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大街的最南方, 高大宏伟的大理石礼堂内座无虚席,穹顶由十?二根圆柱支撑,流动的金线在其上勾勒出瑰丽的万妖绘卷, 在场的一半是妖怪,一半是人类。
在夏砚受审定罪后, 黑塔一事正式落下序幕, 对?和平共处条例的修改也提上了日程。
过去除妖界与?妖界分权,由人类管理审判院、妖族管理黑塔, 双方彼此之间不得相互干预。尽管两界或多或少察觉到这样的制度存在弊端,却也因各种原因, 无法轻易更改,黑塔一事后,终于能名正言顺对?条例进?行修改完善。经过商议,此后将有妖族进?入审判院,与?此相对?的, 人类也将进?入黑塔、就任典狱。
两界已就此达成协议, 更改和平共处条例是最后一步。自从条例颁布以来,还是第一次对?其内容进?行修改, 这样的大事件自然吸引了两界的目光,到场的不仅有妖族和除妖师, 连面向?普通人类社会的媒体都欣然前?来,记录这意义非凡的一幕。
除妖界由除妖总局的老?局长亲自作为代表。而另一边, 按照妖怪们的逻辑, 要上就上最强的,郁槐自然而然被?推出来代表妖界。
两人上台后,对?放置在中央的、十?一年前?宣檀亲自拟定的条例定稿施加了法咒,上万个发光的金色字符逐渐一一呈现在空中, 和平共处条例的内容整整齐齐排列,犹如巨大的半透明幕布。
条例慢慢滑动,直到出现关于审判院和黑塔的规定。新的字符凭空出现,自动替换了原先的内容,在重新排列好后,悬浮在空中的金色字符齐齐发出璀璨的光芒。
修改完毕,现场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徐以年坐在靠后些?的位置,他看向?前?面第一排的座位。除妖界这边坐的除了各个分局的局长,便是四大家的家主。夏子珩是里面最年轻的,他身?着正装,微笑着鼓掌的模样竟也毫不露怯。
宸燃在徐以年旁边低声道:“想不到他还挺像样的。”
徐以年玩笑道:“以后见了夏子珩是不是不能勾肩搭背了?大不敬。”
宸燃笑了一会儿?,语气?正经了些?:“他也挺不容易的,以前?落下的东西太多,什?么都不懂,刚进?除妖局那会儿?经常凌晨三?四点不睡觉。现在情况好多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徐以年换了个话?题:“听说你?也要提前?进?除妖局了,恭喜你?,马上就要和他携手成为社畜。”
宸燃听出他语意中的幸灾乐祸,哼笑道:“你?倒是好玩儿?……那件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徐以年的目光又一次落向?第一排,看见最中央那道身?影,眸光略微沉了下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逐渐散场,徐以年和宸燃告别,逆着人流走到最前?面。
“师父。”徐以年叫住了才和身?旁人说完话?的唐斐。后者转过头,淡淡看着他。
徐以年照郁槐说的,不去想那些?事情,像往常一样冲唐斐笑笑,旋即不好意思道:“毕业典礼那天是我太着急了,我不该那么和你?说话?,对?不起。”
见他一上来就服了软,唐斐的眉目柔和了些?,应下了这声道歉。
徐以年顺势道:“我今年还没来你?家住过,正好我……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师父你?最近方便吗?”
唐斐没有立即回答,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徐以年脸上,几乎让人感觉一切都无所遁藏。徐以年神?经紧绷,尤其在唐斐上前?一步、朝他靠近,徐以年闻到了他身?上清冷的檀木香,背上一瞬间冒出了冷汗。
唐斐意味不明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玩得忘了这茬了。”
“怎么会呢,”徐以年厚着脸皮道,“我每年不都要过来吗,今年因为毕业,没来得及立即跟你?说。”
唐斐看了他顷刻,终于答应:“那明天就过来吧,需要我派人接你?吗?”
徐以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最近没住在家里,自己过来就行。”
唐斐略微一顿,点了点头。
与?另外三?家不同,唐家毗连十?字大街,同除妖总局只有百米之隔。巨大的透明结界将整座大宅笼罩其中,没有收到主人邀请的访客甚至找不到入口?。
徐以年走过长廊,花园里月桂徐徐盛开,空气?中染上了沁人心脾的清香。他无暇顾及一路上错落有致的景观,径直推门进?了书房。
“师父,”徐以年看着书架边修长高挑的人影,“听说你?在这儿?,我就直接过来了。”
“刚到怎么不先休息?”唐斐手里握着一本与?契约相关的书籍,听见声音把书放了回去,同时以目示意沙发,“有什?么事坐下说。”
小几上摆放的瓷茶具氤氲出桂馥兰馨的香气?,徐以年给他倒了茶:“毕业典礼那天……我说我要去找郁槐,我跟他谈了鬼族婚契的事。”
唐斐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结果怎么样?”
徐以年放下茶具在沙发上坐好,他望着唐斐,郑重道:“师父,我和郁槐重新在一起了。”
唐斐皱眉:“你?说什?么?”
见徐以年不说话?,唐斐的神?色严厉起来:“你?怎么敢和他在一起?你?是把算命师的话?彻底放到一旁了?”
“我想好了。”徐以年的语气?格外坚定,“郁槐说,不管命相怎么样都要和我在一起。既然他这么坚决,我也没理由再逃避。”
“胡闹!”唐斐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你?不要命了?等以后郁槐恨上你?,你?怎么办?别忘了五年前?发生过什?么。”
徐以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斥责,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怕。”
他的态度无疑在火上浇油,唐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徐以年不等唐斐开口?,直截了当道:“师父,我和郁槐的婚契约是不是你?解的?”
唐斐像是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微怔过后,冷冷地反问:“一个多少年前?的婚契……你?怀疑我?”
徐以年沉默以对?,态度却很明确。唐斐气?极反笑:“郁槐跟你?说了什?么?我虽和他不合,倒是没想到他手段这么下作。”
“师父!”徐以年稍微提高了音量,唐斐却没停下:“你?才跟他相处多长时间,就这么轻信他的一面之词?”
“因为他一直误会是我主动解除的,在拍卖会上没少为此找我的麻烦。我相信郁槐没有解除婚契。”徐以年直视唐斐,情绪不知不觉变得激动,“除了师父你?,没人有这个时间和能力了!”
唐斐和他四目相对?,看着他脸上倔强的神?色,忽然喟叹一声,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唐斐承认,“是我解除的。”
徐以年抿紧了唇角。唐斐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解释,轻声道:“当时你?狠不下心,一直和他断不干净,我这样做是为你?考虑。我如果告诉你?真?相,依你?的性子,只会越发自责愧疚。”
徐以年没想到他还有这番说辞,一时间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见徐以年哑口?无言,唐斐以为他被?自己说动,稍微缓和了语气?:“就算加上五年前?,你?和他相处了多久、和我又相处了多久?即使解除婚契是我瞒了你?,你?因为郁槐一句话?便跑来质问我,你?就没想过——”
“……够了,不要再骗我了。”徐以年听不下去他说郁槐的不是,忍无可忍打断他,“师父,你?真?的只当我是你?的徒弟吗。”
唐斐眸光微动,不置可否:“什?么意思?”
“我都知道了,你?以前?的那些?床伴……”徐以年的嗓音微微发颤,像是难以启齿,“你?把他们的脸换成了我的。”
唐斐的神?色一下变了,周身?气?场阴鸷无比,直勾勾地盯着徐以年。但很快的,唐斐收敛起戾气?,表面上堪堪维持着温和:“你?从哪儿?知道的?”
徐以年双眼发红,死死盯着他:“所以你?是承认了。”
唐斐看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安慰似的要来抓他的手:“小年,你?先冷静一下……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也没想打扰你?。”
徐以年猛地挥开唐斐,五指紧握成拳,像下定了决心:“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再叫你?师父了。”
唐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言不发。徐以年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我走了。”
见他说完便毫不迟疑站起身?,唐斐冷声道:“站住。”
徐以年脚步一顿,又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唐斐勃然大怒:“我叫你?站住!”
淡蓝色的结界骤然升起,牢笼一般将他封死在其中,徐以年瞳孔剧缩,一拳砸向?结界,看似轻薄的屏障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有表面如湖水般漾开一圈圈涟漪。看见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象征唐斐的法印,徐以年脸色一变——没想到他和唐斐谈崩之后,对?方居然不再伪装,直接就要限制他的自由。
徐以年双手用力一拍结界,怒吼道:“你?干什?么!”
唐斐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咫尺之遥的除妖师犹如撕下皮囊的鬼怪,在徐以年面前?展露出最为真?实的模样,嗓音无比阴森:“徐以年,我对?你?够好了。”
他从没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他把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徐以年,甚至生生压下欲望,从不强迫他,徐以年居然妄想和他断绝关系。
“我养了你?八年、给你?好好当了八年的师父,你?居然敢因为一个外人质疑我……”唐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反而用手掌贴着困住徐以年的结界,眼中竟隐隐透出一丝失望。
但很快的,那一缕情绪又被?怒气?和贪婪所裹挟,唐斐神?色诡谲,双眼似乎隐隐泛着猩红的光芒。
徐以年根本没想到唐斐竟然对?他抱着这么大的信任。他这才回过神?来,唐斐方才解释解除婚契的原因时,说不定真?的以为他会相信——在唐斐眼中,他对?他足够好,他就必须给予依赖和信任。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不……你?自己不会这么想,你?一直都很乖。”唐斐见他愣在原地,竟是笑了出来,他的眼神?从徐以年的脸颊一路滑到脖颈,像是在抚摸他,“你?从小到大都很听我的话?。”
只需要看徐以年一眼,他就能猜到他的想法,这样掌控一切的感觉令人上瘾。直到郁槐再一次出现……
唐斐眼神?阴郁,修长的五指穿透了结界,朝徐以年伸来——
轰!
唐家的大宅外传来隆然巨响,强横的妖力似乎能撕裂开天地,感觉到施加在整栋大宅外的保护结界被?生生破坏,唐斐给徐以年施加了定身?的符咒,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他仰头,同时冷笑道:“来得够快啊。我还没干什?么,郁槐就跟嗅到味道的狗一样追过来了。”
“滚开!”徐以年无法动弹,眼神?像是恨不得撕了他。
唐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大,却带着些?许羞辱的意味:“正好,他死了你?就老?实了。乖乖留在这等我回来。”
徐以年眼睁睁看着唐斐转身?离开,双眸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怒火。等唐斐离开房间,他愤怒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层又一层幻术逐渐褪去。“徐以年”身?量拔高,五官也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幻妖一族的家主在幻术上的造诣当世无人能及,足以瞒过唐斐的眼睛。
“我操。”花衡景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幻术,俊逸的脸庞微微扭曲,难得爆了一句粗。他满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脸,“这是不是得算工伤……”
联想起唐斐刚才那副模样,花衡景心有余悸,喃喃道:“郁老?板,你?可得赢啊。不然他回来发现货不对?板,死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