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支队伍逐一归来,圣人兴致勃勃,浑然不见他已是古稀之年。
他将手中的长弓丢给随从的太监,跃下战马。
随着钟鼓的响声,校场之上的众官员早已归位。
永宁帝并未回到自己的王座,而是一路说笑,径往四王所在的观瞻台而来。
司礼监的太监忙着清点猎物。内阁的大臣们则赶紧迎上两步,跟在圣人身后。
四王早已落座,见着圣人行来,接连起身,俯身跪拜:“臣等恭迎万安!”
永宁帝抬手平托:“诸位爱卿平生!”待四王起身,圣人续道:“来来,坐,坐!咱们呢,有一年没见了,甚是想念,乘着司礼监盘数的空档,朕要于四位王爷好好叙叙!”
四人齐声道:“臣等惶恐!”将圣人迎到上座。
永宁帝落座,整了衣袖:“四位王爷常年镇守边疆,这份辛苦朕铭记于心。昨夜特地令庄公公给诸位送上薄酒一壶。说起那酒,可是去岁雪国敬献的佳酿,朕想着诸王都是好酒之人,便令人好生窖藏……怎么样?给朕说说,那酒如何?”
潘广尧道:“启禀圣人,醇馥幽郁,令人回味无穷!”
耿忠道:“启奏圣人,琼浆玉液,实乃难得的佳酿!”
永宁帝看了眼慕容桓,问道:“慕容爱卿,你以为呢?”
慕容桓拜道:“老臣是个好酒之人,每顿饭呢,是无酒不欢。酒喝的多了,也记不得味道!昨夜圣人赐酒之时,老臣正于潘王爷把酒言欢,稀里糊涂的就把这御酒喝了……这……现下想想当真可惜……竟然穿肠而过,不知其味!老臣就想哇……若是今日有机会,圣人再赐御酒,一定要一滴一滴的喝,一口一口的品!”
慕容桓这话说的极其讨巧,博得永宁帝一阵大笑:“爱卿呐……你把朕的皇宫当成你镇南王府的酒窖了不成…啊?哈哈哈……”
慕容桓道:“臣不敢,只是能喝到圣人的酒,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臣……自然想要贪杯一些!”
永宁帝一拍大腿:“好,好个贪杯。酒朕这里应有尽有,爱卿喜欢,朕便令司礼监准备一车,给你送到府上!”
慕容桓连忙跪地拜谢:“臣,谢圣人赏赐!”
永宁帝缓了口气:“西山道里有慕容王府坐镇,朕何患之有?宁海一战,朕全都知晓了。爱卿辛苦,辛苦啦!”
慕容桓道:“臣等为朝廷分忧,纵死不辞!不过,圣人,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永宁帝道:“何事启奏,但说无妨!”
慕容桓道:“臣率宁海军民虽是击退南桑,但宁海城几近毁于一旦,况大战方息,百姓流离失所,百业待兴,又因战事耽搁了农户春耕时机。臣斗胆启奏,免去宁海府两年赋税。以此恢复宁海秩序!”
永宁帝沉吟道:“这…这…好!朕准了!宁海军民英勇抗敌,朕理应体恤朕的百姓。廷贞呐,你立刻教内阁拟旨,免去西山道宁海府三年赋税,令十户部拨十万两白银,重建宁海府!”
身后的袁廷贞连忙应“是”!
慕容桓连忙下跪:“臣,谢圣人隆恩!”
永宁笑道:“爱卿受累了。起来吧!”永宁又看向陶延冀,问道:“北镇最近怎么样?”
陶延冀拜道:“启奏圣人,境内百姓安居乐业,皆再颂扬我云照太平盛世。此来臣来之时,百姓们还进献了一幅万民朝歌图,臣已令人裱好,待回京时,呈送宫中!”
永宁帝道:“《万民朝歌图》,好,好!朕今日很开心,朕有诸位爱卿分忧,何愁天下不定?今日朕猎了一头鹿,回头晚宴之时,你们可要一块儿尝尝……”
话说到这里,司礼监的庄公公捧着一方公文近前:“禀圣人,各队所猎猛兽数量均已盘点完毕,呈圣人御览。”
永宁帝拿起那托盘上的金册,翻了两下,道:“好,不错不错……爱卿稍坐,朕要去和诸位勇士道个喜!”
说完了,庄公公搀扶永宁帝步下观瞻台。
回到祭台,永宁见手中金册交还庄公公,示意他讲这些数字念念。
庄公公打开金册,朗朗念道:“大皇子晋王队猎兽二十六头,三皇子齐王队猎兽二十二头,五皇子康王队猎兽二十八头,八皇子昭王队猎兽四十一头,十二皇子瑞王队猎兽二十二头……”
随着庄孙明的念册,每提及一人,众人便一阵鼓掌哗然。
金册念罢,庄公公将册子复又奉到圣人手中。
永宁帝接了金册,站在祭台之上,睥睨四周:“诸位爱卿呐,方才可听的真切明白?今次围场第一的名头,当由哪一队取得呐?”
这还用问么?
方才听的真真切切,昭王张琼所猎的兽几乎是旁人的一倍,这榜首自然是昭王张琼的了。
不过众臣此时各怀心事,并没有急于表态。
却听的三皇子齐王纵马踏前一步,道:“父皇偏心……明知道八弟骑射是我等兄弟之中最出色一人,偏要拿数量定输赢,那我们兄弟多半不服……”
永宁瞥了一眼齐王,乐呵道:“那你以为该如何定输赢?”
齐王道:“原说这围场之上,当以多少定胜负,不过这第一的名头给了八弟,我是一万个不服气。其一,八弟箭术之精妙,人皆尽知。其二,八弟所猎之兽种类繁多,更有尚在幼年期的幼兔五六只,这严重违反了不可猎幼崽的祖制。”
八皇子昭王怒气冲冲道:“禀父皇,这些并非儿臣所射。实乃儿臣箭法娴熟,一件射出之时,却将那些幼崽伤了……儿臣又不忍它们暴尸荒野。父皇常常教导儿臣,祖宗当年是如何辛苦,才打下这云照天下,便是一颗稻谷,一片碎肉也是云照的生机所在。故而才将这些幼崽带回,不暴殄天物,不逆这天命!父皇说说,儿臣到底哪里有错。”
大皇子晋王道:“八弟说的有道理,事出有因,也算不得违反了祖制。三弟说的也有道理,这第一,也是要不能给八弟的。”
永宁帝凝眉道:“哦。那你说说,这第一的头名,朕应当赏了谁?”
晋王张扬道:“儿臣以为,这第一自然是父皇所有……第二才
是八弟!父皇威仪天下,皇恩浩荡、爱民如子受万民景仰,勤勉为政、英明神武受百官爱戴,雄才大略、文韬武略受四方来朝。如今父皇长弓骑射,猎杀祥鹿,这等神迹,实乃千古一帝。儿臣等有何能耐,敢称第一之名。所以儿臣以为,父皇才是今岁秋围场中的第一!”
谁人不爱人歌功颂德,晋王的这一番马屁拍的又响又亮,文武百官听了是无不佩服,俱都连连点头,齐声贺道:“吾皇神武!”
永宁帝更是欢喜不已,一张脸上神采飞扬:“晋王呐,朕要封的是你们……你们却来捧朕!罢了,这排名嘛终归是个虚名,今日朕决议,不在排名,众军都是好样的,都是我云照的好子民。朕有了你们……很是宽慰,甚慰甚慰!”
永宁帝顿了顿,吩咐庄公公道:“传令下去,今日所猎禽兽均赏赐各队,犒劳三军。”
庄公公道:“遵旨!”转身宣旨,扬声道:“传口谕,今日所猎禽兽均赏赐各队,犒劳三军。”
众军惊喜,齐声喝彩:“威武,威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牧瞧着这场面,对朝中的五位皇子顿时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五人当中,以大皇子晋王最为城府,很显然,他的那些话应当是早有准备。他自知若是比拼射猎,自然是不及八皇子,却又不想八皇子得了头名,更不像三皇子齐王那般莽莽撞撞,故而说了这段冠冕堂皇之词。一来惹的永宁帝欢喜不已,二来又不得罪齐王和昭王,更能得到众臣的认可,可谓一石三鸟。
明面上他输了,暗地里却赢的漂亮。
而齐王为人最是耿直,喜怒哀乐从那张脸上立刻便能读出来。
至于康王沈牧打过交道,身为皇家子弟,却眷恋风尘女子,也聪慧不到哪里去。
那个昭王嘛,孔武有力,智谋嘛……也就算了。便凭着他那就“父皇说说……”已可知此人就是和火药库,一点就着的那种!
十二皇子瑞王,始终极少言语,便是说话时也是彬彬有礼,此人要么是有人故意授意,要么就是诗书之气过重,缺了王者的霸气!
瞧来瞧去,实在没发现他们当中有哪个人,可以和永宁帝的气场所媲美的!
这场围猎,似乎并没有沈牧想的那般惊心动魄,反倒是平平淡淡的就到了夜宴时分。
奇怪,这样一场寻常到不能寻常的围猎,为何慕容桓会如此紧张?
是自己看漏了什么,还是没有关注到那风云的起点?
再说了,慕容桓自己也说过,觉不参与立储之事,便是这些皇子们争上了天,只要他镇南王府互不干涉,理应不会受到牵扯。
慕容桓确并不像沈牧这般想,自打他进京一来,便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要问他那里不对,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眼前的一切虚虚实实,特别的不真切。
可能这是他为官多年的触觉灵敏,可能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总之,带着沈牧,万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夜幕降临,夜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