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的尾声,春节前夕,想着来了湛江这么久,一直没回家,我就提前买好了车票准备回家。
出发之前,我在沃尔玛买了一堆的年货,提前发快递回去。
想想第二天就回家了,这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面百感交集。
想想2010年刚刚来湛江的时候我一无所有,发誓要成为富一代再衣锦还乡,今天就要回去,而我确实也有点事业有点钱了,但是却失去了买一辆好车回去炫耀解气的心情。
想事情想多了,有点失眠,第二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他说:“周夏冰,你能过来一下吗?”
我打的到东亮制衣厂的时候,还没上到楼上我就听到了很杂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心里面一个咯噔,我直接一路小跑上去。
去到的时候才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好几个人,举着板凳。
而陈天明抿着嘴,冷着脸和他们对峙。
我正准备走进去,陈天明朝我眼神示意了一下。
我蒙了,一下子以为是来收保护费的,一个咚咚咚退回去,在楼下给杨建华打了一个呼救的电话。
杨建华来之前,我又走了上去,我怕陈天明一个不小心真的会和他们打起来。
这个时候,厂子里面大多数的工人都放假了,要真打起来,单单一个陈天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走上去帮他壮壮胆也好啊。
打定主意之后,我直接推门进去了。
当我站到他们对面去的时候,带头的那个男人凶巴巴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开口就骂:“贱人,滚一边去。”
我却假装神淡气定地站到了陈天明的身边去,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他们什么人?”
陈天明也压低声音,恨恨地回了我一句:“过来闹事要钱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过来,拖累你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办公室这边被他们砸得七零八落的玻璃,心慌意乱却强壮镇定地说:“没事。”
看到我和陈天明在低声交流,那个男人忽然张嘴就说:“陈老板,钱给我,我就走了,你老子也挂了,上西天卖咸鸭蛋去了,他玩也玩我老婆了,让你给个十万,一点也不多。你要不愿意给,我今天就把你这里给砸了。”
我心里面一个咯噔,忽然想起前年春节的时候我找黄春莲谈李姐的加工单,撞到陈栋很亲热暧昧地喊黄春莲为春莲,而今天闹事的男人,说不定就是黄春莲那个赌鬼老公。
我压低声音像陈天明确定了一下,他迟疑了一下,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和杨建华混多了,我胆也肥了,开口就冲他们说:“你是黄春莲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副就是老子,老子就很拽的表情看着我说:“老子就是。老子今天是来要钱的,陈栋那老狐狸,一把年纪了还睡我老婆,现在他走了,我老婆不能白白被睡了!这厂我老婆也劳心劳力给他帮忙了,到头来,他什么都不给我老婆,他算是人吗?”
我顺手也抄起旁边的一把凳子,盯着他就说:“哥们,你不觉得你也不算人吗?”
他瞪大了牛眼,凶巴巴地问:“我怎么不算人了?”
我嘲讽地呵呵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自己的老婆被人睡了,是个人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带一大帮兄弟上门来讨钱,你觉得你要到钱了,扣在你头顶上的绿帽就没了?”
他那边明显是花钱请了兼职来撑场面的啊,根本就不是好兄弟,我这番话刚刚说完,那边有两个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那个男人恼羞成怒,手上拿着的小板凳正要朝我砸过来,站在门外的杨建华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冲他说:“毛哥,今天那么有空,不用去赌场玩几把?”
那个被杨建华称做毛哥的男人,一见到杨建华,刚才那些嚣张的气焰全部不见了,他哭丧着脸对杨建华说:“杨哥,你可别喊我毛哥,我受不起。我今天就是为我家春莲要回公道的,杨哥你可要帮我做主啊。”
谁知道杨建华脸一冷,眼眉一挑,朝着那个男人就直接赏了他一把巴掌,那清脆的声音,让我在晃神之间想起了他之前打过我,我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他算是对我手下留情了啊。
那男人被打了,估计痛得死去活来,却不敢说狠话,依然哭丧着脸说:“杨哥,我委屈了,你还要打我。我老婆被陈栋那老头子睡。。。。”
他话还没说完,杨建华抬起手又给他甩了一巴掌。
最后,我听到杨建华咬牙切齿地吼他:“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就别整天我老婆被谁睡了睡了这话挂在嘴上!春莲嫁给你这样的男人,她这一辈子真惨过踩了狗屎!”
杨建华在湛江的生意做得大,钱多了也不怕事,倒是那个毛哥看起来更怕事,被杨建华这样一打一骂,居然不敢还手和还嘴,僵持没多久,带着人就走了。
那些人一出门,陈天明忽然软绵绵地,快要站不住了。
我伸出手去扶住他,他忽然一把抱住我,呜咽的哭声中,他说:“周夏冰,陈栋走了,他走之前,我还为了他和黄春莲那些事和他闹,我根本没机会对他说我不介意了,周夏冰,我不孝。”
就在刚才,和那些男人对峙中,那个毛哥一次又一次地说陈栋挂了,我当时已经很震惊了,但是那场合,我必须忍住我那些情绪,现在听陈天明讲出来,我的心还是突兀的,变得很难受。
我初见陈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严肃精神的老头子,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哪怕后来他为了陈天明,不惜以让我受到侮辱的方式逼我离开东亮制衣厂,我的伤感也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人生如此无常,生命如此脆弱。
所有的爱恨情仇,终究归于尘土。
在陈天明的呜咽声中,我终于伸手覆上他的肩膀,我说:“没事,有我在。”
我终于长成了一棵可以让人心安依靠的参天大树。
安抚好了陈天明之后,我找吴慧慧要到了陈天明的姐姐陈天薇的电话。
我之前听吴慧慧八卦过陈天明的家庭人物关系,无非就是陈栋重男轻女,从小偏心陈天明,觉得他那个厂子以后都是留给陈天明的。
陈天薇毕业后在厂里面干了一段时间,她人缘挺好的,陈栋最后看不下去,找了一个借口,把陈天薇推出去其他城市闯世界去了。
陈天薇带着怨恨,陈栋生病那段时间,她回来看过他几次,但是在病床上陈栋也没有改他初心,陈天薇失意,离开之后就很少回来。
拨通她的电话之后,她接起来就喂了一声。
我想了很久的措辞,小心翼翼地说:“你好,我是陈天明的朋友,是这样的,你爸在医院那边,他。。。。”
我话还没说完,陈天薇忽然急急忙忙地问:“我爸怎么了?”
我还是没来得及说,她忽然哭着说:“我爸是不是走了?”
给陈天薇打完电话之后,我和吴慧慧开始收拾那些被打碎的玻璃。
曾经看起来前景无限活力无限的工厂,一下子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气氛里面那些四处飞溅的玻璃渣在幽暗的光线下,闪耀出冰冷的光芒。
最后,我在打版车间见到了一脸失魂落魄的黄春莲。
她手上的烟都灭掉了,却依然不知所措地拿在手上。
所有的圆滑狡黠已经全数褪去了,眼前的她不过是一个悲惨的可怜女人。
我坐在她的对面,想了想,没说离开那个狗屁男人是好事的屁话,而是说:“节哀顺变。”
黄春莲的眼泪忽然涌出来,过了许久她才说:“不会再遇到对我那么好的男人了。周夏冰,陈栋他死了。他答应我等陈天明结婚之后就娶我的承诺,永远都不可能当真了。”
我也尝试过失去的滋味,我知道我不痛不痒的安慰对她毫无用处,我唯一能做的是倾听。
她的眼泪像一场无论怎么下也下不完的雨水,她说:“你会觉得我无耻对吧,结婚了还搞婚外情。可是我也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哪怕我在厂子里面叱咤风云,但是我也需要被关心,被关爱。我家的臭男人老打我,要不是为了娃,我早离了。我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死皮赖脸不离婚。但是我忍不住自己的感情,陈栋他虽然看起来严肃,但是他真的对我很好,他还愿意照顾我的娃。可是他怎么就这样死了。”
这个时代,这个让人难过的时代,好像每一天都有伤感离别,有的是生离,有的是死别,好像每一个人心里面都带着伤痕。
我忽然明白了蒋竞轩那句话,他说:“说不定很多人都是表面风光,背后彷徨,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而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也是让我愣神。
我最终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冷静,帮着打点了陈栋的后事。
在死亡面前,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恩怨怨显得太微不足道。
忙完了这一些之后,快要到除夕了。
很意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