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宋家,电话!”在巷子口的居委会守公共电话的女孩儿在门口大声叫。舅妈立刻应声:“来了!”就叫上宋韵往院外走。前一天宋韵已经打电话给丈夫,告诉他女儿的情况,司明妈妈的下落看来是难找了。舅妈边走边对宋韵说:“这会子大约是你丈夫打来的吧?要他别太急,等孩子好些再回去吧!”
宋韵拿起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小叔的声音:“二嫂,是我。司琴还好吧?昨天我打电话回去,二哥跟我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过去会你们,司明妈妈找不到就算了吧!”
宋韵想了想说:“司琴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这些天身体差些,再过两天吧,等司琴好些可以上路了再说。我想司明会不会知道得详细些?也许他记得他妈妈的地址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也许吧,不过,你可以等我两天吗?我这里的手续快办完了,等我办完手续就去上海和你们会合。我们一起回去会好些,你一个人带孩子上路恐怕不行吧?”
宋韵有些吃惊:“你要回去吗?”
“唔,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回去一趟。你们在上海等我,我们一起回去!”对方匆匆地说。
“好吧,我们等你。”宋韵想了想,有他做伴当然好些,想到来的路上那样的困窘,心里还发毛。
放下电话,她心情好起来,本来还一直为怎么回去发愁,虽然家人安慰她说回去的火车没有来时拥挤,情况好多了,只要买卧铺票,路上就轻松多了。她还是想不得已带就两个孩子坐飞机呢。这下有小叔来帮忙,她有勇气坐火车了。
妈妈和舅妈说话时司琴并没有睡着,她安静地躺着是因为司明睡着了。他在巷子和河对面的书店之间跑来跑去,跑了一早上,跑累了,这会儿趴在司琴床边睡着了,司琴不想弄醒他,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些天躺在床上她时睡时醒,睡得并不沉,舅妈和妈妈的谈话她都听在耳朵里。有些她没有听懂,不过她明白也许真的是司明的妈妈不要他了!她第一次明确地认识到司明的境况,难怪几个表哥表姐对司明和对自己会有所不同。“要不要和司明一起去找他妈妈?要是她真的不要司明,或者不肯和司明回去那该怎么办呢?”司琴想着,想着睡着了……
要找到司琴叫她回来准时吃药的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舅妈总是让放学回来吃午饭的孩子们顺路把她找回来,每个孩子都规定了该去的线路。弄堂里的学校,街道办事处的工厂,河边,尤其可以下到水边的地方……
自从大人们允许独孤司琴下床,没两天她就和院里,弄堂里的孩子熟悉起来,就像在家里一样,到处跑,四处去探险。“从前的报童也没她跑的远!”舅妈常说。最后,舅舅和街坊放弃让司明跑腿的工作,让他紧紧跟着这个妹妹,别让她到危险的地方去;别让她跑得太远迷了路;别让她忘了吃药吃饭的时间。司明艰难但认真地履行他的工作。只是司琴从来都是好奇心胜过一切,而她又像猫一样灵活好动。跟上她,抓住她几乎是成年人不可能的事。司明每次带她准时到家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哄她,有时是威胁她,说要告诉她妈妈她又下到河边去了;她又钻过工厂的铁栅栏去了……
虽然到上海不久,弄堂里的人就给了她一个绰号:野猫!宋韵每天都得花十二分的力气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一而再,再而三告诉自己女儿刚刚死里逃生,如此等等……
有一天一位姨妈来访,司琴正被罚坐在椅子上,背唐诗,要她背十首。她毫不在意的问:“背完我就可以去玩吗?”
宋韵气的直跺脚。而司琴却毫不犹豫地开始拿起书来,念上面的诗句,有些字她不认识,司明听见错了就纠正。这种情形并不多,司琴好像几乎都能读通、读懂。而且不过半小时,她就把要她背的诗全背得了。她突然爬起来,站在椅子上,大声背那些要她背的诗。十首诗,字正腔圆,没打咯噔,一气呵成。院里聊天的人被她吓了一跳,都默默地看着她,一时间院子里冷了场。来访的姨妈回过神来惊奇地看着她问:“司琴,你什么时候学的?你能唱吧?”
司琴吃了一惊,看着她不做声。
“外婆教你的?你会写字吗?小小年纪可真了不起!”姨妈微笑着看着她。
司琴看着她,突然大声地开始背诵毛泽东诗词,同样的一字不差,字正腔圆。姨妈微微一愣,表情变得僵硬,尴尬,转身匆匆告辞。院子里的人都默默地悄悄转身离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宋韵和嫂嫂迅速地走到司琴面前,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收好东西,把孩子们带回屋里。
舅妈关好门,轻声问司琴:“司琴,你什么时候学的?还学了什么?”
司琴回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的的脸上有鼓励的样子,于是她看着舅妈说:“我弹琴时在楼上的小黑屋子找到的,还有字帖,外婆教过我查字典,有时我问她,她就会教我!”
宋韵回过神来:“是了,我们小时候的字帖,妈妈的琴谱、爸爸的书什么的都藏在那里。”
舅妈笑了笑对琴说:“你喜欢读书,那很好,有些东西我们喜欢,自己知道就好。明白吗?”司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点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的毛主席诗词背得真好!你在那里学的?”舅妈有意无意地问。
“哥哥的课本,还有学校上课也在背,天天都在念!”司琴看着舅妈说。
“该送你去学播音,那么小口齿就那么清楚发音那么好!”舅妈笑起来说:“明天我们去逛逛街,买些东西好吗?”
“好!”司琴高兴起来。这意味着她会有新衣服,司明会有新书,司琴十分高兴。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乖乖地呆在院子里,帮妈妈和舅妈拣些豆子,准备晚饭。晚上舅舅回来,给她带回一本书来,那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司琴接过书,翻开扉页,上面有些字,大约是说这本书是某个女孩儿七岁的生日礼物。是父亲给她的祝福等等,还有一方方方正正的印盖在上面。书被保管得很好,虽然旧,但是整整齐齐,没有被折过的痕迹,没有一点污迹。纸张非常光洁坚韧。翻过扉页,头一页就是一张漂亮的版画,月亮下的大海和人鱼。印刷得非常工整清晰,里面的字虽小但是一样的清晰整齐,没有错别字。这是一本极少见的《安徒生童话》,舅妈从司琴手里接过书翻开,立即吃惊地抬起头开看着丈夫问:“你怎么弄来的?我听说他家早就被抄了,人也不在了!”
“从前的苏老头,你记得吧?厂里看门的那个,他现在悄悄弄旧书。我给孩子们找了些辅导书,他就给了我这个,说搁在他那里好久了,问我要不要?我看给司琴正合适,就拿来了。说起来我们和他家还是世交,见到这本书,就怎么也放不下了,总觉得它该有个归宿,小韵,你就带回去吧。你和他家女孩儿差不多大,他和爸爸是同学,一起去的欧洲,差不多时候回来,他们是极好的朋友。父亲过世,他极难过,常来看望祖父母。可惜他们家没人在了!”宋韵默默地从哥哥手里接过书来,真是物是人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