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死——!”
一名举着铸文钢剑的雇佣兵高喊着扑了过来,忍冬轻巧地绕到他背后。雇佣兵虽砍了个空,但多年来的御剑经验令他条件反射般地将钢剑换了个手,一边转身,一边顺着惯性挥剑朝忍冬的腰间劈去。幸好忍冬已有防备,他凌空一跃,双脚稳稳落于剑身,趁对方发愣的功夫念了句咒文。
一时间,冰霜顺着铸文钢剑迅速蔓延至雇佣兵的整个人身上,他被冻成一具冰雕,表情维持着纳闷的模样。
“这样就好对付多了。”他从剑上跳了下来,将那具冰躯轻轻一推。冻僵了的雇佣兵“砰”地砸倒在地,立即断成了好几截。
“能不能别做这种事。”正在竭力维持结界的尹洛京回过头来,不悦地嗔怪着,“尸体变成这样,等到化开了会非常难处理。”
“好吧。”忍冬将心底那句“可这样会很快”给咽了下去。
血水和内脏乱流一气的场景,尹洛京光是想想便觉得难以忍受。眼下,他正被十来个装扮大同小异的雇佣兵包围,一个个用饿狼般发绿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大饥荒时期见到了一块肉。
可一旦当他们饿虎扑食般撞到结界上,便纷纷被分解成亮晶晶的颗粒,全部消散在空中。
“不愧是大监司。”忍冬发出钦佩的赞叹。
尹洛京卸下结界,刚刚松了口气,身后的灌木丛突然传出异动,一名幸存的雇佣兵又向他发起偷袭。他手中早已攥紧了无垢,正准备抽出迎击——
“大监司小心!”
就在这时,忍冬突然蹿了过来,一举将那雇佣兵冻成人体棒冰,连带着将他们脚下的水洼也凝结成冰。正在转身的尹洛京脚底一滑,狠狠地摔到硬地上,吃痛地皱起眉头。
“您还好吧!”忍冬见状,连忙蹲在他身旁细细查看,口中一边心疼地念念有词,“没事没事,有我在呢。”
尹洛京拨开他的手,强忍住怒意道:“只要你离我远点,我便一切都好。”
闻言,忍冬立即顺从地瞬间移动到五米开外,他四下张望着,折断刚才被他推倒的佣兵的残手,细细品味起钢剑上烙印的咒文来——
“这铸钢剑质量上乘,咒文也有点来头,看来背后支配这支雇佣兵团的家伙来头不小呢。”
“嗯。”尹洛京起身拍了拍白袍。
“平心而论,这支兵团的水准并不低下,剑术与阵型都有模有样。”
“嗯。”
“但我从没见过如此效忠于雇主的兵团,一副要与我们斗个鱼死网破的架势,而且至死也不肯透露半点有关雇主的信息。”
“嗯。”
“一般说来,就算是再被重金犒赏的雇佣兵,一旦到了生死关头,也是以保全自身性命为优先。像他们这样的敢死队,简直就是雇佣兵界的楷模啊。”
“嗯。”
“奇怪,他们的脖子上怎么都有齿印?难道是什么组织的标记?”
“嗯。”
“这帮人不太对劲,虽保有技能,却像是受人操纵的,十之八九是中了难解的巫蛊术。对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嗯。”尹洛京突然一愣,“你说什么。”
“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忍冬笑迎他的怒目而视,“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你多半是知道些什么。”
四目相对,尹洛京的目光明显在躲闪,甚至都忘了呵斥他别拿领导开玩笑,这令忍冬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执行同样的任务,我们两人的信息却不对称,对我很不公平啊。当然,我可以立刻写封家书回去,通过门生的脉络网旁敲侧击……”他偷瞄了一眼尹洛京——虽然那张脸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但他的步伐却不知不觉地加快了半拍,显然是下意识想要逃离什么。于是忍冬继续说道:“但作为下属,我只需要对上级的明令尽忠执行即可,不必操心多余的事——我总不能输给那帮雇佣兵吧。”
尹洛京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站在半山腰的平台遥望着夕阳西下,莫名地沉吟道:“明明只是傍晚,为何这山下的小镇看起来像是陷入午夜一般暗沉,一点薪火气都没有。”
“大监司,您忘了?”忍冬站在他身旁解惑,“外郊区可是被严格限制能源使用的,一过日落时分,中央便会掐断外郊区一半区域的输出电力;到了第二天,则换另一半区域失明。”
“嗯。”
尹洛京回忆起来了——当年这协议他也参与了《限制部分区域能量供给令》的签署。可是那时全境资源紧缺,为了维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不得不牺牲外郊,将能量集中供给给中央政府。但现在市中心首屈一指的商业街浮华地夜夜笙箫、灯火阑珊,而外郊区却连基础照明都运行不了,未免也太朱门酒肉臭了吧。
简直魔幻现实。
“也不是一点光都没有,你看那里——”忍冬指着远处的星星点点的橘色亮光说道,“劳动人民总能想出办法,擦火石表面抹上镁粉烤热,再注入光明咒,便能保证提灯整晚灯火通明。”
尹洛京听了不仅没有半分欣慰,反而十分后怕——索性劳动人民淳朴,注入的咒文仅仅是最简单的光明咒,这要是注入炎火咒,采用同样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就是炸药了!再加入时间纸条,便能制成定时炸弹——总之,这样的组合能衍生出诸多可怕的变种来。
他看了眼日相,目测距离宵禁尚有些时间,便对忍冬说道:“陪我去镇上看看。”
忍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自打我加入芒星塔以来,从没见您在外郊区出过外勤,还以为您的洁癖根本不允许您离开中央区呢。”
“外郊区我也是来过的。”尹洛京心头浮上一层阴霾,闷闷地回答。
的确,相比治理严谨规范的中央区,外郊区污水横流、杂草丛生、牲畜与居民同行混住,对于连衣袖上沾了些浮尘都恨不能剁手的尹洛京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友好的场所。但他抵触、甚至说是憎恨外郊区,是基于一些别的原因。
撇开过往不论,他自觉是时候放下不接地气的人设,好好走访一下外郊区了。在《限能令》刚刚颁布的头几年,这边的居民总是服服帖帖地顺从安排,如果今天轮到自己这片区熄灯,就安安稳稳地早些上床休息。而现在他们竟学会了软性抵抗政策,虽说他毫无疑问地认同一点——《限能令》是丝毫不近人情的苛政,但“抵抗”这一行为,哪怕只是些许苗头,总会令人产生不安的联想。
这几年职业上的坎坷已将他的政治敏感度历练得相当高了。结合刚才那些被元神侵蚀的雇佣兵,他很快便联想到了一个词——“谋反”!
没错,有人已经在外郊区培植根系了,还暗中教会百姓以魔法照明。尹洛京陷入忧患——身为大监司,要是再对此熟视无睹,现存的稳定与安宁怕是很快就要变天。
“忍冬,你觉得,最能了解一处地域民情的地方在哪里。”
“茶馆和咖啡馆。你忘了,休贺大公当年也是在茶馆里起草的《致革命》,那家咖啡馆现在被誉为‘革命的发源地’。”
革命啊……尹洛京由衷反感这个词,他决意道——
“那我们就去茶馆。”
忍冬嘴角扬了扬,笑容是典型的家长看到孩童闹笑话时的包容与宠溺,这令尹洛京倍感不悦——
“你笑什么。”
“我笑某人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里可是外郊区,哪儿来茶馆、咖啡馆这么风雅的场所?要去的话,也只有去酒吧了。”
酒吧?他脑中瞬间弥漫起乌烟瘴气与灯红酒绿的场景来,可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了。他沿着下山路迈开步伐,忍冬惊异道:“大监司,您真的要去?”
“事不宜迟,得赶在宵禁前回去。”
“……真让人头疼啊。”
尹洛京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凛冽的寒气紧逼而来,他猛地转身,只见忍冬沾满冰霜的手掌近在咫尺……