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雪中送炭,来得正好,太好了!这下有五百多人马,真可以演一出关门捉贼的大戏了。而且霍延又带来一百斤桐油,和董健曲队的加起来有二百多斤了,够烧一通大火,给班超布阵增添了新的信心。
他立即重新部署,让董健领五十精骑在沟口隐蔽待命,其余人马全部从沟尾退出,将马匹隐蔽在低阴处,然后马衔爵,人衔枚,弩开机,箭上弦,多拣拳头大的石头,腾了炒面袋装沙土,沿两边沟沿卧倒布防,重点防御缓坡地带,只要不出大声音,河滩的敌人是发现不了的,骑兵变步兵;令霍延组织四十匹战马,每二十匹一列,鞍辔连锁,形成“马墙”,代替栅栏,直接列在沟尾,只留一边缓坡为“安全门”,待董健的马队冲出后,立即向前驱动马墙封堵沟道,使敌人无法逾越,万一有个别漏网之鱼,让董健回马扑杀,决不能让一个敌人跑回去,透露汉军阵情;再令功曹将装桐油的布袋连接起来,点燃火绳,随时准备引燃油袋,只等时机成熟,便让这条小沟前有无法逾越的“马墙”,后有熊熊燃烧的火海,变成匈奴的大坟墓。
偏偏在这个时候,匈奴人要换哨,新来的哨兵被假哨兵搂着肩膀捅死了,但很快底下有人朝这边喊叫,假哨兵暂时以“解手”应付,但缓不了多时,很快就会引起敌人怀疑,只能提前行动了。
班超第一次指挥战斗,有点紧张,有点激动,最典型的表现是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牙关咬得紧紧的,用中气往上提***但关键时刻,他还是表现出当机立断的将军作风。他命令董健立即出动,尽量在敌人的营地多盘桓一些时间,以骚扰为主,不要去的太远。
董健跳上坐骑,大刀一挥,身被铠甲、手执钢刃的五十员骑士风驰电掣,一溜烟冲了出去,突入匈奴的营地,见人就杀,见马就砍,如入无人之境,那些手里还抓着肉块酒嚢的匈奴人,没等得及反应,就带着一脸惊愕去见阎王了,滚落的头颅碰上猛扑的马蹄,发出橐橐的声响,瞬间被踢得脑浆满地,被砍伤的战马也乱嘶乱窜,扯倒了帐篷,踢翻了锅灶,有的竟滑到河面的冰上挣扎,匈奴营地立马乱成一团。
然而,匈奴人毕竟是在战火中出生、在马背上长大的,面对突然遭遇的袭击,有点受惊,有些慌乱,但却没有恐惧,一个个迅速操刀上马,就同汉军厮杀起来,一时间矛戈映日,旌旗遮天,喊杀声震得沟壁上的小石子刷刷直掉。站在沟沿远远看着的班超,心不由得揪紧了,眼见几名骑士被匈奴人砍下马去,壮士捐躯,而他一点也帮不上,心揪得更紧,以至于手心都湿了,想尿。好在董健的人马并未有大的损失,他们交替掩护,且战且退,一直退进沟里三四十丈,才奔马逃向沟尾。匈奴人那肯善罢甘休,纵马穷追不舍,鱼贯而入,塞了半条沟,等到怀疑中计,勒马欲退,显然为时已晚,钻进汉军精心布设的口袋阵了。
班超马刀一指,几百只弩箭齐发,当下射死几十人马,再令功曹等人把点着的桐油布袋往这些死尸伤马堆上一抛,立即熊熊燃烧起来,封住了沟口,跑到沟尾的董健边跑边招呼霍延,等他的队伍一出,霍延就将两列“马墙”推了进去,死死地堵住了沟尾,有追得快的来不及勒马就被撞翻踩在马蹄下,匈奴人就是砍伤了头排的马头,那“马墙”也是扯不开口子,后排推着前排,像战车一样缓慢向前移动,根本停不下来。匈奴人第一次看见汉军用“马墙”做障碍的阵势,霎时傻了眼,只苦于被困在短短的小沟里,头顶飞石如雨,利矢若风,瞬间成了钻进风箱的老鼠,挂在网上的鲫鱼,进又进不得,退又回不去,上又上不来,后悔刚才没吃饱肚子就等着绝命。
汉军是关起门来打恶狗,又不和敌人接触肉搏,一个个兴高采烈,没想到骑兵变成步兵原来是这样的打法,跟玩儿似的。班超要求大家瞄准了再射,看清了再砸,眼瞅着匈奴人一个个歪过脑袋掉下马去,他不住地叫好,发现残敌想组织起来做困兽之斗,他自语了一句“做梦吧你!”用力将指挥刀投下去,正好穿进匈奴指挥官的后脖,然后高声大喊,叫士兵扬沙抛土,用脚踩沟沿,致使沟里变得乌烟瘴气,匈奴人连眼都睁不开,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以致马头相撞,刀戟互伤,鬼哭狼嚎,一会儿全被石头砸成了肉泥。
就在这边打得热闹之际,耿忠将军的前部已然杀将过来,窦固将军的主力也随即赶到,,匈奴人一看汉军势大,不可抵挡,就调转马头争相逃命,跑的慢的,即刻就成了烂肉,不想死的,举手当了俘虏。原来匈奴早已知晓汉朝发兵的消息,只不知窦固已经抵达玉门关,这只匈奴部队本是西南呼衍王亲自带领去偷袭敦煌的,走到哈里尔河边突听巫师说南下危险,呼衍王又不肯罢兵,踌躇之间,就在此扎营暂留,没想到被汉军发现。
耿忠老将军一见到班超布的口袋阵战,先是惊愕得“呀呀呀”叫了几声,旋即又暗暗称奇,由衷地赞了一句“干得好”,就指挥大队追匈奴去了,嘱咐班超他们打扫完战场向伊吾卢靠拢。
耿忠走后,班超突然觉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了:要不是大部队及时发起攻击,万一敌人像蚂蚁一样扑上来,他的部队被反包围在小沟两边,恐怕就剩下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选择了,战场的复杂实在是超出原先的预料。感谢上苍的庇佑,感谢大部队的排山倒海,给他险中取胜的机会。
班超似乎这才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笔下生风的抄书匠了,真真正正,他的身份从此换成了血雨腥风里的战士,一名汉军的指挥官。所以他要站起来,立直了,把屁股上的沙土怕打干净,长长的舒一口顺气,心里跳跃着四个字:我们赢了!再看看身边笑得嘴都合不上的董健,和帮他找回了指挥剑的霍延,看看在横七竖八的敌尸中间取刀拔剑打扫战场的骑士,他们喊着、叫着,给忙得焦头烂额的功曹报数,好像一群玩野了的孩子,一时不知如何下达命令。
战场的胜利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比接到兰台令史的任命激动得多,比听到让他当假司马的消息激动得多,甚至比那个新婚之夜还让他激动。他突然想起妻子,很想与她分享自己的成功,俄顷又觉得不能让一个贤惠善良的女人知道战场的残酷。他又想起父亲班彪,曾在一个冬夜的油灯下,给他讲述祖先在娄烦坑杀匈奴的故事,那情景与今天他在这里“沟杀匈奴”的情景,是何其相似,何其如出一辙!莫非这就是先人英灵保佑,抑或是骨子里流淌的豪杰壮气?他们班家人骨子里就有藐视敌人的血性,这种血性绝不会以忍辱负重为借口,任凭别人欺负而毫不反抗,或者以韬光养晦为遮羞布,牺牲个人、家庭甚至民族和国家的利益,换取一时的安宁,而且血性是一种魂的传承,是渗透在种姓里的印记,它会因为你身处顺境而光大,绝不会因为你身处逆境而灭失!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名骑士匆匆勒马,报说匈奴人的大营里有许多给养,奶茶还在壶里,酒嚢也丢下不少,篝火上架着的羊腿正滋滋地冒着油泡,骨酥肉烂,那味道,实在是美极了!
这个人叫田虑,是董健的军需官,一个烧裆羌种,长得高挑,黑脸高鼻,眼白比较多,最显著的特点是长头发老遮住半个脸。据说这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无弋爰剑是个从中原逃走的奴隶,在湟水上游的深山间躲避追兵时,遇到一个受了劓刑的妇女,俩人同病相怜,在山洞结为夫妇,后来生下了孩子,怕孩子看见母亲被割掉鼻子的样子吓着了,就把刘海留得很长,遮住大半个脸。孩子长大后为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也用头发遮脸,这习俗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有一年朝廷派窦固监军平虏将军马武,率四万人去打羌首滇吾,时任屯长的董健和滇吾的猛士田虑杀在一起,两人大战几十个回合,没有分出个胜负,董健英雄惜英雄,就不忍杀他了,露个破绽拍马就逃,田虑紧追不放,到了汉军阵前,董健突然回头,将马刀猛抛出去,正好割断田虑马腿,人就栽下来被董健俘虏了。
被虏后,田虑多次逃跑,都被董健追回,按律都斩几回了,但董健一直请求上级,执意要留下田虑,还找人给治疗腿伤,腿好后田虑还是要走,董健见实在留不下就给了一些钱,送他出关,希望下次不要在战场相见,没想到他过了两天又回来了,说感念董健仁义,不忍离去,愿意留在汉营,但提出一个条件:不打羌人!董健报知上级,获得默认,田虑就成了他的军需官。说是军需官,打起仗来也是不要命的主,而且一喝酒就说不服董健,当初是被设计陷害的,要和他上马论输赢。董健也不示弱,说打就打,谁害怕谁!酒后一笑,什么事又都没有了。班超很喜欢西凉军营里这种简单豪爽的人际关系,这不是多少金钱能够买来的。他也很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喝酒、猜拳,说粗话、骂娘,不管谁和谁有什么过节、矛盾,酒一喝睡一觉,第二天什么事儿都没了。
田虑还有一大优势是粗通吐蕃和西域南部的语言,一般事情都能掰扯明白,加上鼻子又特别好使,好几里就能闻到肉香,这让班超对他印象深刻。这时听说有吃的,班超鼻子不由自主抽了两下,似乎真闻到呼呼的风里,杂着浓郁的羊肉膻味,紧接着肚子也咕咕乱叫。把他家的,饿了。经过半天的行军打仗,确实是饿了。他向马上的田虑道了一声辛苦,就让董健和霍延收队。
“走,吃他娘匈奴的肉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