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疏勒的班超,可没有心思揣测水莞儿的想法。接到撤退命令的时候,他除了震惊就是不解,根本没法说服自己。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米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见天要其妈妈姐姐陪着走动,晒太阳,晚上就缠着班超摸他的肚皮,讲故事给胎儿听,说是小树林里一炮又准又狠,马背上落籽生根,这孩子来的颇不寻常,在肚子里头也不老实。
按说班超中年纳妾,又是个异域美女,热情奔放,极识风情,与中原女子的含蓄害羞一点都不同,白天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晚上把他温暖得舒舒坦坦,又怀上他班家的血脉,他该是梦里都会笑醒。可自从婚礼上接到警报,他就没有开心日子过了,真可谓乐极生悲!这半年来备战防敌,如履薄冰,心如大山压,头比身子重,有时候应付米夏,也是一脸苦笑,让人家嗔怪会影响胎儿长丑。
窦固离开西域的时候,并没有就班超的隶属关系做出具体安排,但西域都护府设立后,他曾带霍延等人绕于阗辗转去拜会陈睦,建议同他东西夹击,拔掉龟兹这个匈奴在北道的最后钉子,进而收复姑墨、温宿等国,打通天山北道。龟兹的人口占西域四分之一,匈奴人在龟兹根深蒂固,只要拿下龟兹,周边那些墙头草国就没了北顾的念头。
当时陈睦拥兵两千多,志得意满,又与己校尉关宠都在车师前庭境内,距离比较近,根本就没把他的三十几个人放在眼里,说龟兹的事情比较复杂,不像鄯善、于阗那么简单,班司马就不用操心了,本都护领兵二十多年,又有皇命在身,自然会妥善安排。在都护府当府丞的郭恂,建议陈睦考虑一下班超的建议,毕竟他先到一步,和匈奴人较过量,对西域的情况比较了解。陈睦白了郭恂一眼,说你要觉得都护府盛不下你这尊大佛,可以跟班超走!郭恂也是没有血气,要是跟班超走了,也不至于惨死乌垒。
一腔热血的班超,被这个刚愎自用的都护拒之门外,觉得比人在脸上扇了个大巴掌还难受,十分尴尬,第二天就赶紧打道回府。经过甜水泉的时候,他特别嘱咐韩阳不时往阳关走动,打探来自关内的消息。韩阳是从温校尉那里获知陈睦败亡和明帝八月初六病死,就日夜紧赶,往疏勒报告。班超除了震惊,还有惋惜,想那陈睦就是带两千匹马往外冲一冲,也应该能能为朝廷留点种子吧,何况还有那么多人!为了不让盘橐城重蹈乌垒城的覆辙,他把战备的事情抓的很紧,不能因为丝毫的马虎,害得许多人送命。由于婚礼尚未结束,他就连夜部署防务了,新婚之夜——这个多少女人又盼又惧的神秘的夜晚,新娘子守了大半夜空房。
等到黎明,班超身体已经有些疲乏,进了房间,看见新妇却还坐在洁白的布单上等着,等着新郎官血染河山。米夏虽有怨气,也没抱怨,他一看见班超回来,就替新郎官宽衣解带,又提起温水壶,替他冲洗双手和裆里那女人稀罕的玩意儿。每项都要冲三次,很是认真。班超以前在关内,都是自己洗,有时候也不洗。夫妻之间的事情,一般都是随性,念头一生,起意很快,意思的传递更是神速,一个眼神对方就心领神会,然后默契配合,身体力行,把那些次要的问题常常就省略了。而孔孟董仲舒之道教化出来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含蓄,眉角的红晕,比叫床的声音更为撩人。比起含蓄羞涩的水莞儿,米夏这丫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她把这些铺垫当做程序,弄得很认真,很神圣,洗干净之后,就双臂吊在丈夫脖子上,让他抱着上炕。
新郎官虽然忙了一夜,但是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勾缠他,撩拨他,涤荡他,营造了一种性感的气氛,**的突出部位,随着喘气和心跳,忽闪忽闪地跳动,摸起来酥软细嫩,吻起来香蕊散馨,嘴角绽出百娇,蓝眸流盼千媚,就是钢铁的身子骨,也都软了,裆里的东西却已雄起,挺拔坚硬,云来纤指***雨去进退往复,睁开眼睛迷离,闭上眼睛忘情,密处莲花盛开,明处任性酣战,从生理升腾到心理的美妙,真是罄竹难书。
一阵下来,已是大汗淋漓,像一只爬到高杆上下来的猴子,扯一把被子就找周公聊天去了。睡醒的时候,发现米夏从外面进来,一手拎只公鸡,一手拿着剪刀,要班超剪下鸡头。班超说杀鸡不在外面杀,咋还弄到屋里来了。米夏把嘴一笃,示意不要声张,还有几分神秘,待班超铰断鸡脖子,她就倒提着公鸡,任凭扑啦啦的无头鸡血,喷洒到白布单上。
班超大为不解,却见米夏将染了鸡血的白布单拿到外面,挂在特别显眼的地方,回屋就朝班超傻笑,说这个单子是个证据,将来要拿到洛阳给你的家人看的,让他们知道我米夏公主是个纯洁处女,嫁到你家才被你祸害了的,今后你家的人一点都不能轻看我。班超苦笑了一下,觉得这就是捏着鼻子哄嘴的游戏,你的血都流到马背上了,哪还是什么处女!米夏撅着嘴说就是就是,然后到娘家张扬去了,班超骚得直摇头。
吃过朝食,班超就去见老丈人,请忠以国王名义发布战时动员令,将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武装起来,作为预备队,一旦战事发生,立刻全民皆兵;责令远乡僻壤坚壁清野,将暂时不吃的粮食草料运进城里,免为敌人所用;然后派人往于阗、拘弥和莎车,让他们做好支援疏勒的准备。黎弇昨夜就命令部队在城北和城东两个隘口加固工事,远远放出哨探。他有点不放心,就喊醒在城楼上值了一夜班的霍延,一起往城外视察,临出门还在马上给董健打招呼,让他提高警惕。
不知是匈奴人也像陈睦一样瞧不起班超呢,还是他们暂时只想做一些试探,几次小规模的进攻都被班超带领疏勒军民打退后,有近半年疏勒以南以及天山南道暂时无事了,而耿恭的情况他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他正为朝廷有耿恭这样勇挫匈奴的英雄而自豪,也发誓要像耿恭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太尉府却在这个时候,向他送达了皇帝要他撤退回京的命令。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刘炟是被太监下了药,或者是脑袋被德阳殿的门给挤了,正常的皇帝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
作为一个世家子弟,班超考虑的不是个人别家舍子,远赴绝域,出生入死,虎口拔牙,辛辛苦苦干这么几年,好不容易有点成就,皇帝一句话就前功尽弃了;他清楚个人的得失在国家利益面前,孰轻孰重。国家的任何一项政策,都可以使一些人成为既得利益者,而另外的一些人则必然成为牺牲品。但放弃西域,汉朝获得的只是边防预算的暂时略微减少,造成边关不宁、群寇乱扰后再大举发兵攻打平定,却有可能掏空国库,步雄图大略的汉武帝倾国之力伐匈的后尘。
那真不是一场合算的战争!真不知那些戴着太傅帝师冠冕的老朽,是怎样给刘炟宣讲这段历史的,也不知章帝为何就不能认真想一想,他的父皇为何要重新经营西域!就在十月初一寒衣节那天,班超还按照关内的习俗,在盘橐城专门安牌位,领着部属随员和疏勒官吏祭拜明帝,大家一起追忆明帝一生的伟大功绩,除了广开言路、严察外戚、重用人才、根治黄河水患以外,重要的一项就是与匈奴争西域,重开“丝绸之路”,沟通与西方世界的联系。
匈奴人崇拜狼,这是一群狼一样的人。从匈奴人嘴里夺食,既要拼实力,又要拼智慧,这期间经历了多少磨难,费了多少周折,不在其中,难解其味。眼下虽然天山南路北道受挫,但南道依然畅通,西域有今天的局面实在来之不易。古人说:三年无改方为孝。明帝刘庄尸骨未寒,作为继位之君的儿子刘炟,怎么能这么快就变了章法呢?这是孝吗?
那时有妄议朝廷的罪名,说皇帝的不是要被下狱甚至处死的,所以班超的所有疑惑和牢骚,都不能与人言,只能装在肚子里,让其发酵,最后从**里排出去。汉家的理念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有人追究君王的要求合不合理。谨遵皇命,这是做忠臣的起码操守,就是有多少想法也只能回洛阳去再说了。班超找到忠,给他看朝廷的公文。忠愣了半天没吱声,吱声就像雷霆,与以往的温和平静判若两人。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忠不能理解朝廷那个新皇帝,西域这么大一块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反复问班超走了,让他怎么办?他是汉朝任命的国王,要是撇下国人跟去洛阳,汉朝会收留一个亡国小王吗?他若是留下抗击匈奴,他有那个实力吗?有汉使在,还能联合莎车、于阗,大家有个照应;没有了汉使,个个都是老大,谁听谁的?他说自己的死活固然重要,但国王也当过了,福也享了,没有多少遗憾,可是老百姓呢?与其人亡城毁,不如归附匈奴,苟活保命——活着总比死了强,两害相权取其轻。
忠这些想法正好触动了班超的神经,让他无言以对。米夏已经是七八个月的身子,所有的人都认为大肚女人走不出西域,闹不好就是两条人命,但米夏怕这一别永远不会再见,拼着命也要跟班超走,弄得班超带也不是,不带也不是。还是母亲心疼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让米夏跟班超走,说是等快生时,将他送到偏远的乡下亲戚那里,以防万一。先将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米夏一听要与夫君分别,有可能就是诀别,就抱住班超哭成了泪人,咋都不让走。王室的女眷们也是哭着劝,劝着哭,强烈的愧疚让班超五内俱崩,他觉得自己当时的冲动,简直就是荒唐,顺着杆子就爬,根本没考虑后果,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让一个热情美丽的女人,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他骂自己是个王八蛋,猪狗不如的东西!一个连即将临盆的老婆都保护不了的汉军司马,哪里还有资格称男人!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甘英的一句话提醒了班超:凡事冷静!带兵的人最需要的是保持镇定,因为他是朝廷命官,他来西域是职务行为,不是一个普通人的个人行为,他身后还有三十几个弟兄,既然任务结束了,他有责任把大家带回去。他把白狐在于阗弄的那块玉佩找出来,擦得干干净净,送给米夏,算是留给孩子的纪念,并承诺一有条件就来接他们母子,然后与这个泪人紧紧相拥。米夏要他临别再尽一次丈夫之职,可他躺进被窝,任是用尽一切手段也毫无激情,只好相拥一夜,约好次日不去送行,忠一家都不去送行。
然而,送行的人还是很多的,从盘橐城一直排到路口,有官吏,也有百姓,辅国侯也森耷拉着脑袋,一脸愕然的吉迪也没有带鼓乐队,人们只是看着汉使离开,几乎没有人出声。只有都尉黎弇穿戴得整齐,径直走到班超跟前,弱弱地问了一声:能不走吗?见班超摇头,他就流泪了,说汉使弃疏勒而去,说明汉朝不要我们了,你们一走,疏勒必然会被匈奴所灭,因为我们的军队还没有打败匈奴的实力,与其日后被敌羞辱而死,还不如今天魂随你们东去洛阳,给皇帝陛下托个梦,告诉他不该这样,不像个儿子娃娃。我先走了!说完就拔出宝剑,引颈自刎了。
谁也没想到突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没有任何人有一点防范。一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就这么自己奔了黄泉。班超难过地抱起黎弇的遗体,看他脖颈的刀口还在往外流血,气却已经绝了,回想不久前还一起观摩士兵的演练,还一起商量田虑的婚典,那时的黎弇还信心满满,说只要有大汉做靠山,不怕匈奴来犯。如今他的话余音犹在,人却阴阳两界,怎不叫人伤心欲绝,悲泪泉涌!所有在场的人都泪眼婆娑,泣不成声,田虑夫妇更是跪地嚎啕,惹得一群送别的官吏也都哭出了大声。
黎弇是田虑的岳父,他在三个多月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田虑,如今也身怀六甲了,好在时间较短,班超安排她随他们一起回关内。谁知他来送女儿,是断了女儿的念想,也对疏勒的前途彻底失望了。他是在以死抗相劝,还是以死抗争?班超怕此事发酵,搅动军心,赶忙轻轻放下遗体,带领使团全体队员三鞠躬,然后狠下心下了一道命令:田虑留下善后,其余人立即上马出发。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呜咽的唢呐,是一个熟悉的调子,接着就有人反复在吟唱——
西域的月儿兮又明又亮,
西域的河水兮又浑又凉,
河水悠悠,揉碎了月光,
河边的姑娘兮顾盼张望……
同样的歌曲,今天咋唱得如此凄凉!以至于出城好一段了,似乎还有余音绕耳,反复回荡。只听董健喊了声“不好,沙尘暴来了!”突然间狂风大作,沙飞土扬,霎时吹得天昏地暗,人在对面互不相见,一张口就吃进满嘴沙尘,战马也不停地嘶叫、喷鼻涕,发泄它们的怨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