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己卯
两河之地虽已是大雪纷飞,一片银装素裹,但是远在南方的江淮重镇扬州,冬日显然没有河北和河东那样寒风刺骨,绿草依然随处可见,天空蒙蒙的细雨柔柔弱弱,吹起风来秋意萧索,只有那些光秃秃的树杈,提醒了人们,这已经是去冬日。
虽然这些日子,扬州城内的兵马多了不少,但秦淮两岸丝竹曼舞,各色画舫在江面上来来往往。北国自有战马嘶鸣,江南江北依旧歌舞升平,一派盛世,仿佛北方的战火一直与这个地方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夜已深,喧闹不已的扬州城灯火渐暗,秦淮河两岸笙歌达旦,玉影烟波,熏香缭绕,笑声盈盈,月光下的河道曲折幽深,岸边的柳枝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扮,映在水里像一幅了无生气的山水画。
扬州并不是陪都,故而没有皇城,赵构的行宫并没有设置在扬州府衙,而是设在扬州城北蜀冈平山堂。
平山堂有大殿,有寝宫,有花园,甚至还有戏台,简直就是一座比例缩小的皇宫。
红烛旖旎,香炉玉暖的寝宫内,年轻的建炎天子正坐在床榻上,半靠在床边雕花的紫檀木上,还穿着一身中衣的赵构神色凝重,半阖的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唉”
半晌后,一声幽叹在寝宫内响起,赵构半阖着的眼眸倏然睁开,放在膝盖的手紧紧攥起,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九哥,怎么了?”
轻纱帷幔,珠帘摇晃,纤纤柔夷挽上赵构手臂,赵构回过神来,发现邢秉懿坐到了自己身旁,正满脸关切的问道。
赵构轻轻摇头,面色温和的说道,“懿儿,我没事。”
“九哥可是为朝堂之事而担忧?”
邢秉懿柳眉逐渐蹙起,似邈远的春山绵延,一袭藕色轻纱,在柔和的烛光下,显的婀娜生姿,身段依玲珑。
赵构蓦然的点点头,又想到什么,晃了晃脑袋。
邢秉懿猜对了一半,面对金军第三轮南下的攻势,赵构趋避东南,顺着隋唐大运河南下,慌忙移驾扬州。
十里秦淮,两岸烟花,扬州的繁华却没有让赵构有丝毫的放松。
河东河北和陕西等地的糜烂战局,朝堂上主和派和主战派的勾心斗角,争吵不休,那个他不爽许久,有向来迂直,刚正的李纲,更是在朝堂上的主和派和主战派的的毁谤下,主政仅七十五天,便遭罢相。
此外,宋廷的后方也不安生,每个月都有乱飞溃兵作乱的消息传来,各地的盗患匪患如燎原之势,为害乡里。
七月,华州军校,原宋江旧部史斌在关中作乱,占据兴州改元称帝。”
八月,杭州西军胜捷军校陈通发动叛乱,“每获一命官,亦即枭斩”,活捉帅臣叶梦得,辛道宗率军讨贼却惨遭失利;山东又有博州卒宫仪作乱,进犯莱州,占据即墨县。
九月,建州军校张员作乱,活捉守臣张动,杀害转运副使毛奎、判官曹仔为所杀;随后在赵构,告别应天府之际有军贼赵万入常州,活捉守臣何衮,还一路北上攻陷赵万陷镇江府,守臣赵子崧弃城渡江逃往瓜洲,让赵构只得选择驻跸天险可守的扬州。
而就在赵构向扬州转移途中,韩世忠属下的统制孙琦,只因左正言(谏官名称)卢臣中斥责御营护军擅行无军纪,居然就在赵构眼皮子底下将其追打得堕水而死,随后率本部兵叛乱而去……
每每想起自己要面对的内忧外患和每日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赵构只感觉头大如斗,整日忧愁不已。
唯一让他感到些许欣慰的,便是今日上午,登州方面送来的奏折。
“懿儿,你有所不知”赵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有些感慨道,“今日登州奏报,朱云那厮从辽东就回十四叔,十八哥,乔娘子和大姐等四十余人。”
邢秉懿先是一愣,旋即脸上惊喜交,饱满的胸脯不停的起伏,口中称颂不已,“列祖列宗保佑,九哥登基不过数月,便有宗亲脱险归来,实乃九哥之幸,我朝之幸。”
她本以为自己能脱离魔窟,重回故土,与夫君,家人相见已经是皇天保佑,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宗亲得以归来。
赵构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有这么皇室宗亲被救回来,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
自己的母亲若是得知好闺蜜乔娘子南归,定然倍感欣慰。
今日天黑前他收到奏报,登州方面传来的除了刁翠的奏折外,还有赵偲,赵榛和乔娘子等人的亲笔信。
想必这一从北地传来的消息,明日会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大地震。
“那朱云果然有几分本事,这才三个月就救回这么多人……”邢秉懿由衷的感慨着,忽然发现赵构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
赵构眉间紧蹙,面色有些阴沉,紧抿的唇线,还微微跳动了一下。
自己的兄弟姐妹和叔伯归来,的确让赵构欣喜若狂,但是奏折上还体积朱云在辽南的战况。
两个多月的时间内,朱云率军从狮子口一路北上攻城略地,高歌猛进,打穿金国的曷苏馆路,杀入金国最富饶的东京路。
从南至北纵横七百里,连破十数州县,杀敌数千,斩杀金国曷苏馆军帅,东京留守事等高官,一举攻破金国五京之一的东京辽阳府,城破屠戮满城百姓,所过之处片片残破……
朱云的战绩彻底惊呆了赵构,原本以为朱云早晚会死在金人刀下,却没想到,朱云如此能打,不但占据了金国辽南四州,还在盖州以北烧杀掳掠,制造了方圆千里的“白地”。
这等战果,简直可以完爆数年来大宋诸将取的战绩,在朝野上下和民间引发轰动。
“只是……”
赵构暗叹一声,双掌紧紧攥着膝盖,心中一阵羡慕嫉妒恨,眼中透着幽怨。
“这等良将,为何不能为寡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