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部长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下班后去一趟家里。
黄山部长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本来一头黑发的他,两鬓已经露出斑白的白发。没有女主人的家显得冷清而孤单,黄山部长畏缩在沙发上,见我进来,微微颔首。
我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问:“爸,吃过了吗?”
他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没胃口。”
我站起身说:“我去给你下点面条?”
他摆摆手拒绝,轻声说:“陈风,你安静坐着,我们爷俩好好聊聊。”
我嗯了一声,正襟危坐。
黄山部长成为我的岳父快五年了,我与他像这样正式交谈的机会没超过五次。我清晰记得,第一次我们男人之间的严肃谈话,是关于黄微微要嫁给我。我与黄微微从一开始谈恋爱,黄山部长就从没表示过他的态度。倒是陈雅致局长,曾经威胁黄微微说,如果她执意要嫁给我,她就与女儿断绝母女关系。
可是陈雅致局长最终还是没能阻挡我们的爱情,黄微微宁愿断绝母女关系也坚决要跟我走。两强碰到一起,陈雅致局长自然先软了下去,于是就有了黄山部长找我严肃谈话的来由。
我记得第一次我们严肃谈话时,自始至终我的心就没安静过。我对黄部长的所有话都只会点头,以至于黄微微笑我说,陈风,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情形,就像一只玩具鸡一样,一个劲地啄米呢。
第二次正式谈话,是我荣升春山县县长之前。黄山部长嘱咐我,做人一定要有底线,当领导干部一定要经受得起诱惑!
那次谈话之后,我对黄山部长的看法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过去我因为惧怕他而不敢主动走进他,那次谈话之后,我发现他是一个真正的好领导,好干部。从此以后,我就暗暗将他当作自己人生的楷模。
第三次谈话我也记得,是我从春山县调到衡岳市来。这次黄山部长没多说,只是叹息着说我走得太快了,提醒我摔跟头。
想来想去,我们之间也就谈过四次话,很严肃的四次话。每次谈话结束,我确实受益匪浅。我曾对黄微微说,我要学到她父亲一半的本事,我就敢傲视整个衡岳市。
黄山部长说:“陈风,家里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说:“知道,妈找过我。”
他叹口气说:“老陈这个人,还是摆脱不了小农意识啊。现在她惹出了麻烦,是咎由自取。陈风啊,为了你和微微的将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从今天起,你们与我们划清关系。”
我心里想,怎么划清?难道还像几十年前一样,写份保证书,写张大字报就划清了?血浓于水的感情,就算我想划清,黄微微会愿意吗?再说,黄山部长知道黄微微要与我离婚吗?
我嗫嚅着说:“爸,这些事您不要想太多。别说妈的事还没冒出来,就算真有事了,她也永远都是我们的妈。您的这个要求我答应不了。”
黄山部长恼怒地说:“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这话我不能听。因为你告诉过我,做人要有底线,如果让我与妈划清界线,这就突破了我的底线。”
黄山部长嗯了一声道:“你听我的,老陈的事,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提前退休,换取组织不追究。”
我脑袋轰的一响,以为没听清楚,失声问:“爸,你说什么?”
黄山部长冷静地说:“我提前退,腾出位子给别人。只有我退,你妈才会没事。”
我惊呼出声:“这是交换吗?”
“算是吧!”黄山部长苦笑道:“我也工作了大半辈子,退下来也好,平常帮你们照看一下孩子,带着你妈出去走走散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嘛。”
我知道黄山部长的话是言不由衷的,他是个非常热爱工作的人,他对工作的认真负责,才让他从春山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知道工作就是他的生命,一旦失去工作,他会觉得活得太没意思。
我小心翼翼地问:“爸,没别的路可选择了?”
他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试过很多条路了,没办法走通。人家是想将衡岳市一窝端了,扫清障碍进来啊。”
我心里一动,问道:“爸,你说的是孟小雨?”
话一出口,我才觉得自己问得太幼稚,太没水平了。孟小雨已经贵为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了,怎么还能看得上一个小小的衡岳市委书记。他如果下来,不是降级了吗?
果然,黄山部长摇了摇头说:“不是他,而是另外有人。”
“谁呢?”我狐疑地问。
这是属于高度机密的问题,黄山部长的原则发挥了作用。他根本不搭理我的话,缓缓起身说:“我去休息了。你也回吧。”
我突然有个冲动,想告诉他黄微微失踪不见了。
但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回去。黄山部长在我谈话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提黄微微的去向,看来他知道女儿在哪。
有了这个想法,我又想问他,但还是没问出口,颓然出门。
一场谈话,得来的结果是黄部长放弃他现有的职位,退居二线,从此不问政事。他的退位,换取陈雅致局长的平安着陆。表面上看,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但仔细一想,还是感觉到心冷。
我以为黄部长的选择会让事情顺利过渡,没想到一天之后,我接到了陈雅致局长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明确表态,过去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与黄山部长没丝毫关系。黄山部长如果放弃,等于就陷入了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我没去听她分析,逮着一个空隙问她:“妈,你在哪?微微与你在一起吗?”
陈雅致局长不告诉我她在哪,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微微没事,你放心。”
我着急地说:“我能放得心吗?我一天到晚心神不宁的,没有微微,我会活不下去。”
陈雅致局长在电话里笑了笑说:“陈风,你有这个心,算微微没看错人。放心吧,我会让她回到你身边去的。只是现在还不行,她这个人你清楚,认死理。犟种来的。”
没等我多说,她已匆匆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想跟着来电打过去,一翻手机,却发现来电没显示。
风声愈来愈紧,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我守在新能源生产线基地,亲眼看到机器运转起来才放心。徐孟达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衡岳市,有人说他直接回了西雅图,有人说他去了北京。
我没心情和兴趣打探他的行踪,徐孟达这次能出手相帮,确实让我在秦晓面前眼眉吐气了一番。秦晓上次考察采购未果之后,将全部责任都归咎于我的身上。他在市长办公会上扬言说,如果我没采购回来设备,我的下一站就将是回到春山县去。
秦晓将我叫到他办公室去,要求我在三个月之内,必须让生产线下来第一台新能源汽车。
我没敢辩驳,此刻我任何一句推辞的话,都可能换来灭顶之灾。
可是三个月下线第一台车,这任务与目标根本实现不了。我惶恐不已,却找不到人可以诉说。我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压力凭空而来。
陈书记双规了,我表舅靠边站了,就连我威严的岳父黄山部长,也因为陷入了陈雅致局长的风波里而难以自顾。挡在我前面的,仿佛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我哀伤地想,如果老天爷不给我一对翅膀,我是没办法飞越过去,只能死在山脚底下。
就在我四顾茫然的时候,我偶然得到了一个消息,省里要派下来一个新书记,而这个新书记于我来说,并不陌生。
来的人是甘露!永和市原来的副市长,早两年听说回了省里去了。没想到她这次一出手就奔着衡岳市委书记而来。
我猛然明白过来,甘露要来衡岳市,孟小雨来打前站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