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前,高旭就想过这个最坏的结局。薛一刀的脸太招风了,见过他的人基本上都是过目不忘。虽然高旭曾经询问过幸存归来的几个老卒其中的详情,得知薛一刀伏击阎家时是蒙着脸的,但最终还是被人认出了。现在高旭所想的是有多少人晓得此事。想罢,房内虽然有阎小玉一人,眼睛却不由往厢房的门外望了一下。
阎小玉抹干了清泪,见了高旭的神色,嘲讽地道:“放心,门外除了你的亲卫,别的没有人。”
对于此事,高旭只有沉默,其中的缘由叫他如何向这个阎小玉解释?再说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
阎小玉又道:“昨日,王叔叔把家父送到城里我的夫家时,我才知道娘家遭到了如此惨剧。王叔叔也是身受得重伤,不治而亡,他临终前给了我这个凶手的纸团,也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你放心,在整个江阴城里,除了我和家父之外,没有人知道此事。”
高旭听罢,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难怪今日这个阎小玉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些复杂难明,也佩服她如此沉稳的性子。
阎小玉道:“不光你高旭高取义,连那个刀瞎子薛一刀的大名,小女子早就如雷贯耳。奇袭三官殿,血战舍桥,逼死卞之虎,覆灭老虎营,那个刀瞎子居功至伟。而你又奉送大批钱粮辎重给江阴城,又在黄田港撤退数万乡民。我想不通的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阎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灭我阎氏全门?又为什么身入危城,全力抢救家父的性命?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另有所图?”
高旭无语,只是望着阎小玉小眼睛里强压的激怒。只听阎小玉又道:“说起来,你在江阴的声望太盛,我向陈伯伯冒然指责你是主凶,谅他也不相信。于是昨夜我连夜出城,去砂山的家里看看有没有证据可找,有没有幸存的家人?你说我看到什么?一片焦土!我的奶奶、母亲、哥哥嫂子们一家数十口都横尸当场。我挂念家父的病情,匆匆忙忙让人葬了家人,今日上午就赶回了城里,又听说你竟然进了江阴城。当时我就吃了一惊,以为家父必定遭了你的毒手,哪知你竟然切切实实地救了家父。高取义,你究竟要做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阎小玉接着道:“我本想要稳住你,等家父康复之后,再向你算帐。哪知你刚才就在明伦堂上说起后天二十七日的计划,就知道你也抱定了离去之心。高取义,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大恩于江阴十万城民,为何唯独对我阎家如此残酷无情?”
高旭终于说道:“此中曲折我不想详解,但此事决非出自我的本意。”
阎小玉的细眼之中终于失去向来的宁静,痛苦之色如潮拥来,怒道:“不管如何,这个薛一刀出自你的帐下,你勿要推却其责。我区区一介弱女子虽然耐你不得,就算此时在明伦堂大声疾呼你高取义屠我全家,想必也没有人相信,但你自命仁义,怎么能不给我一个交待?怎么能不给我阎家一个交待?”
看着阎小玉脸上的从容与平静像调谢的花儿一样枯萎,渐渐地陷入歇斯底里的暴走之中,高旭突然问道:“你父亲醒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认为你在明伦堂上说的不尽其实。”
阎小玉听罢,不由转眼望着病床的父亲,让高旭松一口气的是,这个阎小玉的自制能力真是极强,只见她痴然地望着父亲的脸,情绪竟是慢慢地平复下来。然后,一语不,不知在想着什么。
高旭等了一会儿,见阎小玉无话,便道:“无论如何,阎家之祸,虽然非我所愿,但我仍然难辞其咎。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声抱歉。不论对阎家,还是对江阴,我会尽我最大的责任。我今后所作所为,你会知道。”
高旭说罢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大局为重,勿难取义。”
阎小玉在身后缓缓地说道。这才是阎应元醒来时所说的话。
高旭顿了顿身,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谢谢。”
然后高旭沉重地走了厢房。
出门时,那陆楷正赶巧向厢房走来,见到高旭,便笑着揖礼。高旭也是勉强地笑笑,道:“陆兄请放心,阎大人已经脱离危险,只要静休数日,必定醒来,一月之内,也必定安康。只是你夫人挂念父亲的病情,正在悲切之中,望你尽量安慰一下。”
陆楷又揖礼道:“那是,那是。多谢高兄,多谢高兄。”说罢,他担心地从门窗看了一眼房内,只见自己娘子落寞地坐在丈人的病床前愣愣出神,便急急地走了进去。高旭看着陆楷焦虑的样子,暗想这个书生倒是个实在人。
从窗外望进,只见那阎小玉缓缓地扑在夫婿的怀里,任那陆楷如何安慰,在大局与私恨之间,阎小玉痛苦其中,难以自持,更也无法止住自己的清泪如雨而下。一个女人任她如何坚强,也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只是陆楷一介书生,为人单纯之极,想那阎小玉满腹的愤恨与苦奈也不会向他倾诉,因为就算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高旭在窗外看着这对乱世之中的夫妻,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也默默地祝福了一句,然后默默地走开。
来到明伦堂,高旭听到孔庙外有一片揪心的哭声,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
只见有十几个留着金钱鼠尾式满清型的乡民被众人们压倒在庙前,一些耆老大声地咒骂着,训示着。有十几个衙役正举着鬼头刀,正要行刑砍头。一旁有一大堆妇孺嚎啕着,哀求刀下留情。这些妇孺想必是剃乡民的妻儿老小。
高旭见状不由快步走到近前,沉声喝道:“刀下留人!”
如今的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威望日深,而且刚刚决定营救五千江阴孩童出城的计划马上传遍了全城,人们对他的临场倒不敢无视。恰好许用也在旁观,高旭便问道:“许兄,这是怎么回事?”
许用道:“刚刚有一批乡亲被一小股鞑子追赶到城下,大肆围杀。冲锋营出城杀退了那小股鞑子,把那些乡亲救进城来。只是其中有好些是剃了蓄了辫的,众人怕有奸细入城,无的皆要斩了。”
如今在城外,已有不少乡民在清兵的屠刀下为了活命只得剃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在这个明末清初时期,清兵奉行的是留不留头的暴行,如果义军针锋相对地用剃不留头的话,将会把那些迫于形势已经剃的民众推向清朝一方。历史上后来形势的展却越来越往这两种极端展。反清事业如果以有和无来区别敌我的话,将会走入死胡同。
比如一个村镇,清兵来了,留的杀。于是为了活命,村民们只得剃了。接着那些反清义军或者是南明军队来了,见到无的,就以鞑子对待,还是杀。于是,不管有还是无,村民都是死的命。这就是当时的形势。但清军毕竟占了大势,剃比留的多。到了后来,展到已经被迫剃的大明遗民为了活命帮助清兵来对抗南明义军。郑成功北伐南京就是一个例子。当时南京城内守城的都是汉人,真正的八旗兵才不足五百人而已。结局是郑成功一败涂地。从这点来说,多尔衮的剃令经过开始的剧烈反弹之后,以后的汉民满化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举。
所以,高旭绝不能让这个以有无区别敌我的下策向极端化展。
只听一个耆老听罢斥道:“冠体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损之则谓不忠不孝。头可断,绝不剃!尔等不忠不孝之人,死不足惜。”
高旭却是朗声道:“有者为义民,但无者为难民。只要查清无者不是清兵奸细,只能割辫蓄,不得杀戮相待。同为大明子民,岂能自相残杀?”
那个耆老见高旭当众在孔庙之前反驳自己,气得浑身抖,指着高旭说不话来。本来他想说高旭曾经剃过,已是不忠不孝,但高旭所行之事无可挑剔,杀鞑子,救乡民,哪一件不是忠义之举?而且这个耆老也有一对适龄的孙子孙女,想在后天二十七日搭着高氏船队逃出生天,因此,更不能得罪高旭。
那些在鬼刀头之下的无乡民大声哀号着:“我等不是鞑子奸细啊。要是不剃,鞑子就要屠我等全家,为了家人性命,我等只有剃苟活啊。大人饶命啊。”
高旭对着那些向自己不停哀求的妇孺道:“你们上前鉴别,只要是你的亲人,割了辫子之后,便能活命。但明日清兵如果攻城,他们必须守城杀敌。”
妇孺以及那些鬼头刀下的乡丁们自然应允。不一会儿功夫,那十几个乡丁果真人人有妻小来认。最后还是有三个剃乡丁没有家人认领,高旭便把人交给许用,对他道:“非常时期,如果他们说不清身份,割辫之后就关进大牢再说。如果亲人来认,立即放了守城。”那最后的三个乡丁得了活命,也是对高旭一番千恩万谢。
事毕之后,高旭对亲卫队的一个随身幕僚亲卫说道:“记录,有者为义民,无者为难民。这是以后高字营的策略之一。”
高旭随身不仅有徐鸿这样的战卫队亲卫,也带着幕僚组的文员,因为高旭的思绪比较跳跃,想到什么不当场录下的话,往往会遗忘了。而幕僚文员算是他的随身硬盘,想到什么事,就让他们记录储存。
事后,几个耆老向陈明遇告状,陈明遇向来无甚主见,听罢,却是说道:“取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耆老们满头黑线,这个陈胖子的人品实在好说老姥姥家了,谁说什么他都认为有理。
当高旭回到高氏老宅休息的时候也是深夜了。
守宅的老人据说是高老头父亲的仆人,算是高旭爷爷辈的人物。这个守宅人年过八旬,但身子仍然健朗,因为酷爱在高宅内的池塘里养殖一大群白天鹅为乐,再加上一头的白,一脸的白胡子,人称高老白。
高旭却是对他极为尊敬,开口闭口必称白爷爷。因为高旭对高氏家族一无所知,想从这高老白的口里套出一些高氏逸事来。当然,这高老白没有让高旭失望,一边惊叹这个败家子咋的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一边又把高氏相关的事情倾囊相告。当高旭询问一些火星问题时,见高老白一脸诧异,高旭就指着额角的陈伤推说撞坏了头,很多事不记得了。
高老白正坐在池塘边的一张石桌上,在星光下悠闲地喝着酒,吸着烟丝。让高旭惊讶的是,在高老白身边,竟然站着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四个女子一见到高旭走进来,个个娇滴滴地迎上来,先是行礼,然后齐声道:“少爷回来了?”
高旭莫明其妙地望着惬意万分的高老白,问道:“白爷爷,这是……”
高老白翻着白眼道:“如今少爷劳苦功高,大伙儿无以为报,见老宅里侍候的也没一个,把江阴城里最有名的四大闺秀送来给你做婢女啦。”
现在高旭一见到女人就头痛,且不说任性张扬的小芸儿,沉稳内敛的阎小玉,眼前这四只花蝴蝶也晃得他眼花。再说江阴城的四大闺秀是这等货色?瞧上去怎么人人带着媚俗风尘之色?
原来人人争向陈明遇推荐自己的闺女,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陈明遇恼了,谁也不得罪,直接把万花楼的四大头牌拉到高宅来了。于是,大伙儿人人无话可说。高老白自然知道其中玄机,但他也不说破,若要论善解人意,这些万花楼的头牌们比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强上一万强。他也好沾沾少爷的风光,老来聊一下少年狂。
高旭一挥手,阻止这些风尘女人贴着自己不放,命她们把高老白侍候得舒舒服服。这高老白孤守老宅几十年,如今也得慰劳一下不是么?
劳累了一天,高旭急切需要休息。来到自己的卧房,却见又是一个女人迎来出来。高旭也不等看清她的脸容,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我要休息了。”
只听那女子应道:“让奴家来侍候将军入寝。”
当高旭看清对方的脸容时,不由得一愣。
只见那惊鹿般躲躲闪闪的目光,如水般羞羞答答的神色,穿着一身轻薄如丝的衣裳,身上傲人的曲线若隐若现,胸前那汹涌的像要破衣而出。
她雪白的肌肤上竟是泛着隐红之色,好像她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焚烧。而这种在她体内焚烧的东西,又能在高旭的注目之下,似乎又沿着高旭的视线窜到他的体内。
这种东西很原始,却很有力量。无法抗拒。无法抑制。高旭只觉得这种东西所带来的燥热地从腹部油然而起。
而且她还是柔柔的,弱弱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她都用身体在说话。
这个身体犹如一道处在饱盈状态下的欲壑,正对着暴虐和征服出最渴望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