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潜入禁地、破坏珍惜植物、污染花圃空气、故意伤人……早知道就不该同意女巫入校,你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栗斯嘉翻着白眼望天,这样的批评,她早就听过不知道几百回了,如果每回都当真,非把自己给气死不可。
教导主任名叫佩姬,是个头发灰白、身材滚圆的老太太,圆到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头一缩便能就地滚起来;她戴着一副略微开裂的玳瑁壳眼镜,尊显高贵身份;长着两张薄如瓜片的嘴唇,看起来自带教训人的天赋,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说你一个黑女巫,对花草药材一窍不通,还敢跑去大闹花圃!看看、看看,学院多年栽培的稀有植被,都被你毁成什么样子了!”
花圃一片狼籍,到处被喷洒着红红绿绿的漆。粉媚花授粉过度,目前状态蔫头耷脑的、学舌草吓得不敢说话,变成了害羞草、臭臭花被压弯好几株,瘴气吐得更欢了。
“这些都是精灵学教授们多年的心血结晶,全都被你毁于一旦了!扣你三个月工资,你好好思过去吧!”
扣三个月工资?!栗斯嘉慌了,连忙向汤若涯投去求助的目光。
是啊,花圃搞成这样,明明是两人联手的成果。她不是省油的灯,可汤若涯也是费灯的油啊!身为教导主任,应当秉持公正,责罚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想到这里,她幸灾乐祸地瞟了汤若涯两眼,后者干咳两声,说道:“佩主任,我们这次,呃,潜伏,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我们成功预测到了地点,又阻止了一场谋杀。不管怎么说,总归没有再闹出人命对吧?”
佩姬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那口气叹得实在太长,以至于栗斯嘉担心她快要断气了,又猛吸一口气之后,佩姬扼腕痛惜地感慨——
“我说若涯啊,你怎么能这么莽撞呢?”
很好,开始了,栗斯嘉心想。
“像你这种身份,做做统筹规划的工作再适合不过,是不适合冲在一线的呀!要知道,你的身体不是属于你个人、而是整个汤氏家族的!汤氏是广大黎明百姓的指明灯,你又是宗主之位的继承人——”
“之一。”栗斯嘉插嘴。
佩姬白了她一眼,捡起打断的话头继续滔滔不绝:“换句话说,你就是广大黎明百姓的希望!你怎么可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将自己陷于险境呢?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学院该以什么脸面向贵府交代?”
栗斯嘉瞠目结舌,恨不得把耳朵拆下来洗洗。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教导主任对汤若涯说的那番话,看似是责备,其实句句带着慈母的关怀。原来她的同情心,是传男不传女的呀?
至少不传女巫。
之后,佩姬又训斥了栗斯嘉几句,终于肯放他们出去了。栗斯嘉气得直跺脚,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地抱怨——
“又是汤氏又是宗主,你的命可真好啊,明明家里有金山银山,钱多得花不完,可到了外面还是被人处处优待,真是不公平!”
汤若涯苦笑道:“我投胎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会入哪家的大门啊,你这么怪我,我好委屈的!”
“又来了!连装可怜都自带优越感!哼,我不理你了!”
说着,栗斯嘉背过身去,双手抱胸。
汤若涯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故意逗她她也不理,绕到她面前,才发现她眼眶有点红。
“我就是觉得委屈……”她害羞地抹了一把眼睛,“为什么大家都嘲笑我、排挤我,为什么大家都对你好,却从来没人对我——”
“我对你好呀!”汤若涯一把牵起她的手,贴到自己胸前,“你不是想要特殊对待吗?在我这里,你永远都能获得最特殊的对待!”
“……你瞎说什么呐!”
她红着脸,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可汤若涯三不罢四不休,又紧紧地抓了回来。
“我跟你说认真的。”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连呼吸都变得比往日急促了,“反正我们差点也成婚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再结一次吧!这次不用去你家了,你跟我去汤府,见我父母好不好?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
那双湛蓝的眼睛无比热忱诚挚地注视着她,倒令她有些无以适从了。
要是汤若涯早些时候这么说,她是一定会答应的,事实上之前是她主动恳求汤若涯结婚的。不过也是因为对方是子爵、可以帮她夺回家产的缘故。可如今,物是人非,她不再有继承家产的重任在身,便也同这位富二代恢复成普通同事关系了。
她不是怀疑汤若涯的诚意,而且多少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削尖脑袋、争奇斗艳、各种作妖,就是为了与这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制造个浪漫偶遇什么的。汤若涯无愧为上流社会公认的白马王子,不但身份高贵,他原本就学识渊博、胆识过人,又为人谦和。作为婚配人选,绝对挑不出半点毛病。
只是汤氏家风森严,且不说婚后生活的管制,她一个二婚女巫兼黑魔导师,恐怕光是登门拜访,回头汤家都会派人对她碰过的东西打扫三遍,更别提明媒正娶了。
何况,怀表中模糊的人影似乎也在斥责她的贪心——她心中所想的明明是佐格,如果擅自答应汤若涯,既对自己不诚实、又对对方不公平。
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是该怎么回绝,话凝于喉,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汤若涯见她面红耳赤,连忙笑着解围道:“紧张什么,我又没让你立时三刻答复我。对了,刚才事发时,你没忘了检测那片叶子的动向吧?”
“没、没忘!不过那片胖叶子一直在浮华地兜兜转转,看来是我想多了,这件事和你的堂兄弟没什么关系。”
栗斯嘉心想,为什么汤若涯总能以最圆润的手法化解各种尴尬,和这种高情商的人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感到很舒心,不像佐格,和他独处的每分每秒,除了糟心就是闹心!
汤若涯说:“看来家门还不算太不幸。而且我们总算救下一个当事人,或许能从他的供词知道些什么。”
“别白费心思了。”一个青涩但冷冰冰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证词采集好了,一点可供参考的内容都没有。”
栗斯嘉一回头,便对上尹洛京那张冷冰冰的服丧脸,虽然很俊美,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尺道:“你是人是鬼!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对方果然在离地五公分的地方漂浮着,就为了不弄脏他那双小白鞋!
她又没好气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
“什么时候来的……?”尹洛京一本正经地思忖道,“大概是你说为什么从来没人对你好、然后他说他对你好、而且还要带你去见他父母的时候吧。”
两人脸上一阵骚红。
尹洛京趁胜追击补上一句:“在我看来,你不去见他父母还是正确的,掐指一算,嫁进汤府的女子,还真没一个得了善终。”
“大监司!”汤若涯红着脸大声问,“你来到底有事没事啊!诶等等……你今天怎么换衣服了。”
尹洛京清了清嗓子,“我每天都勤更衣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今天的衣服,怎么是粉红色的?”
栗斯嘉光顾着看脸,经汤若涯一提醒,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下移——果然,素来一身惨白罩衫的大监司,今天居然换成粉红色的呢!
粉红色的素衫边角处绣着低调的粉色樱花,看起来特别粉嫩娇羞。
不过款式倒是和之前那件白衫一模一样。
栗斯嘉十分好奇,连连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情人节?七夕?你生日?夜巡哥哥生日?你们的相识纪念日?”
“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穿……”
“别问了。”尹洛京难得表现出一丝暴躁,脸颊也微微泛红,和衣服相映成趣。
可他一暴躁,栗斯嘉更想问个究竟,索性上蹿下跳地研究起他的罩衫来。
尹洛京忍无可忍地唱了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