闻言点头:“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难以忘怀,心里面总觉着有些过不去的坎儿,但想来想去还是要来见你,毕竟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凰丹尹指了指棺材:“十二年前,我将八步赶蝉带回来火化掉,但我却一直没有埋葬他的骨灰,而是在这里给他定做了一副棺材。其实我才是那个难以割舍过往的痴人,所以你也没必要这般。”

李靖司看了看棺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他。”

“晚了,说了再多也是晚了。”

凰丹尹微微感叹,似乎没有了以前的嚣张跋扈,也没有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其实我是在自我赎罪,自从他死后我才真的发现,我的道心已经不稳固了,掺杂了许许多多的杂念在里面,我之所以要天天守候供奉他,也是为了祛除这些东西,不然我难以实现道心清净,修行上也难以更进一步,这已然是成了我的心魔。”

“真的只是为了祛除心魔?”李靖司看看她。

“或许是吧,最起码从前几年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又改观了。”凰丹尹说话的语气少有的弱了几分。

“这话又怎么说?”李靖司露出微笑。

见到她笑,凰丹尹也微微抿起嘴角,似乎是想到了某些开心的往事。

“可能是在这里清修这些年有了一些感悟,也可能是他让我又懂得了一些事情。总之现在我已经不再去想祛除心魔这回事情,甚至我隐隐间感觉就这么陪伴着他也是件好事。这话可能说得也不对,因为我发现这些年间他从未离开过我,一直住在我的心房,表面上是我对他割舍不了,实际上应该是他一直从未离我远去,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凰姐姐,你话说清楚些,虽说听着温暖,但这晚上这么黑,我总是听得凉飕飕的。”李靖司少见的打趣道。

凰丹尹在这位妹妹面前浑然没有架子,闻言亦是笑笑,随即便看着棺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其实我觉得,人真的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好好反思,这点对我们修道之人真的非常重要。这个世界已经太过浮华,想要守住一颗道心就必须要好好静思己过。我们经历红尘其实都是一个品悟的过程,虽说很多人直到死都没有想明白什么,但好在是我们都有所获,因为时间会给我们想要的答案和结果。”

李靖司闻言迷惘:“凰姐姐,你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啊。”

凰丹尹继续微笑:“那我就说得直白一些,其实我一直在修的禅,其实就是他啊。”

她伸手指了指八步赶蝉,面色上竟然露出了丝丝缕缕幸福的温婉。

“我知道你和周游的事情,你跟我说完后我其实并不羡慕,因为在十几年前我还不懂得儿女情长。那时候的我一直有个古怪的想法,修道之人本就不需要人来爱护,所以我理所应当的觉得我就应该好好修行,我也不需要人来爱我,但是我从没有否认过我不爱人,我的观念可能为世俗所不容,但我当时真真切切就是这么想的,我还和他说起过。”

“说起什么?”李靖司逐渐听进去了。

“我和他说,我不想像世间这般多的痴男怨女一般一生只爱一个人,我觉得爱应该是一个广博的东西,因此只要是入了我的法眼的人,我都可以去爱,也都可以去表达爱。所以我当时跟八步赶蝉说,我喜欢太子凉,喜欢周游道长,但就是没有说过我喜欢他,那时候我真的没那么想过,所以他当时微微黯然伤神,后来我才知道我完全是错了。”

李靖司闻言笑笑:“凰姐姐,周游是我的,你可不能跟我抢,虽说他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

面对神色黯然的李靖司,凰丹尹轻轻抚摸了两下她黑色的长发。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毕竟你们真的相爱相守过一段旅程。而我这种后知后觉之人,等醒悟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当时我觉得我的博爱想法是正确的,后来我发现,我之所以偏偏没有说八步赶蝉,是因为我真正爱的恰好就是他,只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可能真的是他陪伴我太久太久了,久到我似乎已经足够把他随时忽略。”

“对他来说,那真的挺残忍的。”李靖司似乎有所感触的感慨。

“是啊,残忍而美好。”凰丹尹望着棺材,眼神越来越温柔且明亮。

“其实我和八步赶蝉很小就认识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道姑,跟着师父每天游山玩水。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出生,毕竟我虚长你们几岁。八步赶蝉就是那时候与我在桡唐国相遇的。他那时已经拜入魁门,准确来说是魁门收养的一个孤子。我当时跟着师父去见他的师父,我们就这般相识了。”

“真美好。”李靖司听得如痴如醉。

“现在想想确实挺美好,但当时我可不这么想。”凰丹尹笑得也更浓郁了些:“当时的我只觉得他是一个跟屁虫,他一看到我就跟我说我好漂亮,一看到我就跟我说要守着我一辈子,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家伙有些粘人也有些烦人,因此那次初遇就这般草率结束,再次见面便是我们少年成名的时候了。”

“多少岁?”李靖司问。

“十九岁。”凰丹尹继续回忆:“我们年岁相差不多,我十九岁,他二十岁。我们再次在北戎州相遇了。那时候我已经是峨眉的内门弟子,奉师父之命前往北戎州做事,其实无非就是联合做些诸侯谋划罢了。那时候的八步赶蝉也是意气风发,也成为了魁门内门中年轻一辈的翘楚。”

“他再次见到了我,再一次跟我表露心意。我跟他说我是修道之人,早已不去想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他却颇为执着,说要守着我一辈子。我当时以为他说的都是玩笑话,谁知没过多久就听到他被逐出师门的噩耗。”

“他可真的是用情至深,也真的是勇敢的令人心痛。”李靖司眼角微微湿润。

“谁说不是呢,他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傻子啊。”

凰丹尹亦是跟着感慨:“但当时的我心狠手辣,对于他的倾慕彻底选择无视。其实我当时有很多个追求者,我的态度皆是全盘无视,因此他对我来说不过是茫茫众多倾慕者中的一个,即便是身世再过悲惨,也不会让我对其关注一丝一毫。而且被逐出师门的他整天浑浑噩噩,在北戎州里成了一个落魄乞丐,整天打不起精神也不去做工,最后若不是遇到了太子凉,可能他要么被人打死,要么就被活生生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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