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培山并没有把他的要求说出来,只是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我明白他不说,是因为在场有刘启蒙,当着刘启蒙书记的面不好说出来,未必就是一件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事。
但既然他答应给我拨款,不管什么事,先答应了再说。酒席上他说过的话,酒席下他自然不好反悔。
刘启蒙书记似乎对我们的交换条件一点也不关心,他一直微微地笑,笑容里看不出深浅,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喝了三瓶茅台,饭局终于到了酒尽阑干的时候。刘启蒙书记先走,由县委办主任亲自护驾,径直出了宾馆大门。留下来的关培山仿佛意犹未尽,走到我旁边的位子上,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陈县长,前程远大啊!”
我谦卑地微笑,在他这样的老干部面前,多一句话都可能坏事。
“好好干!我看好你。”他又起身,对着邓涵宇他们两个说:“你们现在是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去楼上洗个脚?”
邓涵宇一听说去洗脚,脸上立即堆起来一层淫笑,说道:“老书记,要洗脚,县委宾馆现在的服务可不行了。要不,我请老书记去一个新开的洗脚城去。”
关培山哟了一声,看着邓涵宇说:“还有个新开的?服务还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倒要去见识见识。”
关培山要去洗脚,而且是当着我的面说,自然是把我当做自己人。当年他做县委书记的时候,还从来没听说他有这样的爱好。
我自告奋勇地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郭伟倒迟疑了,说自己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不能一起去洗脚了。不如下次他请,今晚就放他一个假。
关培山大度地挥挥手说:“也好,你要卸职苏西镇的党委书记,确实是要整理整理,方便工作移交。”
郭伟不去,就剩下我们三个人。邓涵宇在前面开道,引着我们走到他的车边。
大家都喝了酒,每个人的脚下似乎都轻飘飘的站不稳。我疑惑地问:“老邓,行不行?”
邓涵宇打着酒嗝道:“有什么不行的?男人可以说不好,但不能说不行。”
我笑道:“我无所谓啊。关键是老书记也要坐你的车,我还是不放心。”
关培山赞赏地看了我一眼,再看了一眼邓涵宇的车,说:“小邓,你还开着这样的破车,形象怎么来?没有形象,经济工作可抓不好。”
邓涵宇媚笑着说:“这不是没钱吗?老书记,有这个车开,在春山县也算是有脸面的人物了。”
关培山就不做声,却也不上车,围着车转了一圈,说:“干脆,你们两个去买台好点的车,做办公用车。”
邓涵宇笑得眉毛都弯成了一张弓,笑道:“我就知道,跟着老书记,一切都是美好的啊。”
关培山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要往宾馆里走。
邓涵宇一把拉住道:“书记,我叫个车来。”
随即从身上掏出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冲着电话吼道:“我日,快来接老子。县委宾馆!”
挂了电话,凑到关培山面前涎着脸说:“我的一个兄弟,就是新开洗脚城的老板。”
“边走吧。”关培山吐出三个字,背着手径直往前头走。我和邓涵宇一左一右跟在他屁股后边,俨然两条哈巴狗一样,蹑着脚步,半点声音也不敢发。
走了不到一百米,就看到一辆豪华小车过来,车刚停稳,就看到一个油光粉面的男人从车里跳下来,哈着腰伸出双手来握我们的手。
邓涵宇看了一眼前边走着的关培山,眼一瞪骂道:“瞎眼了是不?没看到老书记在前面?”
自己说完,忙不迭一溜小跑,对漫步的关培山说:“老书记,车来了。”
关培山扫一眼男人和车,说道:“走着去吧,散散步,对身体有好处的嘛。”
邓涵宇故意缩着脖子叫苦道:“书记,冷啊!零度以下呢。”
关培山笑笑说:“这么点冷,就受不住了?当年这样的天气,我们可是要下塘挑塘泥的。”
邓涵宇做出无限羡慕的神态说:“我们这些人,身体哪能跟老书记你比啊!”
关培山就不勉强了,走到车边,还是坐他的主人位。邓涵宇爬到副驾驶的位子坐了,让我跟关培山一起坐后座。
车子里暖洋洋,刚坐好,男人就起步,开了几米后,问道:“领导,都休息一下啊,很快就到。”
我一直没做声,开车的男人也没搭理我。既然上了船,老子就不怕暗礁险滩了。我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着毛太祖的诗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车子沿着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县城。
城外漆黑一片,偶尔能看到远处一星一点的灯光。
“去哪?”关培山似乎发觉了车出了城,沉声问邓涵宇。
“老书记,现在流行乡村别墅生活。他的洗脚城,就开在他的别墅里。”
关培山哦了一声,复又把身子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我心里顿了一下,洗脚城开在城外,接待什么客人?难道要洗脚的客人还要打个出租车去?问题是春山县没出租车,最多就是三轮摩托,天寒地冻的天气,谁会打个处处漏风的摩托车去洗个脚?
邓涵宇似乎感觉出了我的疑惑,敲了一下车的挡板说:“这是高档场所,一般不对外营业,是不?老残。”
叫老残的男人回过头笑了笑说:“确实是。我这里,接待的客人身价都在百万以上的。”
我一听邓涵宇叫他老残,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脑残”两个字,心里想,你还真是脑残,开了洗脚城,你开到山里去,难道要赚鬼的钱?
想到这里,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笑声把关培山惊动了,睁开眼看着我说:“小陈县长,现在这世界上的事,很多都让人想不通啊。”
开车的老残听关培山叫我县长,赶紧回过头道歉说:“我不知道还有县长大人在啊,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邓涵宇骂道:“你是有眼不识泰山。”
“确实确实。”老残显得十分诚恳。
我心里倒不乐意呢。你奶奶的熊,古时候叫岳父为“泰山”,老子连婚都没结,就有了个女婿了!到底是我沾了便宜还是他沾了便宜?我呸!
“陈县长是我们春山县的县长?”老残还在喋喋不休地问。
“副的。”我说:“老书记才是真神!”
关培山一笑,道:“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呀,都是日暮西山了。”
老残嘿嘿地干笑,道:“姜还是老的辣。老书记威名我早有耳闻,一直没机会拜见。昨日邓镇长指示我,说今日会见到老书记。我是等了他一天的电话,早急得不成个人样了。”
“也没见着你变个狗出来呀。”邓涵宇毫不留情地揶揄着他。从他们的言语当中可以感觉到,邓涵宇与老残的关系,非同小可。
马路上的雪早就融殆尽,路两边的空地背阴处,还能看到雪白的雪。
突然车头一拐,上了一条刚容一车过的小路,居然是水泥铺就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新。
老残解释说:“这条路,是我个人出资修的。没有一条好路,进出就不方便了。”
我啧啧地赞叹,想起当初我苏西乡要修一条出山的路,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附带着把老书记柳权拉下了马。如今老残凭一己之力,就能修成这样一条好路,这家伙的家底子绝对很厚。
春山县有钱人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以前从没听说过有老残这样的富豪。他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让我疑惑不已。
听他的名字,一定是个外号。这年头姓残的人,我是没听说过。再说,春山县不是什么水陆交通通衢的地方,也不会有客家人流落到此。这个名字,自然不会是他的本名。
想到这里,好奇心顿起。
我是春山县的副县长,如果让一个富豪蹲在眼皮子底下而不知不识,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我试探着问:“老残,这不是你的本名吧?”
我单刀直入,以我现在的身份,他纵然家财万贯,也是我手底下的草民。对他,没必要客套。
老残楞了一下,讪笑道:“陈县长,确实这不是我本名。我这人啊,有这个名字,还是拜他所赐啊。”说着伸过手来让我看。
我定睛一瞧,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老残,整个右手就剩下一个手指头,其他的四个指头,都在手掌处齐刷刷地断了。
老残收回手,冷笑道:“人在江湖,生死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有钱没钱,都是一样过日子。所以啊,我回来老家,就是打算收心养性,了此残生啊。”
老残的一番话让我吃了一惊,这人看来来头不小。
果然,邓涵宇发话了,说:“老残本姓刁,叫刁民。他老爹这名取得绝啊!”说完哈哈大笑,抚着肚子道:“老刁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是要**的对象。陈县长你不知道吧,这家伙,八十年代就偷渡去了澳门了。”
我又是一惊,叹道:“如此说来,老刁不是中国公民了?”
刁民赶紧接口道:“我是中国人啊。真的,不信,你看我身份证。”
说着就要去掏身份证,这样一来,方向盘就歪了,差点跌到路坎里去,吓得我们都出了一身冷汗。
关培山恰在此时睁开了眼,威严的说:“开车要注意安全!”
老刁抱歉地一笑,伸出舌头做个鬼脸,显得与年龄极不相符。
再走几分钟,就看到一块偌大的空地,停着几辆小车。
老刁刚把车停稳,就看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乐颠颠地跑来,替我们拉开车门,乖巧地叫:“董事长,您回来了。”
老刁把手一挥说:“把车去停好。”
说着带着我们就往楼里走。
我偷眼看一样停在坪里的小车,有两辆居然挂着春山县县政府的牌照,还有几辆外地的车,都是豪车,价值应该都在几十万以上。
这是一栋三层别墅式的楼,占地目测在六百平方以上。外形显得阔气,却不奢华,是按照广东人的方式建的。如此大手笔,在春山县,应该是唯一了。
邓涵宇看我还站在门口不进去,过来拉了我一把说:“进去呀。”
我笑笑,踟蹰了半响,还是跟着邓涵宇进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