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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刁翚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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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元年十二月十三日,戊辰

年关将至,当两河地区再次被金国铁骑所践踏,陷入腥风血雨之中,狼烟四起之时,远在辽南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而过,呲啦着刀子般的尾巴,割得人脸皮生疼。

也许在南方的宋国,这个时节,街上是最为冷清,行人稀少的。

但是在这辽南之地,城内一片银装素裹,街上洋溢着过节的喜庆氛围

街道两边大声叫卖的商贩,在街角堆着雪人的孩童们,与商贩们讨价还价的大人,酒肆食铺中喧闹的食客,裁缝铺内裁衣的裁缝,杂货铺里招待顾客的掌柜……

芸芸众生,皆为欢喜,仿佛战争一直距离此地很遥远。

北街中央的有一处颇为气派的铺子,敞开的店门被厚帘遮掩着,正上方挂着木制牌匾牌匾写着“供销社”三个字。

店面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前面作为临街商铺,后面的是储放东西和住人的宅邸。

商铺内,一袭深色圆领袍,下颚留着短髭的杨旭正坐在柜台后翻看账本,对着账本敲算盘,噼里啪啦响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时在账本上勾画几笔。

柜台和货柜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铺,柴米油盐酱醋茶,针线布匹,胭脂水粉,铁质农具等等,几乎囊括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所必须的物资。

“这‘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之法甚好。”

杨旭放下毛笔,看着账本上的各项数据,赞叹不已。

他来复州后,并没有马上来供销社上任,而是被拉去培训了几天。

培训的内容是新式记账法,朱云把脑海中关于复式记账法的原理写下来,指点了商贸司的主官们后,就让他们在商贸司内部进行推广。

杨旭因为家庭的原因,以前没少接触各类账本,但是在培训班学习了几天,看过几份简单的单式流水账和复式记账法账册后,又经过主官的一番讲解,对复式记账法的原理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在这种新式记账法下,收支,增益,亏空,经手,一眼便看得分明,如欲做假,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比之旧法困难许多。

若是放到南边的宋国,想要推广“复式记账法”,定然会引来文官集团的一片反对之声,毕竟在借贷记账法下,想要做假账的难度可想而知,会牵扯到利益集团的“蛋糕”。

不过朱云不存在类似的问题,山海军占领辽南不到半年,原有旧势力早已被山海军抹去。

现在辽南四州之地,就是一张白纸,在新的利益集团又尚未形成前,朱云要凭借自己的权威,在这张白纸上任意涂抹,勾勒出一套全新组织框架。

推广复式记账法,便是白纸勾勒出的重要一笔,毕竟这个时代从事账务的人,做假账的水平实在不咋滴。

杨旭也明白“复式记账法”的好处,故而来供销社上任后,脑子里就没有做假账的念头。

反正自己家境殷实,在供销社工作的待遇也不错,每个月都有两贯的月俸,若是干的好,年底还有一笔额外的奖金,犯不着为了些蝇头小利,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劳神费力的做假账。

商铺内除了几个忙碌的伙计外,就是时不时进进出出商铺,前来购置货品的百姓。

年关将至,采买物什的城内百姓也不少,特别是今天不少复州百姓跟着山海军去北边发了一笔小财,自然有敢花钱的底气。

复州城内有三家供销社,负责不同领域的商业销售,杨旭这家铺子销售的货物,大多和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因为价格公道,货源充足,又是官办性质的商铺,故而生意还算不错。

日近晌午,商铺内也没什么顾客,就在几个伙计闲聊的时候,门帘被掀开,带着雪花的冷冽,马大郎携了一身寒气进来,手里提着一酒壶和三个油纸包,朝着柜台后面的杨旭笑着招呼道,“易刺哥,俺去街北的食铺买了吃食。”

正在伸懒腰,扭脖子的杨旭面色一喜,赶紧招呼铺子里的伙计,“忙了一个上午,大伙独自都饿了,都过来喝酒吃肉。”

周围的伙计纷纷停下来,取来碗筷,围到柜台前喝酒吃肉。

马大郎将酒壶和油纸包放在柜台上,把酒壶打开,又将油纸包打开,清冽的酒香混合着胡饼和肉盘子的香味,在商铺内弥漫开来,让其他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的伙计食指大动,端着斟满酒水的酒碗,抓起猪肉片和胡饼,大快朵颐了起来,一时间个个是吃的油光满面。

一个年过三旬的伙计打了个饱嗝,放下酒碗抹了抹嘴,脸上有些后悔的道,“俺当日真该跟着朱大帅去北边,痛痛快快的抢一把,不然也痛快的能吃上几顿肉。”

其他的伙计也是深以为然,供销社内身家最丰厚的人当属杨旭,家里有婆娘和老娘,却每隔个两三天,便能吃肉喝酒,让不少人煞是羡慕。

杨旭笑而不语,继续闷头喝酒吃肉,他这几天心情甚好,自家娘子终于怀上了,高兴之下,便连着请供销社内的伙计们吃了好几顿酒肉。

吃罢饭,杨旭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后院看看自家怀孕的娘子,门帘忽然掀开,一个长相憨厚中年人走了进来。

“罗大叔,来供销社要买些啥?”马大郎放下手中吃剩下的胡饼,认出进来的中年人,正是当日从铁州迁来的铁匠罗二成。

罗二成拱了拱手,憨笑道,“这不快到年底了,制造局发了些钱,俺来供销社买匹布,给俺小女做件新衣裳。”

杨旭只是哦了一声,招呼马大郎陪罗二成挑布料,便去后院照顾自家娘子了。

罗二成平日里没少来供销社买东西,马大郎便带着罗二成挑布料,很快就给他挑了一匹藏蓝色的布匹,价格也不算贵,只要九百文。

罗二成用带着厚茧的手掌,摸索布绢光滑的表面,爽快的付了钱,暗道过上安生日子了。

因为自己的打铁手艺,罗二成很快就被安置到复州,并被划入制造司的农器局,专门打造农具。

在农器局上班的待遇不错,计件发工钱,每个月也能有一两贯钱月俸,而且还有住处,干活的时候也管饭,比起在铁州的生活要滋润不少。

马大郎收好钱,又指着柜台上的酒壶,招呼道,“罗大叔,天这么冷,要不坐下喝杯热酒吃块饼。”

“不了,俺家小女做了午饭,就等俺回家吃饭呢,俺先走了。”罗二成婉拒了马大郎的好意,转身便朝店门外走出。

掀开帘子,罗二成的左脚迈过门槛,刚一落地,就被街道上突然响起的密集马蹄声,惊的一时没站稳,足底打滑。

“罗大叔,没事吧?”

马大郎连忙扶住罗二成,关切的问道。

“没事,多谢大郎。”

罗二成将布匹抱在怀里,站好后又感激的向马大头道谢,刚才他差点滑倒,好在送他的马大郎及时扶住他。

“俺女儿也不小,也该给她张罗一门亲事了。”

罗二成看向马大郎的目光越发和善了,这孩子虽然胆子有些小,但也是个实诚人,手脚利落,待人和善。

听说他也跟着山海军去抢过北边,也发过财,女儿嫁给他也不能过上好日子。

街道上,一队骑士踏马而过,所过之处在街道的积雪上留下串串蹄印,沿途的百姓纷纷避让,惶恐而又略带惊讶的看着这队朝南门而去的骑士,这些骑士头戴山海军特有的铁尖盔,一根根高耸的盔枪在寒风晃动着,厚实的羊毛斗篷在寒风吹拂下,露出一块块泛着寒芒的甲叶。

为首的年轻军官,盔枪顶端高耸的两根洁白天鹅翎,更是在瑟瑟寒风中迤逦而去,同下方随风飘扬,宛如烈焰的红缨,相映成趣。

……

千里之外,冬日里的夜色早早地笼罩了登州这座大宋的沿海重镇,铅色的天空上雪花依旧如同天女散花般争先恐后地飘落,直直地叠在前一刻落下的还未化去的雪上,一簇一簇地没完没了。

包裹在银装素裹中的登州州衙,二堂在深夜中依然灯火通明,摇曳的烛光中,一身绿色官袍的刁翚高座上首,一只手肘撑住桌案,支着太阳穴,半阖眼帘,静静聆听着堂下孔目官汇报工作。

“知州,此次各县招揽的流民约莫有三千余人,不日即可带往登州港,”顿了顿,孔目官又补充道,“流民多为河北之民,另有约莫八百余人,是从青州和密州逃来的。”

“下去吧”

刁翚言似乎有点疲惫,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失落。

“唉”

待孔目官告退离去后,刁翚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失落。

摆放着火盆的厅堂内带着融融暖意,然而刁翚的内心却已如窗外风雪呼啸的寒冬雪景。

叹着气摇着头,一脸忧心忡忡,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大宋江山岌岌可危!

建炎元年十月,金国集结十数万兵马,兵分三路,从燕云,河北,河东,云中数百里的战线上出动,掩袭风雨飘摇中的大宋河山。

刁翚对此并不意外,毕竟朱云在登州就已经提醒过,金人习惯秋冬战。

然而让刁翚意外的是,金军还没有打到山东,京东东路的州县却自个儿乱了起来。

去岁金兵南侵,中原大乱,再加上赵九移驾淮南,命令阻绝,地方上的各色人物也蠢蠢欲动,意图割据一方。

眼下已经是“时盗贼充斥山东”,故而青州、潍州、密州等地都危机四伏。

十一月,守衙节级杜彦,乐将节级李逵和小节级吴顺三人者因民汹汹遂谋作乱

密州知州赵野听到风声,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逃!

赵野一走,密州就真的无主了。

于是,杜彦大大方方地自称为知军州事,接管了密州,马上命李逵和吴顺两位小弟带人追捕赵野。

李逵和吴顺一直追到张仓镇,顺利将赵野及其家属捉回。

杜彦对于“弃城而逃”的赵野,大义凛然的“训斥”一番后,公布了对赵野的处罚。

骑木驴。

可怜这位前北道都总管,被贼子用四个钉子把手脚钉在木驴上,好生折磨一番后给虐杀了。

这还不算完,到了十二月,青州又发生一件撼动整个山东的剧变。

资政殿学士、京东东路经略安抚使兼制置使、知青州曾孝序为乱兵所杀。

青州临朐县有土兵赵晟作乱,曾孝序派遣麾下统制官王定前去平定兵变,结果兵败而归。

曾孝序大怒,不让进城,责令王定等人回去死战,否则以军法论处。

王定气恼之下,狗急跳墙,带着部下发动兵变,夺门入城,杀了曾孝序,在城内烧杀掳掠,一时间青州大乱。

连赵明诚和李清照收藏在青州老家的金石字画文物,再也这场浩劫中化为灰烬。

“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金石录〉后序》)

刁翚知道曾孝序被杀害后,被惊的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大敌当前,作为山东的最高军政长官和军事统帅,曾孝序的死犹如一场大地震,让整个京东东路已经陷入群龙无首,政令不通的局面。

面对完颜宗辅率领的气势汹汹的金国东路军,已经处于一盘散沙,州县只能各自为战的山东,根本就无力抵挡。

外有胡虏虎视眈眈,步步紧逼,内有各地盗匪,乱军作乱,军中不轨之徒蠢蠢欲动,妄图割据一方,各地州县一盘散沙,难以自救。

刁翚为山东的抗金局面感到悲哀之极,也突然意识到为何朱云选择去一海之隔辽南,在荤腥遍地的北国打江山,而对山东之地视而不见了。

“但愿如他所说,登州暂且能躲过一劫。”

刁翚苦笑一声,起身披上裘袍,径直走出了二堂,朝着州衙后院府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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