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走动后, 坐下来吃了半碗温热的白粥。他为常年喝药,肠胃败坏,平时就吃不了冷硬荤腥的食物, 醒来更是沾不得。
葛叔便照以,在灶上温着白粥,无论谢琢何时醒来, 都能吃上点暖暖胃。
陆骁在谢琢身后转来转去,只不过,他想帮忙倒水,葛武连同他那杯倒了,想帮忙开窗稍微透透气,葛武已经开了道缝, 想帮忙往暖炉里加炭, 葛叔根本没给他机会。
于是转了几圈,无事做, 陆骁只坐回原位, 看着谢琢喝粥。
谢琢墨发束得松散,几缕长发自然垂落,弱不胜衣,灯影下,本就精致的轮廓和五官更添了两雌雄莫辨。
他吃东西很秀气,这是陆骁早就发现了的,每量都很小,细嚼慢咽,食量也不大,半碗白粥都没喝完,就放下瓷勺不吃了。
陆骁以曾想, 自己从来没见过哪男子食量跟谢侍读样。
现在想来,阿瓷妹妹虽然伪装得很,只要仔细观察,是有很多细小破绽的。
而且,阿瓷现在入朝为官,朝中水深,若被人发现端倪,必会成为要挟的把柄……
“在想什么?”
“啊?”陆骁回过神来,目光不小落在了谢琢的唇上。
之刚下床时,谢琢的唇干燥无血色。现在喝了水,又进了点热食,终于看来湿润许多。
见坐在对的人又开始发呆了,谢琢无奈:“陆小侯爷在想什么?”
陆骁慌忙移开视线,他自然不能说话,随便胡诌道,“你的粥……看来很喝。”
谢琢不知道信是没信,只是叫来葛武,让他盛碗给陆骁。
卧房与厨房在小院两侧,粥端过来时是温的,刚能入。陆骁没用勺子,端着碗,几就喝了干净。
喝完,他看了看谢琢剩下的小半碗粥,想小时候,阿瓷跟现在样,食量很小,块巴掌大的云酥糕,通常只会咬小,剩下的都会进他的嘴里,这同样适用于樱桃煎、奶酥或者西京雪梨等吃食。
而且,阿瓷嘴边不小沾上了糕点屑,会凑过来,仰着小脸,拉拉他的衣服撒娇:“哥哥擦擦。”
从洛京到凌北,陆骁没有见过比阿瓷妹妹更爱的小姑娘!
谢琢觉得有些奇怪。
醒来后,陆骁的眼神似乎总绕在他身上,眼也不错开,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但又不说让他回去的话。
“要粥吗?”
“不用了,晚上葛叔做饭时,也准备了我那份。”陆骁本来就不饿,见外吹着风,“卧房里走动不开,你要不要披上斗篷去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我以给你提灯笼。”
谢琢沉默片刻:“小侯爷府中无事?”
陆骁想说,然没事!就算有事,那也必须没事。
但在谢琢投来的眼神下,话到了嘴边,他突然反应过来——是他太反常了。
以阿瓷的聪慧和敏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即将说出的话转,陆骁笑道:“也对,既然谢侍读醒了,我确也该回去了。”
陆骁走后,谢琢垂眼看着烛光投下的暗影,深思良久,招来葛叔:“我昏迷后,有什么事发生?”
葛叔有些不就里:“公子指的是?”
“与陆小侯爷相关的。”
葛叔思来想去,能提出来说上说的,像只有:“时在外城被北狄刺客截杀,打斗中,是陆小侯爷最先发现公子您犯了寒疾。不过,见公子昏迷,气息微弱,全身冰寒,陆小侯爷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慌慌地想带您去找大夫,又不敢轻易动您,颇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将你带回家中,陆小侯爷直待到半夜才走,第二天大清早又来了,也不做别的,就安安静静地守在您卧房门,想来是被您的模样吓到了。”
谢琢“嗯”了。
他很清楚,自己犯寒疾时,状若濒死,陆骁陡然看见了,确能会紧张担忧。
他又问:“翰林院如何?”
葛叔回答:“葛武去告的假,他说盛浩元和寇谦都很忧,留着他多问了几句您的病情。盛浩元说,有什么是他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千万不要见外,很是热。”
谢琢完,神情无半波动,甚至在烛光的侧映下,眼底有冷意微现。
“有呢?”
“葛武带回了张请帖,盛浩元给的,说有品画的文会,原本想给公子,但公子告病,便先让葛武带回来了。”葛叔压低音,“文会就在后日夜里,公子让我们盯着的那温鸣,也收到了请帖。且他已经去车马行租赁了架马车,看来是确定会赴宴。”
谢琢颔首:“嗯,先不用给盛浩元回话,后日下午让葛武跑趟。”
另边,陆骁回到府中,跟早上出门时比,没什么精神。
张召天没见着人,跟到陆骁身后:“侯爷今日出门早,我早练刀时,就说侯爷已经出门了。”
陆骁斜睨他:“你那也叫早?”
“……”张召顿了顿,换了话题,“侯爷天出门吗,要不要我跟上?”
陆骁怏怏地:“不能去了,去谢侍读要怀疑了。”
“不能去?”张召迷惑重复,又猛地反应过来,“谢侍读?侯爷你这整天都泡在谢侍读那里了?”
“不行?”
张召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谢侍读病些了?”
陆骁想临走时,回头看了眼,灯下,谢琢背影清瘦,大袖宽袍,反倒衬得腰不及握:“些了,但是很虚弱,要多休养。”
“些了就行。”张召不敢多说什么——他是发现了,他家侯爷里不太高兴,跟吃了炮仗似的,说话都带在股子火-药味儿。
是为天不能去谢侍读那里,所以情不?
这有什么情不的?
只是去探病,难道想住谢侍读家不回来了?
陆骁见张召等到现在,已经在打哈欠了,催他:“赶紧去睡你的觉。”
张召确犯困:“那侯爷你呢?”
陆骁摆摆手:“我有点睡不着,你先去睡,我有事叫你。”
张召以为,现在又不是在凌北,不会有敌袭,“有事叫你”只是句虚话。他没想到,才睡下没多久,卧房门就被敲响了。
等他穿衣服,走到院子里,就发现陆骁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跟才回来时没什么区别。他吸了冷气,勉强打精神:“侯爷,叫我什么事?”
“徐伯那老贼和盛浩元那小贼,我们的人不是直在查他们吗,这两天,你仔细把查出来的东西全都整理整理给我。”
完陆骁的吩咐,张召应了“是”,又提醒:“不过,侯爷你知道的,我们的势力基本都在凌北,洛京人手少,担陛下发现生疑,不少暗桩都不能动,所以能查到的消息肯定不多。”
陆骁眉目沉凝,像是沾了夜里的霜:“我知道。”
张召以为事情吩咐完,他就能回去继续睡了,没想到刚想转身,又被陆骁叫住:“先别走,站着。”
陆骁换了双黑色蜥皮护腕,袖尽数扎进去,收紧系带,将头发梳作高马尾,任由两根发带垂在肩头。
他从武器架上抽出杆银槍,顺手挽了槍花,凌厉的槍尖划破冷风,风赫赫,威势惊人。
觉得算趁手,陆骁下从《陆家槍法》中挑了招名叫“冷月寒星”的,熟练使出,此槍法进则锐不,退则虚相生,动如雷霆,槍尖点点如寒星,槍头薄刃银光耀耀,很是绚烂。
招收势,陆骁问旁边的张召:“看?”
张召没想到深更半夜地,他家侯爷竟又突然开始发疯来,不掌着烛台清点库房了,改练槍。
他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敷衍地喝彩:“看!”
槍柄转,陆骁使出了第五招“长河落日”,槍法大开大合,气势极强,劲力饱满爆裂,槍路纵横捭阖,以槍之势,便能横扫千军。
收槍回手,陆骁又问:“看?”
张召忍着哈欠,继续敷衍:“看看!侯爷又有精进!”
陆骁没应,另挑了招“大漠孤烟”,这槍法招式灵活,身形弯直间,攻击的角度极为刁钻,每每都往人的空门刺去。杆长槍犹如孤烟,变幻莫测,格外飘逸。
这次,陆骁没问,张召见人停下,立刻抢先答道:“这招也看!侯爷槍法更胜从!”
三招收势,陆骁不说出汗,连身都没热。
这三招都是《陆家槍法》中最是华丽、最具有观赏性的招式,他将银槍杵在地上,眉目飞扬,抬了抬下巴,问张召:“你觉得哪招最看?”
“啊?”
陆骁挺有耐:“我问,这三招里,你觉得哪招最看?主要是要看。”
张召的瞌睡瞬间就醒了——我看都没看,眼睛全程都快闭上了,我怎么知道你哪招比划得最看?
陆骁立刻意识到:“你刚刚都没看见?”
张召虚,眼睛往地上瞧,想,真不怪我,四更天了,鸡都要打鸣了!
陆骁顺手槍往张召脚下刺去:“你信不信我扣光你月俸!”
张召赶紧往后跳开,避开槍尖,脸皮也厚:“侯爷,我月俸挂在凌北将军府的账上的,不走侯府,您想扣也扣不着!”
他觉得良有点不安,决定关两句,“不过侯爷,你要天亮了不睡觉,怎么突然想练槍来了?”
陆骁确是血来潮。
他回了房间,念着阿瓷的事,思绪太杂,时半会睡不着觉。突然念及,在阿瓷的卧房打拳,虽然以表现出他的英武,是主意。但相对来说,表演几招利落的槍法,拦、刺、缠、圈,似乎更看、更招人眼点?
说不定哪天就有机会让阿瓷看看他的槍法,自然要抓紧时间温习。
但这话是不能跟张召说的,陆骁理直气壮:“在洛京这么久,你就不怕你身槍法箭法都生疏了?你槍法不如我,也不如我刻苦,没关系,勤能补拙,天早些来练练,巩固巩固。”
张召惊了——你半夜来练槍,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