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边的一声巨响, 玉周城王宫殿宝镜中晏柯和段胥的身影消失不见。
贺思?慕勾起的嘴角平下去,风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在她身边,房间?渐渐开始动荡起来, 她身上的鬼气大涨充斥着整个王宫,甚至如兵刃般朝整个玉周城蔓延而去,整座城仿佛地震一般震颤起来。
姜艾被这鬼气压得?直接跪倒在地上,她勉力地抬起头?对?贺思?慕道:“王上……思?慕!你?冷静点!”
贺思?慕睁着一双漆黑双目,低声道:“禾枷风夷, 你?想死吗?”
她身上的动荡鬼气直奔殿内的禾枷风夷而去,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手杖,却见身边一直默默无闻的紫姬突然横在了他面前。
那鬼气撞到紫姬身上便消散, 从紫姬身上蔓延而出?的力量如同水扑灭烈火般, 压着贺思?慕的鬼气一路扩散开来,冲散鬼气抚平了整个玉周城的震动。力量骤然爆发?,须臾便全部收回, 了无痕迹。
姜艾瞠目结舌地捂住了嘴,而贺思?慕目光深深地看着毫发?无损的紫姬。
紫姬站在禾枷风夷身前,神色淡淡道:“他第一时?间?就亲自赶来通知你?,是他大意,可他知错了。”
禾枷风夷从紫姬身后探出?头?来,心有余悸地眨巴眼睛。贺思?慕看着禾枷风夷身上因为过敏而生的大片红斑,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姜艾看看禾枷风夷,再瞄瞄贺思?慕, 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思?慕你?……鬼王灯居然是你?的命门?你?把你?的命门告诉晏柯没关系吗?”
“我不可能让他再拿段胥要挟我。”贺思?慕冷冷地说,她揉揉额角道:“他舍不得?毁掉鬼王灯的,知道了这件事,为了能赢我他还会留段胥一命。”
这是段胥的一线生机。
晏柯所设的鬼牢里, 听到贺思?慕的一番话之后他气得?砸了手中的灵器,转过头?去便看见木架上的段胥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望向?他,满眼暗色。
“她不救我吗?”段胥这样说道,眼眸颤动,仿佛不能相信。
看来刚刚的话他都听见了。晏柯看见段胥神伤的样子,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恶毒的痛快,他嘲笑道:“我早说过她从来就不缺爱人,你?能算得?了什么?过眼云烟罢了,她是因为留了后手才肯用鬼王灯救你?,若真?要伤筋动骨,她马上就会把你?抛弃。你?被她骗了,你?就是个玩物!”
他越说声音越大,情绪激愤,仿佛要把他在贺思?慕身上所受的屈辱都发?泄在段胥身上一样。眼见对?面之人的神色越来越暗,他心里就觉得?越来越快活。
段胥低眸再抬眸,大笑道:“既然她要弃我,我便也弃她。你?毁了这破灯罢,她灰飞烟灭,我便是她最后一个爱人。”
晏柯听到这句话却犹豫了,眼中的愤怒被冲淡,他低头?看向?腰间?的鬼王灯片刻,再幽幽地抬起眼来看向?段胥。
他慢慢走近段胥,背着手神色莫测道:“你?希望在你?这一生里,完全拥有贺思?慕,让她不能离开你?吗?”
“当然。”段胥回答地不假思?索。
晏柯眯起眼睛,冷然道:“你?可以和思?慕交换五感,在交换五感时?,思?慕便失去所有法力如同凡人,是吧?”
段胥捏紧了拳头?,眼睛却微微睁大,仿佛十分惊讶的样子。他道:“你?是指……”
“再过几日有一场大战,你?按照我说的时?机和她交换五感。待我打败她虏获她,令鬼王灯认我为主?,贺思?慕便必须听命于我,我便让她在你?有生之年陪在你?身边,如何?”
段胥沉默了片刻,他道:“那待我死后,她会如何呢?”
“你?死后,她还与?你?有何关联?”晏柯冷笑道。
“也是。”段胥思?索片刻,低低笑了一声,望着晏柯的眼睛说道:“成交。”
此时?此刻南都段府正乱成一团,段胥在出?城去军营的路上突然失踪,消失得?毫无痕迹,段府没日没夜地找了三?天都找不到人。这事儿传到了城外将士的耳朵里,史彪立刻就跳起来了。
他在来南都之前就寻思?着皇上定要找他们的麻烦,此刻更加笃定段胥失踪是被皇上暗害,或许已经掉了脑袋。要不是沉英死命拉着史彪,他马上就要带着城外的兄弟们冲进南都城围了皇宫,叫皇帝把段胥交出?来了。
正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说要求和的丹支突然之间?举兵反攻,声势浩大,不仅反攻了丰州和青州的一些土地,甚至在幽州也撕开了一道口子,只?不过又被大梁将士们夺了回去。皇上便下令派赵纯担任元帅,与?史彪沉英和城外将士一同返回前线。
赵纯此人也是武将世家,身上有些军功,但是从没去过北岸。他是皇上的心腹近臣,皇上是想趁这个机会扶他一把。史彪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不服这个从天而降的主?帅,不见段胥不肯回去前线,嚷嚷着他们在前线拼命,一回来却被自己人害,他怎么也不回去犯傻。
一时?间?南都的气氛紧张,皇上转脸便把压力卸给段府,指责段胥无诏书?无故离开南都,是对?皇上不敬,怎么也不认段胥是被害或是死了。
段府上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段成章原本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急病得?更严重了,还要撑着病体出?来上下打点。就连那醉心佛堂的段夫人都暂时?离开佛堂,担心起家里的事情来。
段胥失踪的第五天,最是焦灼的时?刻,月上中天之时?段府的后门被敲响,来人穿着披风头?戴兜帽,说是关于段胥的事情要见段老爷相商,管家立刻把这位客人引到大堂之中。
段静元听说这件事匆忙赶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位客人站在大堂里。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样子,段成章拄着拐杖被吴氏嫂子搀扶着走来,颤声道:“阁下知道胥儿的下落吗?”
来人沉默了一瞬,伸出?手来拿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清雅俊秀的面容,凤目薄唇,如同山石水墨,他慢慢抬起眼帘望向?堂中众人,眼里落着月光皎洁。
他在段成章震惊的眼神中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说道:“但是,或许你?们需要一个人来扮演他。”
段静元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模样熟悉又陌生,她喃喃道:“方……先?野。”
方先?野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微微点头?,继而望向?面色铁青的段成章。
段成章颤着手指指着他,道:“大胆狂徒,你?在说什么?扮胥儿……这么多年了……你?以为……”
“段大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有别的方法吗?”
方先?野淡淡地说道。
他笃定自己不会被拒绝,也确实如此。
第二日段府便传出?消息,说找到段胥了。
段胥突发?恶疾在去军营的途中晕倒,被附近的农户救回去治疗,最近才醒来被送回家。只?是他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传染性极强的麻风病,只?能闭门谢客。
史彪将信将疑,说什么都要见段胥一面,哪怕是隔着房门隔着帘子,他要确认段胥还活着。眼见史彪大喇喇地直接闯到了段府上,段成章心知再阻拦便会引人猜疑,便许了史彪探视。
段成章坐在皓月居内,一帘之隔便是“假段胥”,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那魁梧的汉子和沉英一起从外面走进来,汉子粗略地朝自己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地对?帘子之后的人说道:“段帅!”
“怎么,以为我死了不成?”
帘后那人的声音与?段胥居然有八成相像,足以以假乱真?。
史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这么多天提着的心终于稍安些,立刻就想去掀帘子却被“段胥”喝止。
“史彪!我的病会传人,你?要染了我的病再回去传给将士们么?皇上要你?回前线,你?为什么不回?最懂羽阵车的便是我、你?与?沉英,现下我们三?个都在南都,丹支反扑势头?猛烈,你?让归鹤军和丁进怎么办?”
史彪要掀帘子的手便放下了,他有些委屈地说:“我担心段帅,皇上要换帅,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帘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史彪,上次醉酒失时?你?对?我发?过誓吧,除了再也不喝酒之外,你?也说以后事事听我的。”
段成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那道帘子身后的身影,苍老的手颤动着,离奇的猜测占据了他的脑海。
史彪听“段胥”提起这件事,不由得?完全相信了帘后之人就是段胥。
帘后之人继续说:“你?放心,我在南都掉不了脑袋。如今你?该听我的话回前线去,把丹支人赶回他们的老家。至于主?帅是谁,眼下不是最重要的。”
这边史彪垂下了脑袋,他道:“段帅既然安好,我便放下心了,我这就带兄弟们回去杀了那帮孙子!”
史彪与?“段胥”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沉英此前一直一言不发?,史彪说要走他便说他有些话要跟三?哥说,过会儿再走。待史彪离去之后,沉英看了一眼竹帘,再看了一眼端坐的段成章。
他似乎有些犹豫,话还未出?口时?,便听到竹帘之后的人道:“沉英,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那个声音已经不再是“段胥”的声音。
沉英终于开口道:“方大人。”
“是我。”
段成章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目震惊地望着沉英。
沉英却只?是问道:“我三?哥人在哪里?”
“我亦不知,他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你?要留在南都等他回来么?”帘后之人平静道。
沉英摇摇头?,他一身青衣站在从门漫进来的阳光内,说道:“我要跟史彪一起回前线去,三?哥的愿望是灭丹支复中原,三?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现如今他不在,我要替他守住他的愿望。”
再有十几天过年,他便要十四岁了。这些年他身子骨越发?坚实,精干而高挑,不在段胥和贺思?慕面前时?眉目间?添了坚毅和沉稳,看起来是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他弯腰行礼道:“多谢方大人,保重。”
然后转身对?段成章道:“老爷,保重身体。”
说罢便迈步离开了房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皓月居门边。
方先?野靠在床背上,听见了沉英离去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段成章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一把掀开帘子走到方先?野面前,面色铁青怒发?冲冠,揪着方先?野的领子道:“你?……怎么会……这么些年你?和胥儿……咳咳咳”
段成章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先?野抬起头?坦然地看着段成章,把段成章的手撇开:“你?猜的都没错,顺顺气再说话罢……”
他有些嘲讽地笑起来,望着段成章满含震惊和愤怒的眼睛,说道:“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父亲?”
趴在窗户外偷听的段静元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之后的几天,陆陆续续有探听消息的人来到段府,要求和段胥说两?句话,甚至于皇上也亲临,隔着帘子试探“段胥”的虚实。
而帘子后的方先?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的试探都能挡回去,似乎对?段胥与?朝中上至皇上,下至将士每个人的交往了如指掌。随口一提,还能追溯到入仕那年发?生的往事。朝廷里的人对?于段胥莫名失踪又现身的说辞从将信将疑,逐渐转变到深信不疑。
而段静元这些天里,从震惊和混乱里渐渐醒过味儿来,意识到一件事情。
方先?野和她三?哥,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死对?头?。恰恰相反,他们是认识多年,非常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