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独孤司琴按时来到医院的注射室打针,她那包裹得大一号的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虽然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独孤司斌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牵着妹妹的手,穿过医院那幽暗的,长长的走廊。那走廊里隔很远才有一盏惨白的圆形顶灯,两边都是紧闭着房门的诊室,偶尔会有一扇门突然打开,走出表情僵硬的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或护士,看着他们,孩子们都觉得冷!走廊里偏偏这里一拨,那里一拨地等着满怀忐忑的病人,他们的表情足以让人绝望。
两个孩子就在这个充满奇怪的现实与虚幻的走廊里穿行。走过一半路,他们穿过一道门走廊里突然没了人影,这里更黑了,而且极安静!
独孤司琴站住不肯再走一步了,她拉着哥哥的手说:“我要回家!我不打针了!我要回家……”她本来就极厌恶打针。
“琴,我们一会就到了,别怕。你想想你的头,只要打一针,它就不疼了!你就好了!”独孤司斌哄着妹妹说。
“我不,我的头本来就不疼了嘛!我不打针,我要回家!”独孤司琴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独孤司斌紧紧拉着她的胳膊(他知道,只要他一松手,琴就会飞奔到任何她看得到的出口!)对她说:“你现在还不疼是因为你早上打过针了,要是你现在不打,晚上一定会疼死的!”
独孤司琴哭哭啼啼起来:“我不嘛!我不嘛……”她的身子也跟着扭起来,孤独司斌快要控制不住她了。
“谁家的孩子!跑到这来干什么?”突然,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独孤司斌下了一跳,独孤司琴则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还不走!”那个女声随着一扇打开的门变得清晰凶悍起来,独孤司斌觉得一个肥大的影子带着一股子的消毒水味儿,呼地窜到他们面前,他下意识地把妹妹往身后拉,自己则本能地闭上眼睛。
只听得那声音尖叫:“你们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到处乱跑?家长呢?”
独孤司斌睁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直接冲到自己脸上来,胆子大了些,他镇定了一下,小声问:“阿姨,我带妹妹来打针,请问,注射室在那里?”
“你不识字?这里不是注射室!这里是手术室!快出去!”那女声不耐烦地哄他们。
独孤司斌觉得还是在她动手前跑开为妙,于是转身拉着妹妹逃了出来。没跑两步,他们就撞到另一件白大褂上。他们后面立刻传来愤怒的尖声大叫:“怎么还不长眼睛!看看都往哪儿撞,怎么瞎栽死绊的!一点家教都没有!这些父母是怎么教的!你父母呢?”
“好了,他们是来复诊的,我的病人,看来走错了门呢!过来吧!”
孤独司琴抬起头来,看到了前一天给自己看病的那个和气的大夫。
“哟,运气这么好,就遇上了院长?是您的病人那?看这小兄妹俩,天可怜见的,怎么就伤到这样?”那女声突地和气起来。独孤司斌这才喘出一口气来。
院长弯下腰抱起吓坏了的独孤司琴,低头对独孤司斌微笑着说:“来吧,我们看看,给妹妹换换药,过天她就好了!”
司斌跟着这个和气的大夫走到另一条走廊,进了治疗室,这里有几扇大大的窗户,屋子里很明亮,独孤司斌突然缓过神来,这天是个大晴天!
大夫熟练地揭开独孤司琴头上的绷带,看了看伤口,微笑着对护士说:“小刘,你看,已经好多了!看来她只是凝血不好!帮她包上吧,少弄些,天气热了!”
护士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再次包扎过的独孤司琴要好看多了,只是一个方形的纱布块再加两条白胶布。护士想办法给她弄了弄头发,她看上去精神多了。独孤司琴从玻璃柜上的玻璃门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很满意,于是她不自觉地笑了。
“咦,这孩子满可爱的,怎么会那么倔?她的头发多好啊!大概你的血都忙着养头发去了!”护士温和地和独孤司琴说笑。
独孤司琴也笑了起来,点点头算是同意护士的说法。
大夫听到护士的话走过来,看了看独孤兄妹,点点头说:“真的,她的头发倒也少有,那么多,发丝还粗硬,但是却是个卷毛,怪好看的!”他低下头来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告诉过我呢!”
“独孤司琴,叔叔好!”独孤司琴高高兴兴地回答这个她喜欢的大夫。
“哟,这个名字很少有呢!姓也少有,难怪你那么特别!”大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粒软糖,一颗递给独孤司斌,一颗递给独孤司琴:“吃吧,很好吃的,别再闹腾了。一会儿听哥哥的,去打针好吗?你可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我可是专门为你开的营养针水,别人我还不给呢!你瞧,这糖也是专门从上海带来的,我可是只给你们,不给别人的!”
独孤司琴高兴起来,她拨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这糖的味儿确实好,和自己吃过的不一样!她边嚼边说:“谢谢叔叔!”
“很有礼貌的呀!这孩子……”护士把她从高椅子上抱下来,对她说:“记得医生的话,每天来打针,你会更聪明,长得更高更结实。去吧!”
“谢谢阿姨,你真漂亮!”独孤司琴高高兴兴的和他们道别。
“呀,瞧这孩子,真的聪明!”护士笑着说:“去吧,注射室就在对面的走廊第一间!”
独孤司斌拉起妹妹的手对大夫和护士说:“谢谢叔叔阿姨,再见!”
春天午后的阳光让院子里的老槐树充满活力,大夫和护士目送这两个小兄妹穿过院子消失在另一条走廊里……
多年以后,不论独孤司斌提着急救箱飞奔在亚洲、非洲、南美的大地,还是提着文件箱穿梭于欧洲、北美洲的各大城市。只要看到小孩子他总是报以微笑,他的口袋里也总有糖果,总是想起那个春天的午后,总是想起那个和气的说话带些上海腔的大夫。虽然自那天以后他很久再也没有见过他。有时他想自己成为医生肯定是因为那天下午……
当然,他也想起司琴,一想起他那独一无二的妹妹,他的心就发紧,她的路,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她肩负……
没人给她,然而她却自然地肩负起来的,尤其,她的未来……
这也是他和林锐渐渐疏远的原因。尽管他明白,原因并不仅仅是林锐单方面的,琴的个性也是一个原因……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一人独行在这个世界上,尽管人们都认为他有世上能有的一切幸福,一大家子人,美丽、富有、体贴、忠诚的妻子,虽然她不喜欢司琴,可是因为自己,她总是尽一切可能地和琴保持友好关系,聪明伶俐的孩子……
他总是不停地旅行,当然,谁让自己是一个医学无国界组织的成员。其实他知道,自己有时是想避开心里挥之不去的孤独,这孤独说得好听些是乡愁,然而每次它袭来总是以琴那小小的背影开始。他尝试过拉她摆脱她的命运,他伸出手,做好一切让人嫉妒的准备,甚至逼父母跟着行动,可是这一切在司琴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今他只能看着她和命运纠缠,远去……
飞机开始越过大西洋,独孤司斌早已习惯了时差。他拉好毯子,闭上眼睛,没有睡意,于是,他也像此刻在故乡高山上暴雨里的妹妹,独孤司琴一样问自己:“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开始的,琴,你又要往哪里去呢?”
梦神来袭,独孤司斌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下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