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徐光启忽然开口道:“博文,为师与你同去,这陈良知与我有些交情,同去也能帮忙说话。”
郑冲颔首笑道:“松江府是师傅您老的地盘,您能去最好。”当下三人便登上小船,望吴淞口明军得胜港水师大营而去。
在坐船上,侯隆依旧喋喋不休的抱怨着,说什么要是这陈良知不识好歹,他定要向干爹告状。郑冲和徐光启却沉默不语,心头均是暗想:“这陈良知能谋得吴淞总兵这等要职,一看便是洪经略举荐的,他敢有底气拒绝,就不怕你这个太监告状。”
侯隆抱怨了几句后,见两人不搭腔,略显尴尬,当下问道:“对了郑公子,他这吴淞水师大营不肯借船也便罢了,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他这里登岸啊。”
这死太监说了那么多,总算问了一句关键的话,郑冲叹口气道:“我也不想在他这里登岸,日后咱们福建水师若是要大举北上,是定要得吴淞口水师支持的。”说着郑冲随手蘸了点水,在船板上画了几道,便将大明海岸线大致画了出来,随后在中段点了点接着说道:“此处便是吴淞口,它控厄长江出海口,更是南北海船往来的要地,若我水师北上,许多人员、物资转运北上都需要在他这里周转的。”
顿了顿郑冲接着说道:“海战首要的便是能保障粮草器械,战船有损能有港口修缮,一旦我们在辽东开战,便需要稳定的补给港口或是中转港口。松江府这里,物产富庶,若能在这里直接采购粮草而后运送北上,支应辽东战事,则可节省许多时日和钱粮消耗。若没有这些港口,我们就只能从福建运送粮草器械北上,那花费就要多出几倍去。”
侯隆不解的说道:“那山东呢?我们可以在山东寻几处港口就此采办粮食啊。”
郑冲笑了笑说道:“侯监军,山东被建奴几次抢掠,先不说民间可有余粮采办,就算有也一定比松江府要贵出数倍。松江府这里本就是鱼米之乡,也靠近漕运,南方的粮食大多都集中到这里,方才沿着运河漕运北上,倒不如在松江府这里采办军需没能节省一大笔银子啊,打仗还是要计算清楚些,否则做了冤大头都还不知道。”
侯隆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里面还有这许多门道。”
一支百艘战船组成的舰队,每天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同时将士们的穿戴、船上所需的帆布、修补战船所需的木料等等也都需要备足,而且还有配制火药所需的硫磺、硝石等材料,鸟枪、火炮消耗的弹丸等金属材料,全都需要备足。
火炮、鸟枪等器械也还罢了,可从福建火器局造好后北运,但粮食、布匹、木料、弹药等就划不来从福建运送北上了,还不如就近在松江府采办。松江府这里有长江水运的便利,长江两岸数省的粮食物资都会集中到这里来,远比福建一地的粮食、物资要充沛。
泉州那里来的物资都是各省走陆路运输来到福建,价钱可是要贵了许多的,而松江府这里则不同,这里有长江水道,这个时代物资运输上,水路运输的物资都要比陆路运输的物资便宜。
其实郑冲的话只说了半截,他亲自去见陈良知,还有更深一层的打算,那就是海贸!吴淞口这里除了能就近采办军需消耗品之外,还能做海贸。要是在松江府能做起海贸来,前景绝对比福建海贸要兴旺数倍!
原因还是在长江水道,长江沿岸数省的物产都能通过长江水道集中到松江府来,然后通过这里出口海贸。货物的种类丰富,数量充足,而且货物的价格绝对会比福建的货物要便宜。
就好比湖北的茶叶,走长江水道很快便能运到松江府,然后出口海贸,而要去福建的话,则需要翻山越岭,运输成本都翻了几倍。成本增加无疑压缩了利润空间,要是能在松江府开海贸,那获得的利润绝对可观。
而且郑冲要想把持大明的海贸,松江府吴淞口这里是一定要拿下的。一旦拿下这里,大明的海贸就尽在掌握之中。而且这里靠近运河,甚至还可以向朝廷进言,改漕运为海运,要是郑氏能将海运也包了,那就非常完美了。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虽然郑冲这般设想,但他自己也知道这里面牵涉了太多的利益集团、牵涉了太多的人和事,朝廷也绝对不会答应将漕运的命脉交给郑氏打理。不过想一想也不犯罪,有远大的目标之后,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便是了,说不定哪一天还真的成功了呢?
不过现在郑冲给自己定下的小目标很简单,先游说陈良知,能拉他入伙是最好不过的了,至不济也要他答允郑氏在松江府这里租下几处港口,用于采办军需。
租赁港口为何要长江水师答允?这不就是和地方官府商谈的事么?其实道理很简单,县官不如现管!
郑氏是可以完全不用理会长江水师,自行与松江府衙门商谈,然后租下几个港口使用。但长江水师却是管着水道的,任何出海、过江的船只,他都有权清查。
现在大明朝的文官武将们都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拼命用手上的权利捞银子。文官们的吃相还好看些,他们和商人们联合,形成一个官商集团,由此来捞银子。而武将们就吃相较为难看了,他们吃空饷、喝兵血、杀良冒功、倒卖军需、假扮盗贼劫掠地方,无所不用其极。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长江水师靠着长江,衣食自然着落在这长江之上。往来的船只,长江水师有权稽查,或许除了贡船之外,他们什么船都敢查。当然你要是识相,查的时候给了孝敬,那就畅行无阻。但若是不识相,不想给钱,那边随便安个什么罪名,抓人扣船,人即正法,货即充公!
郑氏的军需船他们也敢这般胡来吗?郑冲觉得他们绝对敢,就好像郑氏在福建横行无忌一般,要是谁的船敢不交钱给郑氏,没有郑氏的船旗,郑氏一样会抓人扣船,人即正法,货即充公!
而且这陈良知乃是洪经略麾下启用的人物,这位洪经略手下可是出了好几个无法无天的人物啊,好比贺人龙这等屠杀百姓,杀良冒功的人,可都是洪经略手下爱将!郑冲觉得这陈良知一定也不是什么善茬!
很快来到了水师大营,郑冲也注意到了张永铲所说的那十几艘沙船。果然有十几艘沙船停靠在大营码头之上,只见其上明军水师官兵们懒洋洋的在甲板上晒着太阳,鸟枪、火炮上晾晒着各种衣物,郑冲甚至在一艘沙船的船舷上看到了晾晒的女子衣裙!
水营之内,士卒们也是懒懒散散的,东一堆、西一窝的聚在一起,或是吹牛聊天,或是聚众赌博,或是吃喝斗饮的,让人看了一阵心惊。
“要是龙须号忽然偷袭这里,不用一个时辰,我便可彻底攻占这里!”郑冲看得如此松懈的水师大营,心头忍不住暗暗自言自语。
“唉,这也太不成话了。”徐光启看了也是皱眉不已,他却说出了口来。
侯隆怪眼一番,呵呵冷笑两声道:“郑公子,都说北军精锐,南军孱弱,本来咱家看了你麾下水师,还道这是谣传,但今天看了这吴淞口大营的水师官兵,才知道原来此言非虚,你福建水师或许便是南军中的异类了吧。”
郑冲第一次觉得这种夸奖自家的话是那么的刺耳,但也无可奈何,明末的明军状况就是这样,粮饷不济,兵无战心,当官的只顾着捞银子、吃空饷,甚至吃空饷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你的上司会明确告诉你,你这份武职能吃多少的空饷!
三饷大多都用在了北军身上,好歹还堆出几支精锐来,而南军就惨了,他们没有三饷的补贴,大多只能靠卫所的军田养活自己,也仅仅只是能养活自己而已。长江水师算好的了,他们总算还有长江这条母亲河可以依靠,陈良知手下也还算有些像样的战船可用!
步入陈良知的帅帐,这位总兵大人这与崇明守备甄良栋、吴淞南埠千总郭惟完正在喝酒。陈总兵似乎并不在意郑冲等三人的到来,当帐外守卫禀报后,他大喇喇的便命人将郑冲三人请进帐内来。
“哈哈哈,徐老尚书,徐阁老,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见得郑冲、徐光启三人,陈良知起身相迎,笑呵呵上前朝徐光启拱手一礼,随即道:“来得真巧,今儿下面人送了点河鲜来,五斤重的四腮鲈鱼,您老上座,一起尝个鲜。”
徐光启眉头微微一皱,尚未答话,陈良知目光已经转向他身后的郑冲与侯隆两人,“哟,这两位不知高姓大名,看服饰一位该是宫里的人物,不知是哪位公公大驾光临?这位小哥好生年轻,嗯,居然是守备官的服色。既然都是跟徐老尚书来的,边都是好朋友,一道坐下,先干三碗酒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