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信并非白痴,相反他很聪明,也很自信。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自己女儿的判断,更对沈牧这个初次见面的青年十分放心。
作为一名将领,他生性豁达,爱兵如子。作为一名父亲,他父爱如山,深明大义。
陈萍早已成年,成年人自然有自己的世界。就好像一只羽翼丰满的苍鹰,你越是束缚于它,它越是向往苍天。
有这样的父亲,陈萍不知是喜是忧。
很小的时候,陈萍便被送往栾苍山,自小便于爹娘相隔千里。于她相伴的是那些白胡子的老头,以及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孩童。
她原以为爹娘因她体弱多病而遗弃了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沉默不语。
练剑……练剑……除了练剑,便还是练剑。
以致于那些师兄弟们都以为她是个哑巴。
十岁时,栾苍山同辈弟子比试剑术。她连败多人,受了些许伤痕,终获得了头名。
她很开心,并不是因为得了第一,而且那一天爹爹和娘亲一同前来演武场上为她助威。
取得榜首,陈萍说了她进山之后的第一句“爹娘,孩儿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娘亲偷偷抹泪,陈勇信则是夸赞了一句,带着她的娘亲下山去了。
那是陈勇信最后一次上山。从那以后,陈萍无论如何努力,都在没有见过父母登上栾苍山。
纵然她一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纵然她被誉为栾苍山百年难遇的天才,
纵然她连续八年获得了栾苍论剑的第一名。
陈萍冰冷如霜的性格,多半因为陈勇信的望女成凤!
许久之后,她逐渐成长,有一次她下山试炼,偷偷御剑归家,藏在房外时,却发现陈勇信在唉声叹气,一张镇定威严的脸上泪痕满满,坐在一旁的娘亲也是泪流满面。
从二人的言语之中,陈萍知道——他们,在思念自己。
彼时,才明白原来自己再爹娘的心中,十分重要。
谁家爹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常伴左右,谁家的独女不希望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最难天下父母心!
所以,从那时起,陈萍每每修行结束,便会回到爹娘身畔,陪上他们几日!
陈萍收住心情,待陈勇信出了军帐,缓缓站起身来。
“你……你找我有事?”
沈牧支吾道:“昨夜……昨夜你没受伤吧……”
陈萍冷漠道:“多谢挂心……你的朋友真多!”
沈牧解释道:“龙大哥他性格豪爽,就是为人鲁莽了些,得罪了陈姑娘,我特地前来道歉!”
陈萍那句话本是话外有音,沈牧却听不懂,只当那“朋友”二字指的是龙泽。
陈萍道:“这事原也怪我……以为他是歹人。”顿了一顿又道:“先生还有他事么?没有的话……我要出去一趟!”
沈牧心底一凉,她为何这般冷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难道她真的以为艾薇儿和自己是……
“那个……我和艾薇儿姑娘只是朋友……并无任何关系!”
陈萍凝眉:“艾薇儿
是谁?”
沈牧也不知为何要强调解释这件事,一失足有些局促:“便是……便是兴翟驿站的那位姑娘!”
陈萍轻轻一笑:“这又于我何干?”
是呢,于她何干?
气氛有些尴尬,紧张,不知所措!
沈牧拱手道:“姑娘暂歇,沈某告辞了……”
说话间,恭敬退出军帐。
陈萍的一颗心,实际早已扑通扑通,如同小鹿乱撞一般。
自昱道人一战,陈萍得知沈牧将自己从瀑布下救出之后,便开始对沈牧多了一分关注。
如今,他就在自己面前,可是,却实在不知该说些甚么。
他是一个彬彬有礼之人,应是有许多女孩儿喜欢。
兴翟驿站的那金发女郎,明明于他抱在一起,肌肤相贴,又怎会是普通朋友!
昨夜,他又写了那番词句,显然是赠予女孩子的……
罢了,师尊说过,儿女情长,最难将息!眼下还距离十月之期不足四个月,还是以修行为重。
而他于我之间,或许只能如此了……
沈牧有些落寞,比之丢了几万两白银的生意还要难受……
可是落寞又能何妨!
自己再陈萍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不达其意。
嗨,这恐怕是初次爱恋之人皆有的感触吧。
回到住所,慕容桓已在门外等候。见到沈牧回来,便于他进房商议。
原来慕容桓原本想着依着沈牧计策,返回西山道。转念一想,又担心圣人突然病情好转。毕竟再过两日便是圣人寿诞,过了那会再走,方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慕容桓心中又念及慕容裴安危,便来请沈牧先回京城别苑,帮忙照应。
沈牧闻言,心想自己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陈萍方才那般冰冷,再次见面,只是徒增烦恼。眼下已过了几日,不知段超等人有没有回信,不知是否已有俞毓二人下落……
沈牧当即拜别慕容桓,收拾一番,取了一匹快马,径往京城疾驰。
将至京城,天已昏暗。
外城道路人满为患,沈牧牵马慢行,自北坊入城。
走了半晌,街口突然窜出两三名乞丐儿,围着沈牧,捧着破碗,口中念着吉祥如意的词语,讨着赏钱!
沈牧摸了一块碎银,丢在碗中,教他三人分了。
那年龄稍大的乞丐,抓起银子,握住沈牧握着钱袋的手,一阵撕扯。
沈牧不知所以,连忙抽手。待要训斥,却见那三名乞丐早已逃入人群。手中钱袋已不知去向,唯有一团纸握在掌心。
沈牧扬声骂了一声,心中却是窃喜。牵马到了一处人稀路段,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迹。
“城东老老庙,大事,大事!”
沈牧见着字迹,倍感亲切。连忙转道城东,往姥姥庙而去。
字是老罗写的,庙并非“老老”,而是“姥姥”。因姥字笔画繁琐,老罗识字不多,便已“老”字代替。
夜幕降临,姥姥庙地处东城外五六里的柳林之中。沈牧打马到了姥姥
庙,这庙中所贡何人沈牧并不清楚,但瞧着这庙门庭冷落,内部房屋多半荒废,想来已是香火不济或是早已牵往别处。
刚下马,便见一人冲出庙门,拉住沈牧一阵叙说:“沈先生……可把您等来了,我再这里候了两天,还以为您已经回定州了呢!”
说话的正是老罗,只见他衣衫褴褛,脸上尽是锅灰,头发油渍光光,像是许久未清洗过,活脱脱的一名老乞丐模样!
沈牧握紧老罗的手,感慨道:“老罗,你辛苦了!”
老罗道:“辛苦倒是不辛苦,沈先生叫人送的银子根本花不完……再说,先生叫我扮做乞丐,我老罗也不能扮成员外富商……”
沈牧微微一笑,原来自那天沈牧将老罗带离山寨之后,便教他混入了乞丐群中。
天下世人千千万,其中一分是乞丐。
想要获得最快的情报,最好用,最不显眼的便是乞丐儿。
这也是为何五龙山于七星寨相斗之时,总有乞丐登门的原因。也是沈牧为何总能提前掌握信息的由头所在。
五龙山的兄弟当中,只有老罗为人忠厚谨慎,又吃苦耐劳,所以当沈牧请他混入乞丐堆中时,他一口便应了下来。
这次因俞毓二人之事,沈牧离开西山道后,便通知了老罗尽量查出青衣坊余众下落,若是能够探明俞毓二人所在,那自然是最好的。
沈牧道:“老罗,你怎么突然跑到京城来了?”
老罗道:“先生安排我探查青衣坊余众下落,你猜怎么着?我们居然在泗州发现了青衣坊的王杰一行,正准备报于先生,却见他们一路北上。我唯恐失了他们行踪,便叫兄弟们小心跟着。这跟着跟着竟然到了京城……”
沈牧惊愕道:“你说什么?青衣坊的人进京来了?”
老罗道:“不错,我们一路跟着,他们的确已经进京!”
沈牧沉吟片刻:“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老罗道:“这一路我们也早已摸清,大概二十多人,多半是女子,只有几个汉子……对了,似乎有个女子一直被他们看的很紧……不知是不是先生要找之人……”
沈牧心中大喜,二十多人?按说经过宁海一战,青衣坊也只剩下这么多人了……看来他们是全体出动了……
为何他们会来京城?
沈牧道:“可知他们落脚何处?”
老罗道:“说来惭愧,我们跟着他们进了京城,遥遥望见青衣坊的车队进了九城。本来我们也想跟进去,奈何我们这一身装扮,根本无法靠近九城,故而只能在外边候着,却始终不见青衣坊的人走出九城!”
沈牧明了,九城之内皆是皇族勋贵之人,没有腰牌通牒,是根本进不去了。
青衣坊能够进入九城之内,那就是说他们手中一定有达官贵人的手令腰牌。
会是谁呢?青衣坊联手南桑偷袭西山道,这件事早已通禀朝廷,何况这终是犯了叛国之罪,京城当中是哪一路“神仙”,敢在此时收留青衣坊?
是了,海捕文书当中只写了帮会名称,并未注明身材长相。他青衣坊换了名字,便可来去自如……
绕是如此,收留叛国罪人,也是凶险万分。
到底是谁?这番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